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太夫人逼債曹國公,煙雨樓醉倒傷心人

在魏國公夫人看來,李賢君樣樣都好,唯一一件事情不好——她姓李。魏國公夫人從年輕時做世子夫人開始,就一直給曹國公府李家善後擦屁股,這一擦就是幾十年,魏國公夫人一聽李家二字就頭疼,這代表着無窮無盡的麻煩。

沒辦法,她的婆婆魏國公太夫人就姓李,是李家的姑祖母,雖然魏國公太夫人年輕時就被敗家子弟弟氣得宣佈此生都不踏入曹國公府半步,但也只是她不再回孃家而已,徐李兩家依舊是姻親,三節四禮的走動、各種紅白喜事從來就不缺來往,曹國公府出了什麼事找上瞻園幫忙,瞻園也不能拒之門外。

看在太夫人面子上,魏國公夫人忍了李家幾十年,若有一日太夫人駕鶴西去,姻親雖然不能斷了,但是肯定要比現在好很多,可如果李賢君嫁過徐棟,李賢君這一支從祖父開始就從曹國公府分出去,但她畢竟姓李,李家有事,她也不能不管,這就意味着將來連續不斷的麻煩事。

李賢君由太夫人撫養長大,祖孫情深,太夫人希望給李賢君找個富貴雙全的好歸宿,而且魏國公夫人也喜歡這個安靜溫和,聰明賢惠的表小姐——尤其是三年前沈今竹這個表小姐來瞻園之後,兩者一靜一動強烈對比之下,魏國公夫人就覺得李賢君更順眼了,可是當太夫人提出將李賢君嫁給她的嫡長子徐棟時,她當時是內心是強烈反對的,但是魏國公同意了,在婆婆和丈夫的壓制下,她不得不點頭,只是說年紀還小,等李賢君十五歲及笄之後定親,先拖一拖再說,說不定出了什麼事,丈夫和婆婆會改變主意。

不過從說定此事開始,太夫人就漸漸不再理會李家,比如李家數次提出要族中弟子們到徐家族學附學讀書,都被太夫人嚴詞拒絕;每年曹國公夫人來瞻園哭窮打秋風,太夫人也要魏國公夫人不去管她,說她哭她的,你喝你的茶,一分銀子都不要給。太夫人態度強硬,魏國公夫人就更不屑理會,暗想太夫人也是做給李賢君看的,將來她真的嫁給棟兒,也要效仿太夫人,要堅守原則,不能爲了孃家把徐家搭進去。

太夫人如此教導李賢君,李賢君有模有樣的學着,對曹國公府的態度也冷淡,進退自如,絲毫不受李家人影響,和徐家同心同德。使得魏國公夫人心裡也鬆動起來,覺得李賢君若一直能如此堅持原則,她是可以真的接受這門婚事的。李賢君今年冬天即將及笄,按照計劃明年春就要給徐棟和她定親合八字問婚期了。

太夫人是覺得既然徐棟封世子的聖旨下來了,就應該提前把親事定下來,一來是雙喜臨門大吉大利,有李賢君旺夫、爲她做臉面的意思。二來是讓外頭那些想搶徐棟當金閨婿的人死心,免得那些人在知道徐棟冊封了世子後蜂擁而至說親,拒絕起來麻煩且得罪人。

誰知今天下午徐碧若拉着徐碧池和徐碧蓮兩人找魏國公夫人告狀,說李家敗壞瞻園名聲,實在可惡云云,魏國公夫人聽了,對李家更增添厭惡之感,所以太夫人提出要提前定親時,她又開始猶豫了,將李家聘用瞻園出去的夫子,傳瞻園小姐們欺師的風言風語竹筒倒豆子的和太夫人說了。

太夫人聽了頓時暴怒,“一羣敗家子!就連小姐們都不知深淺,在外頭敗壞我們徐家的名聲!那迂腐夫子的話,連我都聽的刺耳,何況是沈今竹這個爆炭性格,趕他出去是對的,他還反咬我們徐家欺師,真是豈有此理!”

“可不是呢,女孩子們名聲要緊,將來都是要說親的,如何能揹負欺師的名聲?我一聽這話呀,也是氣的不行,趕緊派了陪房去曹國公府把那顛倒黑白的夫子趕出金陵城,給他點教訓,要他一輩子都不敢胡說八道。還要表嫂管束好家裡的姑娘們,不要亂傳閒話。”魏國公夫人嘆道:“唉,這李家人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太夫人如何聽不懂兒媳婦的意思?李家就這樣一敗塗地了啊!她長嘆一聲,咬咬牙說道:“這些年也忍夠了,從今日起,和曹國公府只走禮,不要來往——李賢君就在後日定親,不要請曹國公府任何一個人,就把李家老族長請過來觀禮吧,有他代表李家人即可,橫豎我手上有賢君親爹的遺囑,說要我做主賢君的婚事,他們李家人走個過場即可,唉,還是我那短命的侄兒看的長遠、看的清楚,若是由着不成器的曹國公做主侄女的婚事,還不知會嫁給什麼腌臢人家去。定完親事,我派人去曹國公府清點賢君的箱籠,都先擡到我的陪嫁莊子裡去,莫要被他們這羣不肖子孫禍害了!”

魏國公夫人知道,這已經是太夫人的底線了,忙答應下來,回去和魏國公商量定親的賓客。李賢君失魂落魄的回到南山院,太夫人瞧出她臉色不對,連連追問,李賢君含淚將玉白菜事件說了,太夫人差點氣厥過去,連連說道:“好!好!不用等後日定親了,明日我就派人拿着單子和鑰匙去曹國公府,當場開箱覈對,若是真被掉包或者偷用了,我定會給你討個公道!他們若還要點臉,就把東西賠償給你,要是混不吝不承認,我就去應天府告他們監守自盜,謀奪侄女私產!要他們傾家蕩產,也要物歸原主!”

次日一早,太夫人的心腹楚嬤嬤就帶着五十個健壯的丫鬟婆子,還有一百名瞻園親兵浩浩蕩蕩去了曹國公府,曹國公夫人遠遠看這架勢,就覺得來者不善啊,笑着一張臉迎接楚嬤嬤,請楚嬤嬤上座奉茶,楚嬤嬤都懶碰茶碗,直接道明瞭來意,那曹國公夫人嚇得將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上。

無論曹國公夫人如何推諉阻擾,楚嬤嬤堅持要查驗李賢君那十幾個箱籠,一羣人到了庫房,箱籠上兩把鎖都在,但箱籠上的徐李兩家的封條早就撕開了,而且屬於徐家的那把鎖好多都被撬開了,只有李家的鎖頭還在。楚嬤嬤暗道:果然被太夫人言中了!曹國公夫婦監守自盜,不知箱籠裡頭還剩下幾件東西。

曹國公夫人臉色蒼白,她原來的計劃是先把箱籠的東西慢慢搬光了,再一把火燒了庫房,做出失火的假象,到時候死無對證,李賢君只得自認倒黴,她以爲還要過一兩年徐家纔會派人清點呢,就放鬆了警惕,沒想到徐家會來的這麼快。

曹國公夫人眼珠兒一轉,痛哭流涕道:“哎呀!我對不起侄女、辜負了姑太太的重託啊,這箱籠收在庫房都被人盜了!這可如何是好啊!那麼多貴重的東西都沒了,我們就是把整個國公府填進去都賠不起啊!天啦,讓我死了算了!”

連曹國公聞訊也顧不上煉丹飛昇、參歡喜禪了,跑到庫房和夫人一起一哭二鬧三上吊,尋死覓活,還命下人去應天府報官,說家裡失盜,丟了好多貴重東西云云,要差役過來查案,夫妻唱練做打,配合默契。

唉,這就是太夫人的親侄兒啊,這李家真的要完了,不知配享太廟的老祖宗開國元勳李文忠作何感想。楚嬤嬤冷笑說道:“你們夫妻監守自盜,以爲天下人都是傻子嗎?太夫人已經說了,你們若把東西折價賠給李賢君,她就不追究了;你們若蠻不講理,賊喊捉賊,就準備去公堂對質吧!”

曹國公夫人果然混不吝的說道:“賢君是我們李家人,她又是晚輩,如何告的了身爲一品公爵的長輩?恐怕這狀紙送到應天府,就被天下人所指爲不孝逆女呢!”

瞧着這對無恥的夫妻,楚嬤嬤冷冷說道:“要告你們夫妻的,不是賢君,是我們太夫人,你們這羣李家的蛀蟲,敗光了家產還不夠,連侄女的私產都要吞掉,以後你們休想進徐家的門,太夫人說了,徐李兩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曹國公叫道:“你這個老刁奴休想挑唆我們姑侄的感情!太夫人就是李家人,身上留的是李家人的血!姑表親,姑表親,打斷骨頭連着筋,姑姑不會不管我們的;那李賢君是我們李家待字閨中的小姐,我是她最親的堂伯父,她更不會不認我的!”

曹國公夫人又哭叫道:“我可憐的賢君侄女啊,伯孃無用,沒有保管好你的物件,你原諒伯孃好不好?伯孃以後將功贖罪,給你找個好婆家,以後衣食無憂,富貴雙全。”

楚嬤嬤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太夫人早就是徐家人了,別說是告官了,曹國公府以後就是抄家滅族,也傷不到我們太夫人頭上去!至於賢君的親事,就更不着你們操心,她父親早就看穿你們是爛心腸貪婪之輩,早就寫了遺囑由我們太夫人料理賢君的親事。我勸你們一句,三日之內,將丟失的東西折價賠償,否則的話,太夫人自有法子逼你們吐出來,到時候再撕破臉,就最後一點情分都沒有了!”

言罷,楚嬤嬤命人砸開箱籠,清點剩下的物件,按照以前的單子覈對,遇到古董字畫等物,還當場有懂行的人勘驗,就怕被曹國公夫人掉包,還請了應天府的主簿和推官作爲見證,約一個時辰,東西清點完畢,竟然被曹國公夫人偷了大半去!折算丟失物件的損失,共計十萬九千七百五十六兩銀子。

楚嬤嬤將單子扔在曹國公夫婦的臉上,“三日之內,把銀子送到了瞻園,否則,哼哼,連侄女的嫁妝都不放過,真真令人寒心。太夫人爲了曹國公府付出了多少心力,忍受了多少非議,結果還是要被你們逼的與孃家恩斷義絕,你們以後休想得徐家半點幫襯,好自爲之吧!”

徐家人將剩下的物件擡走,庫房一片狼藉,曹國公甩了妻子一巴掌,罵道:“你這個敗家娘們,誰叫你動賢君的東西了?你偷的東西,你自己想辦法還!”

曹國公夫人扔了丈夫大半輩子了,此時也不顧什麼體面賢惠名聲了,衝過去抱着丈夫廝打,罵道:“銀子都花到誰身上了?你養道士、養小妾孌童、煉丹配藥、在外頭花天酒地花的不是銀子,是水嗎?自從老孃嫁到你們李家,就沒摸到過你的俸祿銀子,沒有我東挪西借,拆東牆補西牆,你就餓的飛昇成仙了!你再打我,對我呼來喝去,我便與你和離,反正是你們李家自己人的債,老孃和離了什麼都不用管,你把丹藥小妾男妾全賣了自己湊銀子還去!”

妻子放了狠話,曹國公果然不敢再動她,任由她廝打踢咬,屁都不敢放一個,曹國公夫人痛快的將丈夫狠狠揍一頓,出了這些年的惡氣,直到打不動爲止,曹國公遍體凌傷問道:“才三天時間,我們去那裡籌那麼多銀子啊!”

曹國公夫人擦去額前的汗珠說道:“你還真打算還啊!都說了這是李家自己人的債,自然是李家人自己說了算,太夫人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管得到李家人的事?我們想辦法找到李賢君,她一個晚輩,難道要看着我們做長輩的被逼死?那些東西說到底就是她的,和太夫人沒關係,如果她出面說不追究了,太夫人又能如何?”

“夫人自有妙計啊!”曹國公又問道:“可是那李賢君在瞻園,咱們進去不啊,那楚嬤嬤說過,以後不准我們上門了。”

“哼,我們是進不去,可是——”曹國公夫人狡黠一笑,表情有些猙獰了,“我們可以想法子逼她出來呀。”

這種無賴事夫妻倆個是雷厲風行,到了下午,曹國公夫婦帶着就家人和奴婢到了瞻園,看門的得了太夫人的交代,不讓人進去,曹國公夫婦回頭對着兒孫們低聲說道:“全部都跟着我跪下,開始嚎哭,記住我事先交代的,不要哭太夫人了,只盯着李賢君一個,現在哭太夫人已經不管用了,只有李賢君才能救我們曹國公府。”

曹國公先做了個示範,跪地哭喊道:“賢侄女啊!都是堂伯父不對!管家不嚴,被賊人鑽了空子,偷了你的東西,伯父向你賠罪來了!”

曹國公夫人夫唱婦隨哭道:“男主外,女主內,你不要怪你伯父啊,要怨就怨我,沒看好門戶,丟失了東西都不曉得,賢侄女,你原諒我們這遭吧,你是我們李家的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同甘共苦,你放心,丟失的東西我們會慢慢幫你湊齊了,可是若僅限三天,我們就砸鍋賣鐵也做不到啊!”當然了,曹國公夫人並沒有打算真的湊錢,須知這世人賴賬,極少有人一開始就說不還錢,基本都用拖字訣,把對方拖到心灰意冷不再上門要債,這帳就賴掉了。

父母如此,孩子也學的有模有樣,已經當上爺爺了的曹國公世子哭道:“賢君堂妹!還望你看在我父母年邁的份上,放他們一馬吧,哥哥我以後做牛做馬報答你!”

李家的孫輩更是哭聲震天:“嗚嗚,堂姑姑,不要不管我們這個侄兒啊,這個家要是都被典當了,您的侄兒就要沿街要飯去了!”

這話是曹國公夫婦親自教導的,哭的越慘越好,目的是把李賢君逼出來,用道德捆綁逼她放棄追債。有兩個媳婦和一個孫媳婦覺得實在太丟人了,乾脆帶着孩子回孃家,不攙和此事。

李家的僕從們見大小主人都跪哭,他們當然也學着哭叫,瞻園門外頓時哭聲震天,不知道的,還以爲瞻園有誰病故了呢,下人趕緊將此事通報給太夫人和魏國公夫婦。其實不用通報,二門的園子都能聽到哭聲,太夫人氣的臉色鐵青,李賢君坐在一旁默默流淚,魏國公覺得表弟曹國公所做作爲真是太不要臉了,魏國公夫人感嘆道:“幸虧這徐府街只有咱們一戶人家,若是有鄰居瞧見,還不知背後如何說呢。”

太夫人喝下一碗蔘湯,重重擱下青花瓷碗,說道:“不見棺材不落淚,非逼得我使出雷霆手段了。”

不久,從外頭涌出一百徐家親兵將李家人團團圍住,曹國公自持身份貴重,首先叫道:“你們要做什麼?我是一品公爵,你們安敢動我?”

動的就是你!擒賊先擒王,兩個健壯的軍士將曹國公制服,一個堵了嘴,一個捆住手腳,扔到馬車上,曹國公夫人尖叫道:“我是一品公爵夫人,是豪門貴婦,你們這個骯髒的軍漢要是敢碰我一根頭髮絲,我就撞死在瞻園門前,以全貞潔!”

軍士們置若罔聞,開始捆曹國公夫人並鬧的最兇的幾個媳婦小姐們,有李家下人上去阻攔,那軍士二話不說,手起刀落,居然將僕役即刻斬殺!衆人愣在當場,那軍士冷冷說道:“再喧譁吵鬧,一律當做行刺太夫人的刺客,定斬不饒!”

命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衆人嚇的腿軟不敢做聲,乖乖束手就擒,軍士將李家人全部捆上馬車,扔回曹國公府,並且接管了曹國公府所有的門戶,這兩百年的國公府,居然就成了個大型監獄!曹國公大叫道:“徐家欺人太甚!青天白日的綁架一品公爵,侮辱公爵夫人!將配享太廟、開國第三的功臣、岐陽王李文忠的後人囚禁在府裡,還有王法嗎!你徐家一手遮天不成?我要去應天府——不,我要去京城敲登聞鼓告御狀去!”

太夫人的心腹楚嬤嬤跟着軍士們過來了,她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到那裡都是這個理。先把銀子還了,我們的人就立刻撤出來,放你們出去,你們愛去那告去那告,就憑你們的臭名聲,就憑瞻園這幾十年對你們的幫襯,誰會相信你的鬼話?就是把官司打到皇帝那裡去,呵呵,瞻園的二小姐是淑妃娘娘呢,大公主也是我們瞻園的外孫女,我們還怕了你?真是笑話!”

曹國公只是爲找回被軍士捆綁堵嘴,被踐踏到泥裡去的面子而放狠話,就憑他吃了幾十年五石散、夜夜吃藥和小妾孌童雙棲雙【飛的身體,估計還沒出南直隸就倒地不起了,還告個屁的御狀。

硬的不行就來個軟的,曹國公夫人哭訴道:“楚嬤嬤,你和太夫人是都是常年唸佛經的,最是菩薩心腸,你上午也瞧見我們的庫房了,我們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來,御賜的金銀器皿等物倒是有些重量,但是御賜的東西只能祖傳使用,又不能換錢,現在門口又被你們堵住了,我們即使收羅了一些值錢的物件,也無法去當鋪換銀子啊。”

楚嬤嬤早有準備,啪啪拍手兩下,金陵四大當鋪的掌櫃居然都來了!楚嬤嬤笑道:“這點小事還不好說?我早就替你們想到了,這四大當鋪來你家收東西,我打過招呼了,他們會給個公道價錢,不會刻意打壓你們,你們把東西抵押給他們,湊銀子還債。我還是那句話,三日之內,包括今天,你們把銀子湊齊了還給李賢君。”

完了,一切都完了,到了這一步,徐李兩家是徹底撕破臉,瞻園一點情分都不給,看來太夫人是要動真格啊!她怎麼如此狠心?如此逼迫自己的孃家?怎麼辦?將來沒有瞻園做靠山,曹國公府在金陵就毫無立足之地了。

曹國公夫婦絕望的抱頭大哭,大堂裡兒孫們更是哀嚎一片,楚嬤嬤不爲所動,冷冷道:“你們儘快湊銀子,湊不夠就拿出值錢的物件找這四大當鋪抵當,馬上就要天黑了,還有兩日。”

曹國公問道:“不夠又如何?”

楚嬤嬤掃了一眼曹國公府的大堂,說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家雖然敗落,這體面還是能維持的,擺設骨玩哪樣不值錢,你們夫妻捨不得罷了,你們捨不得典當,兩日之後,我就來收羅一些好東西,幫你們典當了。”

曹國公夫人瞪大眼睛:“你們怎麼敢如此——這和明搶有什麼兩樣?你就不怕徐家被指責謀奪親戚家產?”

楚嬤嬤說道:“霸佔賢君的嫁妝,你們李家都不怕;我們是爲了給賢君主持公道,徐家怕什麼?你若不信,儘可拖兩天試試,看我們敢不敢!”

又轉身吩咐軍士們:“看好門戶,這幾天連貓狗都不準出門,圍牆內外也要日夜巡邏,別讓他們翻牆跑去瞻園鬧騰,每日瞻園會送一車菜蔬給他們,他們要哭便由着他們哭、要上吊給繩索、要自殺給刀子、要撞牆誰都不許攔着!兩日後我再來。”

這楚嬤嬤不愧爲是當年經歷了瞻園七子奪嫡之事的老人了,見識多廣,手段軟硬兼施,一應細節都準備妥當,想的周到,讓人找不出破綻來,行動堅決狠辣,將曹國公府制的服服帖帖,再也翻不起什麼浪來。

對面這樣鐵腕的楚嬤嬤,曹國公夫婦無計可施,唯一的出路就是賠銀子,曹國公縮到夫人身邊去,問道:“怎麼辦?除了御賜的不能動,家裡的東西真的要典當變賣了?”

曹國公夫人被逼到絕境,她冷冷看了丈夫一眼,“賣,不賣怎麼怎麼籌銀子?不過要先從你房裡的姨娘小妾還有一堆男女妖精開始,以後要節衣縮食過日子,反正也養不起那些人;還有你那些煉丹的鼎爐也都賣了,到了這個地步,每天有四菜一湯就不錯了,還吃什麼仙丹。”

曹國公當然不肯:“不行!誰家男人沒個三妻四妾,不準動我的房裡人!仙丹也是,我都吃了幾十年了,再差幾丸丹藥就能得道成仙,可不能前功盡棄啊!”

“還差幾丸?”曹國公夫人的眼神能夠殺人了,“你要不肯賣狐狸精賣鼎爐,那就不用那幾丸藥了,我今日親手配一副藥,保證一丸就能送你飛昇成仙,你要不要試試?”

曹國公氣極,指着夫人的鼻子罵道:“你——你這個賤婦!膽敢謀殺親夫?”

曹國公夫人冷笑道:“我還真是後悔呢,怎麼不早點在你的鼎爐裡多倒些水銀砒【霜,你早點成仙,就不用受這紅塵磋磨之苦了。”

言罷,曹國公夫人飛奔出去追楚嬤嬤,叫道:“嬤嬤慢走!麻煩叫幾個牙行的人過來,我要發賣家裡的狐狸精!”

楚嬤嬤頭也不回的說道:“牙婆都在門口等着呢。”

那曹國公夫人將丈夫房裡的男女狐狸精全部發賣後,居然得銀有六千多兩,夠賽點牙縫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兒孫房裡凡是沒有生育過的小妾通房一概發賣,連當家人曹國公都沒有房裡人了,兒孫們就更沒有理由蓄養小妾,紛紛與妾侍哭別,尤其是被太監戴綠帽、被妻子女兒拋棄的李七爺——新得外號李妻散,他抱着娼妓出身的姨娘哭求道:“娘,那個不孝女跑去給太監做女兒去了!我現在兒女皆空,就把她留下吧,我還等着她生個兒子呢!”

曹國公夫人厲聲道:“都哭什麼?我和你爹都沒死呢,哭什麼喪?自從你納了這個喪門星爲妾,家裡的破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如今被人逼上門追債,不賣她,恐怕我李家還有抄家滅族的那一天呢。她進門三年,連個屁都沒生,定是在青樓喝避子藥喝多了,傷了身子。你放心,爲娘定會再給你挑個好生養的。”

那姨娘哭道:“夫人!我雖出身青樓,但跟七爺的時候還是清倌人,並沒有喝過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您再給我一年時間,我一定給七爺生個兒子啊!”

曹國公夫人冷冷道:“清倌人?每年青樓要買多少雞血鴨血,你就哄哄我這個笨兒子罷了,來人啦,堵了嘴拖出去給人牙子,從那裡來到那裡去,青樓那麼多男人,她愛給生給誰生去,我不需要從娼妓肚子裡出來的孫子。”

衆人不敢再哭,曹國公夫人盤着賬,狐狸精們加在一起接近九千兩,想了想,命人拿出家裡奴婢的花名冊來,大兒媳曹國公世子夫人怯怯的說道:“娘,妾侍可以沒有,但若是連伺候的人都省了,國公府就沒有體面了。”

曹國公夫人搖頭道:“今日我們李家被徐家逼債之事傳出去,你還想要體面?這一兩年我們都沒臉出門,躲在家裡避羞吧,我撐了幾十年的排場,今日實在撐不下去了,索性把排場都砍了,小姐身邊留四個丫鬟就足夠了,少爺留兩個小廝,兩個丫鬟,廚房、灑掃、採買的人只留一半,一應車馬也是如此,反正以後也養不起那麼多人和牲口,下人留在家裡發不出月錢,你以爲他們心裡沒想法,說不定會做賊偷府裡的東西往外賣呢,禍水留在府裡,終究是隱患,還不如放他們出去另找前程。”

連奴婢都發賣大部分出去,湊在一起居然有九百多兩銀子,超過了總欠債十萬九千七百五十六兩的零頭,到了晚上,連煉丹的鼎爐都被當破銅爛鐵賣了,曹國公失落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煉丹房,欲哭無淚,當然了,他也不敢哭,生怕被夫人聽見,逼他吃一顆加了料的仙丹立刻飛昇。

說曹操曹操到,曹國公夫人來到煉丹房,曹國公憤恨的說道:“敗家娘們,連鼎爐都當做破銅爛鐵賣了,還來這裡作甚麼?”

曹國公夫人開始翻看架上的書籍,說道:“當鋪掌櫃們說,現在古籍比較值錢,我想着你以前經常炫耀說藏有成仙得道的孤本,就來翻檢翻檢。”

最後挑了幾部封面看起來比較古舊的書,盡是些《太乙統宗性命統宗》、《羣仙語錄》、《龍虎經》、《張三丰金丹節》、《金丹正理》、《金丹真一論》、《演禽袐言》等神乎其神的書籍。

當鋪的掌櫃們一一做出估價,暗自感嘆議論道:“我們在一行幹了幾十年了,多少落魄的豪門貴族最後在我們當鋪兌銀子?就總結了一條,凡是落敗的家族,幾乎都有這些神棍敗家,他們離神仙有多近,就離敗家有多近,古今皆然。”

還是楚嬤嬤說的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曹國公夫人蒐羅出一批珍奇玩器、古董花瓶字畫、玉器擺件、珊瑚犀角、名人字畫扇面、古琴古硯等物,終於湊齊了十萬九千七百五十六兩銀子——居然還沒有動女人們的頭面首飾和曹國公夫人的私房銀子。

八月十三一早,楚嬤嬤如約過來要債,曹國公夫人顫抖的將一沓子銀票的遞過去,楚嬤嬤仔細數過覈對了,寫了個收條扔給他們,這才命軍士撤出曹國公府的門戶,揚長而去。

曹國公府多寶閣上能擺出去做門面的,基本就是些不能變賣的御賜之物了,曹國公夫人看着空了一多半的多寶閣,悽然一笑:“賣的好啊,賣掉還債,總比被不孝兒孫們敗家好。”

曹國公尤爲不服的說道:“這李賢君終究還是我們李家人,這次我們是被圈禁在家不得出,以後尋機會找到她,起碼要一半銀子回來補貼家用。”

曹國公夫人冷哼道:“你還不知道?剛纔採買的回來說,李賢君前日就和瞻園五少爺徐棟擺酒定親了,已經拿着庚帖去欽天監合八字算婚期,她馬上就是徐家人啦,李賢君不喜我們曹國公府,比太夫人更甚,太夫人敢如此對待我們,這李賢君還不有模有樣的學?你還敢逼她要銀子,呵呵,真是可笑,以後曹國公府是指望不上瞻園了。”

且說曹國公府被唯一的靠山魏國公府逼上門要債,這次再次引爆了金陵城,還是大城市的人會玩啊,李妻散還在風頭浪尖上呢,曹國公府監守自盜偷了自家父母雙亡孤女的嫁妝,被徐家逼得變賣家產還債之事就一浪高過一浪,醜聞層出不窮,令金陵城百姓大開眼界。

入夜,李賢君在燈前專心繡嫁妝,太夫人過去和她說話,“晚上就不要繡了,小心傷了眼睛,今天欽天監合了八字,定在明年入冬十月十九的婚期,還有一年多呢,不着急的。”

李賢君忙放下活計,扶着太夫人坐下,說道:“心亂,做些繡活安神靜心。”

太夫人憐惜的看着她,說道:“還在爲曹國公的事情煩心吧?楚嬤嬤已經把銀子拿回來了,這就是你壓箱底的嫁妝銀子,不能動的。一應陪嫁的傢俱等物,我在你八歲的時候就選了好木料晾着,工匠們去年開始動工,現在板子大體都裁量好了,等雕工刻花紋,你也知道,金陵傢俱的紋樣幾年一變,做的早了就不時興了。”

李賢君感動的撲到太夫人懷裡嗚嗚哭着,“姑祖母最疼我了,那麼早就操心我的婚事,還出私房爲我準備嫁妝,賢君真是愧不敢當。”

太夫人嘆道:“你父親臨終前把你託付給我,我定要盡心盡力,將來入了土,也對侄兒、對二弟有個交代。你大伯父那一支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我不管了,以後你也別管,放心,如今整個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他們做的醜事,將來他們再糾纏,從道義上就過不去,你不用理會。禍福相依,你舍了些嫁妝,甩脫了這些鼻涕般的爛親戚,也是好事一樁。中秋以後,你就不用上學了,跟着國公夫人學習當家理事,閒時繡些嫁妝,棟兒即將冊封世子,你就是將來的世子夫人,未來的國公夫人,要向前看,不要被往事捆住了手腳,至於如何對付曹國公府的人,你學我今日的作爲就足夠了。你要記住,嫁到徐家,就是徐家婦,一切以徐家人的利益考量,早些爲徐家添丁加口,哪怕曹國公府作的抄家滅族呢,你的位置都穩穩當當。”

李賢君擦擦淚,說道:“我記住了。”

秦淮河畔,華燈初上,徐楓和沈今竹騎着棗紅馬並轡而行,兩人都穿着淺紅纏枝蓮暗花道袍、大紅履,頭戴黑色飄飄巾,和參加秋闈生員的打扮差不多,就是都沒有塗脂抹粉而已。不過此時秦淮河邊很少見讀書人了,因爲後天八月十五中秋是最後一場考試,都在家溫書呢。

沈今竹看着店鋪的幌子,在煙雨樓門前停下,對徐楓說道:“找了一路都沒找到,表哥定是在這裡喝酒吃烤滷豬蹄。”

徐楓先下馬問店門口的夥計,描述了一番徐柏的相貌,那活計說有一個貴公子模樣的人包下了三樓,在裡頭喝酒。

沈今竹也下了馬,和徐楓一起上去,那徐柏果然在裡頭獨自喝悶酒,看樣子已經半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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