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沙漠的這個夜晚，格外晴朗。
璀璨星空之下的駕駛體驗，對於苗成雲而言並不熟悉，但很享受。
當然這種享受必然要心情去支持，苗成雲眼下的心情就還不錯。
剛纔在紅沙漠上的兩撥人聚首之後又重新組合，Anne開吉普車帶着精力耗盡的雲秀兒回去了。
目前這輛悍馬車上苗成雲當司機，林朔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後面坐着一個苗家借物九境大圓滿的苗雪萍。
Anne讓苗成雲心裡彆扭，雲秀兒則是讓他畏懼。
現在這兩個女人都走了，苗成雲整個人也就放鬆下來了，反倒有這個閒情逸致觀賞這片難得一見的星空。
“林朔、雪萍姑姑。”苗成雲一邊駕駛着車輛，想起一件事兒來，“目前有個問題啊。”
“什麼問題？”林朔問道。
“雲秀兒這一走，多佛惡魔的幻境怎麼辦？”苗成雲說道，“今天下午那頭，我就着道了，要不是雲秀兒真言化實破了那頭多佛惡魔的幻境，林朔你估計也不輕鬆吧？”
林朔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我沒問題。”
苗成雲奇道，“我記得你們林家修力，不煉神啊。我煉神雖然目前只是打了個基礎，還沒進老爺子的九境傳承，可好歹練過嘛。我都會着道，你怎麼會沒問題呢？”
苗雪萍這時候說道：“那是因爲他們林家的追爺，這把弓別人不瞭解，我還是清楚的。當年在那個山洞裡，樂山跟我說起過。那時候我和樂山孤男寡女……”
林朔一聽這話鋒不對，趕緊攔着：“苗阿姨，後面的細節不用說。”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還叫我苗阿姨呢？”苗雪萍抱怨道，“你應該叫我姨娘。”
“哎，林朔。”苗成雲沒聽明白，“我是不是錯過什麼了？”
苗雪萍之前跟林朔商量給他爹做側室的地點，也在這輛車上，可當時苗成雲是另一輛悍馬車的司機，沒聽着。
苗成雲這一點跟苗光啓很相似，天生好學。
只是他爹苗成雲把這種好學的精神用在科研上了，苗成雲的路子有點歪，全在八卦上了。
眼下一聽“姨娘”這個稱呼，苗成雲來精神了。
只聽苗雪萍說道：“你錯過的事情多了，剛纔在那道沙壠後頭，林朔和Anne這倆孩子做的事情，你不也錯過了嘛。
我剛纔看這倆孩子胡鬧，就想起岷山那個山洞了。那時我跟樂山，比他們現在還要小几歲，膽子也沒他們這麼大……”
林朔想攔沒攔住，這會兒就乾脆沒臉聽了，耳朵也不方便捂起來，只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苗成雲甩了自己一耳光，也不說話了。
其實苗雪萍和林樂山的事兒，他也就想聽個熱鬧，沒想到拔出蘿蔔帶出泥。
苗雪萍神智終究還是有些問題，說話不知道輕重，把林朔和Anne剛纔在沙壠後面的事兒點出來了。
苗成雲在男女之事上，那是放浪形骸過一陣子的，這種事兒一聽就明白了。
這無疑於在他心頭上戳了一把刀子。
心都在滴血啊。
可又能怎麼辦呢？人家是夫妻，這是他們的自由。
而且就在這片星空下，前沿陣地生死邊緣，來那麼一次轟轟烈烈的，還他娘挺浪漫。
苗成雲這會兒只能怨自己嘴賤，瞎打聽。
心裡一邊幽怨着，耳邊聽着苗雪萍在後面叨叨叨地說着，聽着聽着，苗成雲還真聽進去了。
因爲這苗雪萍說跟林樂山在山洞裡的事兒，說得很生動。
她說這事兒，跟一般的老孃們兒嘮叨還不一樣，她知道分人物。
當年林樂山怎麼說，她苗雪萍自己怎麼說，然後誰先起得意，誰先動得手。
怎麼動得手，先動那隻手，倍兒細緻。
林朔坐在副駕駛座兒上，原本也是不想聽這些的。
一方面是這實在不像話，另一方面，這段兒他其實早聽過了。
同一件事兒，老爺子當年不知道唸叨過幾回了。
可聽着聽着，林朔也聽進去了。
因爲這是一件事兒的兩個當事人，在沒有串供下的兩個版本。
老爺子那個版本，主要講得是自己怎麼坐懷不亂，苗雪萍怎麼勾搭他。
而眼下苗雪萍這個版本，主要講得是自己當時是如何矜持，老爺子怎麼哄騙她。
結果是差不多，可細節對不上。
林朔當然不至於去較真，聽着也就是了。
而且雖然兩個版本的詞兒對不上，可苗雪萍的訴說方式，跟老爺子當年如出一轍，這是說書人的技巧。
眼下國內，說書人很少了，老爺子年輕那會兒，還是有一批老先生的。
說書屬於曲藝，並且在曲藝中地位最高，世人尊稱“先生”。
而在門裡，就有一脈說書的傳承，這是門外曲藝說書的根源。
這一支門裡人，繼承的是春秋時期諸子百家中小說家的衣鉢，據說其中修爲厲害的，能把人的魂魄禁錮在他訴說的故事裡。
現實不過片刻光景，人其實已經在故事裡過了一輩子。
南柯一夢，說得就是這檔子事兒。
這種說書先生，修行的法門其實跟獵門的三條大道中的煉神差不多。
老爺子林樂山當年年輕的時候，就認識這麼一位老先生。
這位老先生姓查，如今要是活着，應該有一百多歲了。
老爺子當年跟人家學過半年，修行法門當然沒學到，但說書的技巧是學會了，什麼故事在他嘴裡，那都跟真事兒一樣，繪聲繪色，特別生動。
這位苗阿姨，如今倒也有幾分老爺子當年的風采，估計就是在那個山洞裡，聽了老爺子幾段書學的。
可是這種沒有正式師承的偷學，終究還是差了一些。
老爺子當年說這種事兒，男女之間一旦到了最後會有分寸，肯定是春風一度，一句話帶過去了。
這位苗阿姨腦子裡可沒有這根弦，嘴裡的事兒是越來越不堪入耳。
苗成雲反正是個聽熱鬧的，越聽越帶勁兒，林朔卻受不了了。
裡面的男主人公是他親爹，實在聽不下去。
於是林朔說道：“苗阿姨，這種細節真的不用說。”
苗雪萍愣了一下，說道：“可當年你爹跟我說西廂記的時候，這種細節他說的呀，比我現在說得還細呢，當時聽得我面紅耳赤的。”
苗成雲說道，“那是林伯父憋着勾搭您呢。”
“哦。”苗雪萍笑逐顏開，對林朔說道，“你看，你爹還是喜歡我的吧？”
“喜歡。”林朔這會兒也只能點頭了，“他肯定喜歡。”
“嗐，他這叫喜歡啊？”苗成雲下意識反駁道，“他這是貪您身子。”
“苗成雲你閉嘴。”苗雪萍罵了一句，隨後似是受到了某種打擊，沒興致往下說了。
停頓了一會兒，她總算想起來追爺的事兒，繼續說道：“林家那把追爺，樂山當年也跟我念叨過，傳自大唐名將薛仁貴。
當年薛仁貴三箭定天山，用得就是這把弓。
這把弓當年薛將軍請門裡的說書人做過法，這場法事的名堂叫做‘拘魂養兇’。
後來薛將軍年老，拉不開這把弓了，沒傳給兒子，而是傳給了他的一個親兵。
這個親兵名叫林三兩，就是獵門林家的先祖。
之後的歷代林家傳人，揹着追爺四處狩獵，拘下無數猛獸異種的魂魄。
到了今天，這把追爺早已經兇焰滔天。
多佛惡魔這種道行的東西，在追爺眼裡就是一口吃食，豈能容這種畜生惑亂自家主人的神智？
所以林朔只要有追爺隨身，多佛惡魔的幻境絕對影響不了他。”
苗成雲聽了直嘬牙花子：“這聽着不科學啊。”
“人類的科學誕生才兩百多年，你別太爲難它。”林朔淡淡說道，“而且科學本身，就是一個不斷髮展的開放體系。”
“那不管怎麼說吧。”苗成雲說道，“你林朔能不能跟追爺打個招呼，順便也照顧照顧我們唄。”
“這方面它不聽我的。”林朔搖了搖頭。
苗雪萍說道：“林朔，其實你爹當年，也跟你一樣早早就站到了修力這條大道的盡頭。
他不是那種不思進取之輩，你們林家傳承，他一直在想辦法進一步完善和拔高。
你們林家的傳承，修力是這世間一等一的，這個毋庸置疑。
借物雖然不如我苗家那麼全面，但你們有追爺這等蓋世兇器作爲助力，其實也夠好了。
你們缺的就是煉神法門，以及跟煉神配套的族人天賦。
他早年拜師說書人，應該就是在找煉神的路子。
想必你爹最後娶了你娘而不娶我，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可惜後來你孃的事兒，牽扯了他太多的精力，在林家傳承上面，他沒時間了。
林朔，我現在能下斷言，你和你爹，是林家有史以來最強的兩個獵人。
你爹想做而沒做到的事情，你有責任去做到。
雲家是獵門祖庭，煉神舉世無雙，你可以往這個方向想想辦法。”
苗成雲一聽這話，心裡有點兒慌，直接說道：“林朔，我先跟你說好啊，Anne的事兒如今木已成舟，我沒什麼辦法，也死心了。可雲秀兒說好了我的媳婦兒，你小子可別動這個腦筋，不然我就跟你拼了。”
林朔翻了翻白眼：“你放心，你既然認我這個妹夫，我當然也認你這個表姐夫。”
“這還差不多。”苗成雲輕聲嘀咕了一句。
“苗成雲你這個傻小子，我是那意思嗎？”苗雪萍說道，“我的意思是林朔他娘是雲悅心，是雲家這幾百年最出色的傳人。
他林朔本身，就有修行雲家傳承的潛力。
在修行這方面，我們苗家是吃過大虧的，知道飯要一口一口吃。
苗家其實三道傳承都很完善，可如今以借物爲主，就是這個道理。
你苗成雲別看你爹修行起來花裡胡哨的，但他其實也有先後次序，先修力，再借物，最後才煉神，在每條大道上的前進，他都很謹慎。
我如今借物大圓滿，苗光啓起碼是兩道大圓滿，說不定是三道大圓滿，可真要捉單放對生死相搏，我並不懼他，不過是五五之數。
還是那句話，貪多嚼不爛。
可無論是我還是苗光啓，都已經年過五十了，無論境界修爲如何，體力精力擺在那裡，實力只會慢慢下降，不會再提升。
林朔你不一樣，你今年虛歲二十六，實歲才二十五。
你既然年紀輕輕就已經站在修力大道的盡頭，那就有這個資格，去別的路上看看風景。
順便也爲你們林家傳承，添上屬於你林朔的那一筆。”
苗雪萍忽然說了一段這麼正經的話，讓林朔還真有些不適應。
不過仔細聽下來，也覺得這位前輩說得有道理。
七年前入川西，跟老爺子和蘇家兄弟狩獵七色麂子，林朔當時已經九寸五境，跟如今的賀永昌實力差不多。
可當時那場戰鬥，他幾乎全程旁觀，完全插不進手。
六年前上崑崙，林朔當時九寸六境，跟現在的苗成雲差不多，可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老爺子在自己面前隕落。
之後六年在廣西，他一邊教書育人，一邊苦練不輟，幾乎每隔一兩年就上一個臺階。
Anne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林家修力九境大圓滿。
虛歲二十五的九境大圓滿，比老爺子年輕時還早了三年，林家歷史上僅此一人。
除了林家歷史上可能最傑出的修力天賦之外，林朔自己心裡清楚，自己煉神應該也有不錯的天賦。
自己的第六感很強，這就是佐證。
不過真要去煉神，目前有個不大不小的問題，他沒有煉神的法門。
雲家煉神的法門，那是雲家秘傳的，自己姓林不姓雲，拿不到，否則壞門裡的規矩。
可要是獵門其他家族的煉神傳承，一方面天賦不一定匹配，比如蘇家的煉神傳承他就看過，確實不合適。
另一方面，他還真有點看不上一般家族的煉神傳承。
既然要在自家傳承裡頭再續上一截，那要麼不加，要加就加最好的。
估計老爺子當年也是這個想法，所以去找了說書人。
在門裡，也就說書人的那套煉神法門，可以跟雲家相提並論，其他都差點意思。
其實剛纔苗雪萍說得不完全對。
老爺子當年娶娘，那是看上了的林家良配，跟雲家傳承其實沒什麼關係。
就算把雲家傳人娶過門，那也不意味着可以得到雲家傳承。
事實上也是如此，無論是當年老爺子還是如今的林朔，對雲家傳承的瞭解，也就僅僅限於知道九境的標誌性能耐，比如三尺定魂、真言化實這些，至於怎麼練怎麼使，都還是一頭霧水。
總而言之，煉神這事兒，是得提上日程了，不過眼下的事情太多，這就算活過這筆買賣，平輩盟禮之後婆羅洲那邊，還有一個更難纏的獵物呢。
暫時沒這個工夫。
三人正聊着，小八撲騰着翅膀飛進了車廂：
“朔哥，那頭東西，就在前面兩公里外杵着呢，你們再往前開可能就會被幻境攻擊了。”
“知道了。”林朔應了一聲，然後扭頭看向了苗雪萍，“苗阿姨，你跟苗成雲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去吧，我給你壓陣。”苗雪萍揮了揮手，“記得手裡留點力，別真弄死了，否則再找一頭費勁。”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