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聽自家老丈人這麼說話,臉上一本正經,心裡其實早就樂開花了。
難怪老丈人當年會跟自家老爺子結拜,這兩人確實是氣味相投。
都是大節不虧,可心是真的髒,蔫兒壞。
這招,叫抓住了痛腳,把人點在臺面上,摁住了打。
把阿爾法特這張臉拍,那是來回摩擦。
白種人皮膚本來就比較薄,這是生理特性,如今白衣聖騎士這張臉,那是一陣青一陣紅,跟變戲法似的。
什麼叫不專業,這就叫不專業了。
這會兒談得是買賣,買賣把雙方摁在一張桌子上,一個要平事兒,一個要牟利,光明正大。
這時候愣是要臉,那其實就是不要臉。
這白衣聖騎士能耐再大,可在這樁買賣裡,他是個外行人。
外行人沒被內行人排擠出去,那是獵門照顧到東家的顏面,網開一面,不幹強買強賣的勾當。
明明是個外行卻端着架子,還不知道藏拙,給個鉤就咬,瞎顯擺,那臉肯定是不能要了。
林朔這會兒觀察着阿爾法特的反應,心想這人是不是會忍不住拍案而起,拂衣而去。
結果阿爾法特臉色變了會兒戲法,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角微微顫抖着,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子邊上。
也不說話,就這麼笑容滿面地看着苗光啓,似是要聽聽他到底怎麼問。
這個場景落在林朔眼裡,獵門總魁首不禁心裡暗暗警覺。
阿爾法特,這人在狩獵的時候,必須要防範一下。
能耐大小尚在其次,他臉上這個表情,可不是什麼涵養過人的緣故。
而是被連番羞辱之後,這個內心高傲的男人,被苗光啓三番兩次羞辱之後,已經起了殺心。
雖說擋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可這條在這樁買賣裡不成立。
因爲東家阿萊佐已經言明瞭,獵門和醫院騎士團無論成功與否,合約的錢都照付,只是成功那方酬金翻倍。
這就極大地緩解了獵門和醫院騎士團的矛盾,雙方雖說有競爭關係,但遠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苗光啓就這麼幾句話之間,就跟這阿爾法特算是結下死仇了。
這樣的情況,林朔不認爲老丈人苗光啓會預料不到,估計是有意爲之。
老丈人就風格,無論是人際交往還是辦事,就是這麼咄咄逼人。
這點林朔在去年的前三筆買賣裡,可是親自領教過的。
醫院騎士團跟國際生物研究會破鏡重圓,搶起了獵門和奇異生物研究會的生意,老丈人表面上雲淡風輕,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
看來這個白衣聖騎士,苗光啓自從看到他的那刻起,就不打算放他回歐洲了。
具體回頭怎麼收拾,那是私下裡再說的事情,如今林朔自然不會打斷苗光啓的佈局。
此時的苗光啓臉上依然波瀾不驚,看都沒看阿爾法特一眼,嘴裡淡淡說道:
“阿萊佐中將,我想知道,半年前,你率領部隊進入到斯里巴加灣市之後,看到的場景是怎麼樣的,越詳細越好。”
阿萊佐一聽這個問題,臉上哪怕依然戴着那雙茶色眼鏡,林朔也看得出來,這人表情很沉重。
他放下了手中的雞尾酒,整個人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這人本來就胖,躺下是一攤肉,坐起來是一座山。
他一坐起來,屁股底下的躺椅嘎吱嘎吱響,似是隨時都會垮下去。
坐那兒運了運氣,阿萊佐苦笑道:“不怕三位笑話,我阿萊佐這輩子,也算殺人如麻。
要對付婆羅洲島上的那些毒梟,不比他們狠,那是不行的。
毒梟落在我手裡,最普遍的死法,是腰斬。
避過要害器官,在腰部正中間一刀鍘下去,人一時三刻死不了。
非得兩截身子的血全留盡了,這才能嚥氣。
你們可能不知道,腹腔一旦被截開了,人是說不出話的,更喊不出來。
只能寫字。
這些毒梟嚥氣之前,基本上都會寫。
寫得最多的,是‘慘’,要麼就是‘痛’,個別有文化的,還能寫半首詩出來。
我呢,就把他們寫的血字拓下來,裱上,再加上他們的名字落款,讓手下人擡着這些字,去剿滅其他毒梟。
這叫勢不兩立。”
說到這裡,阿萊佐頓了頓,嘆了口氣:“可就算是我這樣的人物,也不願意去回想那天看到的場景。
實在是太慘了。
那時候進城,我其實心裡沒底。
七色麂子這東西,我從師門那邊也是聽說過的。
這東西劇毒,而且毒素會傳染。
可當時印尼的政府高層已經被毒梟買通了,要調我回去。
我這一回去,絕對沒好果子吃。
我們修煉者能耐再大,可也終究敵不過國家機器,橫豎都是一死,我於是就想搏一搏。
進城之前,我手下的士兵,剿滅毒梟的時候那一個個奮勇爭先的,那會兒卻不敢進去。
我當時允下重賞,這羣小子還畏畏縮縮的,怕被感染。
那時候我們都在城外,一陣風吹過來,我聞到屍臭味了,於是我就騙他們。
七色麂子的毒素,風吹着就算感染。
現在你們聞着屍臭味兒,就說明風就吹着你們了,如果要被感染,你們已經跑不掉了。
與其白白死在城外,不如跟我進城,賺一筆撫卹金。
就這麼連哄帶騙的,他們纔跟着我進城。
進城之後……唉!
那真是人間煉獄。
那些死人,不是毒梟這種罪大惡極的傢伙,級絕大多數都是些普通百姓。
死屍那不是一具一具的,而是一街一街的。
那時候天氣熱,一個月下來屍體都已經爛得差不多了,連同死屍吐出來的內臟器官,都已經曬乾了。
當時就感覺,這街道就是一口一口的鍋子,人都是烙在上面的,那味道就別提了。
之前我準備的一大批裹屍布,沒用,只能用軍工鏟,把這些屍體從水泥地上剷起來,攏在一塊兒燒掉。
這些是死在街道上的,其實處理起來還算簡單。
那些死家裡的,收屍就更麻煩了。
總之前前後後,我們五千多號人,花了兩個多月,才慢慢把這座城市清理乾淨。”
聽完阿萊佐的這些敘述,苗光啓伸出兩枚手指頭,說道:“兩個問題。第一,你的部落裡,後來有人感染嗎?”
“沒有。”阿萊佐搖了搖頭,“累死了十個,後來瘋了又自殺了五個,但沒有病死的。”
“嗯。”苗光啓點點頭,“那麼斯里巴加灣市裡面,有幸存者嗎?”
“有。”阿萊佐點點頭,“我現場勘查下來,發現有幾個不是病死的。
病死的人特徵很明顯,身邊肯定散落這吐出來的內臟器官,然後身上有紅斑。
那幾個人身上沒有這些特徵,看起來都是自殺的,應該是親人死光了活着沒滋味,於是就跟着走了。
這是一部分。
還有一部分倖存者是活着的,他們是生活在港口附近的水上村莊裡,跟市區相對隔絕。
城裡出事兒之後,他們靠捕魚,勉強能自給自足,於是就活了下來。”
“這些人有幾個?”苗光啓問道。
“三戶人家,總共十三個人,還生活在水上村莊裡,都是漁民。”
“這十三個人,我需要血樣。”苗光啓說道。
“沒問題,我回頭就去安排。”阿萊佐答應得很痛快。
“另外,城市裡那些屍體,是不是全燒了?”苗光啓又問道。
“是啊,沒敢留,怕引發瘟疫,全燒了。”
苗光啓點點頭:“你這樣做得很對。不過可惜的是,毒素樣本也沒了,我們需要另外想辦法。”
“苗先生。”阿萊佐問道,“你們是不是需要先做一個微生物研究?”
“嗯,這是自然的。”苗光啓說道,“在跟七色麂子接觸之前,必須要先對它的毒素特性做一個初步瞭解,起碼要有周全的防護手段。”
“我聽說,七年前在中國的四川,曾經出現過一頭七色麂子,獵門的前代魁首林樂山先生就獵殺成功了。難道這一次,我們就沒有什麼經驗可供借鑑嗎?”阿萊佐轉向了林朔,問道,“林兄弟,根據我掌握的情報,當時你在場啊。”
“我確實在。”林朔答道,“不過當時那頭七色麂子,還沒有成年。根據獵門資料的記載,七色麂子是要在成年之後,體內纔會分泌毒素。幼崽或者亞成年體是沒有的,所以當時我們很幸運。”
“哦,原來是這樣。”阿萊佐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現在需要做什麼?”
“第一步,當然是採集毒素樣本。”苗光啓說道,“這種高致命性的毒素,我懷疑是一種病毒。
目前倖存者的體內雖然已經產生了抗體,但我們人類這支生物演化支,跟病毒前前後後鬥爭了幾億年,體內類似的抗體太多太多了。
要是沒有病毒本體樣本,我們很難把這種抗體甄別出來,也就無法研製抗體血清。
當然,採集毒素樣本,這個行爲本身是極其危險的,不能蠻幹,要講究方法策略。”
說到這裡,苗光啓終於看向了阿爾法特:“不知道阿爾法特先生,有沒有什麼辦法?”
阿爾法特這會兒已經被晾了半天了,臉上的笑容早已經消失不見,再次變成了那張冷酷的撲克臉。
在用鼻孔長長舒出一口氣之後,他似是稍稍疏散了自己胸中的鬱結,緩緩開口說道:
“你們獵門負責去找到七色麂子,之後採集樣本的事情,可以交給我。”
“好,就這麼定了。”苗光啓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