幽霧冥冥,靠近清靈山上半山腰的那處廣場外,地面灰土間隨處可見粘稠乾裂的血水,在這一片不大區域內,數十具屍體四肢殘缺,盡皆被刀砍劍削的整齊恐怖,各處屍首都已經冷卻多時,因爲天氣寒冷的緣故,尚未發臭,但血腥味飄染周遭,異常刺鼻。
凡天地生靈,皆有六識七魄,生死之間,總有脫竅變異,修真之人,精深者自有旁門左道手段轉死爲生。
天色剛自赤紅轉暗,此地多處屍首上方絲縷黑氣彙集,跟清靈山其它幾處較大的屠宰之地一樣,煞氣和陰鬼怨靈開始覺醒。
這片地方是陶寒亭帶人屠戮荀玉和單熊信一夥的地方,半夜過去,孩童嬰啼之聲愈來愈勝,此間黑氣逐漸凝結成靈屍,地脈靈氣被虛影吸收愈發凝實,散落一處的大黑皁袍兜衣慢慢漂浮起來,被那黑氣披在身上,一個人模人樣的影子便誕生了。
“快點快點,別磨蹭,那邊的戰鬥快要結束了,咱們得趕上最後一波!”
“隊長,澹臺統領發下話來,禁止所有人往過彙集,我們這樣做,之後會不會受處罰?”
“會個屁,陶寒亭是什麼人?這山上的大幾千清靈山修士被他殺了一半,人家赤龍門掌門都沒出來說話,澹臺統領能阻止的了?”
“可是,行軍前鍾掌門當衆……”
“別可是,怕事後處罰我們可以不參與,但觀戰總該沒問題,萬一有好事趕上,盡便宜了別家你甘心?”
半空中一小隊青龍軍修士匆匆而過,根本沒注意到下方黑霧中的影子,而這影子待那些人走後,嗚嗚耶耶好半響,最後發出一聲沙啞陰邪的老人桀笑。
******
三位金丹老祖的戰鬥已經託去九天雲層之上,站在山外青龍號上監查偌大清靈山大戰的宋應星此時眉頭緊緊皺起來,他先前早已經收到澹臺慶生的傳話通告,可個人職責不同,如今監查之責在他身上,想要脫身去小南峰探尋掌門也不能夠。
遠處雲層上的赤龍號中急匆匆飛下來一位黑服美冠女修,宋應星趕忙執禮:“鞠夫人,這戰亂之地哪裡適合您來,還是快快回去……”
這位不正是一直在赤龍號不露聲色的掌門夫人嘛,宋應星最怕在這戰亂時刻有輩分高又不好應對的人來指使自己。
鞠葵翻了個白眼,又冷聲清麗質問:“你是怕我添亂?”
“弟子不敢,您有何吩咐?”宋應星和聲問。
“你家大掌門這麼久不露情形,我怕是遇到了難處,如今那三位金丹都去了別處纏鬥,我得去尋他助他!”
鞠葵說罷,也不等宋應星迴應,就要往清靈山方向飛。
宋應星以幾近祈求的面容執禮,“夫人不可,您若是身陷險地,弟子更不知如何交代掌門,眼下戰局亂套,還請您容我調遣人手去尋掌門。”
鞠葵見他爲難,脾氣暴漲上來,煩躁道:“你沒見那山上各處峰頭都在瀰漫洶涌怨煞?沒時間了!”
宋應星噗通跪在地上,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靈劍,“請夫人留步,您若是真要進山,應星當場自刎謝罪。”
鞠葵神色震驚,“慢着,你你你……”
她哪裡擔得起這種事,落在原地焦急片刻,又氣努跺腳扭動豐潤軀體,狠聲道,“好好好,我不去,你們赤龍門的人一個比一個有種!”
宋應星收了劍,繼續執禮:“還請夫人回赤龍號去。”
“不去,姑奶奶就在此處等着,你繼續做你的事!”鞠葵自儲物戒施出一條小紅凳,坐在勘察臺後氣怒望着清靈山各處。
宋應星沒有辦法,正要吩咐人手去小南山搜尋自己的掌門,一道白鬍人影出現在身邊,正是青松子老道。
“老夫去山中走上一遭,你加派人手防禦望狐丘!”
宋應星感激道:“多謝老前輩出手,我即刻調人多去防守。”
青松子捋須笑望着鞠葵,“鍾夫人也一道走吧?”
鞠葵喜色收了紅凳,“速速進去!”
回頭又瞪了一眼宋應星,宋應星無奈撓頭,既然有金丹老祖帶着這位進去,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制止。
盯着二人飛速往墜落的清靈山小南峰去,宋應星同時調了五十位精英修士前往望狐丘防禦己方營地。
手中天藍色監查靈盤中,血霧和黑氣愈來愈多,他心頭一陣驚悸,愈演愈烈。
******
清靈山上墜落半山腰的小南峰戰場,塵土沙礫平靜吹散,方圓十里的空地寸寸裂開,直深入地底,甚至有許多狂暴靈氣在順着漏洞噴涌,中央那如蛛網中心一般的區域內,鍾紫言昏迷仰躺。
一陣腥臭之味吹來,鬢角的白髮隨風撩過臉頰,鍾紫言猛的睜開雙眼,四肢上下都疼的要命。
撐着手慢慢盤坐身子,將臉上的血水抹淨,心頭大慶自己還活着。
那柳江寧不愧是柳家抗頂人物,若非先前山外陶師伯快要斬殺了另一位金丹,把柳江寧引去救援,自己的哪能撐下來,此時怕是早已生死道消。
如今也不知大戰進度如何,周遭自己施放出去的血煞和其他邪氣沾染,四散瀰漫,無從控制,體內靈力所剩無幾,素來引以爲傲的鋼柱脛骨皮膚也爛了大半,真是如豬狗一般狼狽。
哆嗦着單手將一粒靈丹服入口中,藥力下腹,絲絲縷縷的靈機慢慢恢復,才感覺逃過一劫。
約麼過了半炷香時間,鼻息聞着血腥味越來越重,鍾紫言睜眼外放神識,探查此處殘亙,再繼續外延,心頭震驚,這清靈山竟然已經被邪煞怨靈之氣包裹浸透了。
目力所及之處,多半還是自己術法威能造成的殘象,可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偌大的清靈山場,已經不像是仙家修真之地。
這種結果,他根本沒有預料到,心情何止是錯愕。
就在這時,上空兩道人影飛落,鍾紫言看清了來人,青松子老道和鞠葵也鬆了一口氣。
鞠葵趕忙跑上前,擔憂望着自己的男人:“你……”
“尚還活着,不礙事。”鍾紫言苦澀笑了笑,想要站起身子,嘗試了兩次都不能夠,嘆了口氣,放棄了。
青松子老道探出靈力幫扶他檢查,皺眉道:“傷勢嚴重,即刻便需醫治。”
“那就快快來過。”鞠葵急切道,心疼的厲害。
鍾紫言擺手端正身子,他一時間還死不了,但整個清靈山似乎出了大狀況,遂問:“戰況如何?”
青松子與他一道仰望山頂那看不清面貌的峰頭間,黑霧彙集,已經到了凝實的程度,“我亦難知,但此種景象,多半是屠山所爲,有鬼道修士暗中運作,靈山靈氣短時間消化不得怨煞,便會助長,你家出了個狠角色啊!”
鍾紫言靜默了三息,問向鞠葵:“是寒亭來了?”
鞠葵根本沒心思關心別的事,盯着鍾紫言渾身上下的傷口心疼滴淚,隨口迴應:“晚間前,我在赤龍號上是看到一隊人自南方入山,不確定。”
“多少人?”
“大約是有七八百。”
鍾紫言雙目瞬間轉爲血色,趕忙閉目壓制怒意,良久後,眸子恢復正常,再重重嘆了一口氣,“老道兄,還求你去組織人手快快佈下六合鎖怨大陣,再晚些,我這東征之行就怕要毀於旦夕了!”
青松子留下一瓶翠綠靈丹,點頭離去。
鞠葵將靈丹喂他服下,不過十息時間,鍾紫言緩緩吐出一口惡氣,“這山上很快要爆發大規模煞靈凝變,我最是瞭解其之可怕,可惜再也無力救助,你速去山上吩咐各軍開展消除陰鬼行動。”
這令開口說出來,鞠葵只感覺自己也成了他的下屬,一股怨氣生出,又望見自家這男人目光祈求,毫無頤氣指使的意思,心底裡生出了無限疼憐。
“多大的事,能教你不顧自己的性命去做?”鞠葵淚花滴落。
鍾紫言頗爲愧疚,苦澀道:“千年基業,全壓在我手裡,當下怨煞結合,若遭有心人算計,這山上明日既會寸草不生,煉惡千里,帶來的人手都要葬送於此。
我傷勢尚不致命,有勞夫人你出手救助。”
鞠葵愣神兩息,心頭百般滋味,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這男人爲了赤龍門可以付出性命,相比起彼此的情義,到底哪個更重,私心和公心在腦海裡較勁,終究化作狡黠,抹了淚水:“見外了不是,我這就去。”
“慢,讓它馱你。”鍾紫言自懷中將那條受驚多時已經安靜下來的小魚攆了出來。
碧遊鯨一化三丈,嗚嗚鳴了兩聲,載着鞠葵朝山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