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中天好奇道:“什麼事?”
“留幾句遺言,不過分吧?”唐安懶洋洋地白了他一眼,咬着牙站起身來,來到冷落情跟前拍了拍他的臉。
冷落情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卻頓時警惕起來,大聲道:“唐兄,你爲什麼打暈我?你——”
話音未落,他便看到了唐安氣若游絲的臉色,還有他手上包紮的布條。
“你……海棠她……”冷落情頭腦有些短路,花了片刻時間整理了一下語言,才驚訝地問道:“你沒死??”
“暫時還沒有,不過快了。”唐安自嘲地笑了笑,旋即一整臉色,無比嚴肅地道:“冷公子,或許今日一見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我有幾件事想要麻煩你,望你一定要答應我!”
冷落情臉色凝重,道:“唐兄但說無妨,只要在下能做到,必定肝腦塗地!”
勞煩你告訴仙子姐姐,讓她不要等我了。我還有幾位紅顏知己,讓她告訴她們,就說我去東海求仙問道,恐怕終此一生都回不來了,找到好人家就嫁了吧,不要等我了……”
冷落情面色一窒,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明明已經按照師伯的要求流過血了,怎麼好像還心懷死志?
彷彿害怕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求證般地看了看魏中天,卻見後者嘴角帶着一絲譏誚,點頭道:“就按他說的去做吧。”
唐安想了想,終是嘆息一聲。
“不,不要這麼做……”
如果冷落情真的依言照做,無異於告訴慕絨,唐安遇到了生命危險!而以她的性子,必然會不顧一切衝進山洞來一探究竟。
唐安原本就是這麼想的,他不想放棄生的機會。魏中天爲救治藍海棠耗費了大量內力,若是慕絨放手一搏,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仔細想了想,慕絨大病初癒,功力已經大打折扣。而魏中天身爲天下三大宗師,功力深不可測。他思慮再三,終究是害怕慕絨因爲自己而再受傷害的念頭戰勝了對生的渴望,無奈選擇了放棄。
死就死吧,沒什麼了不起。再見了,仙子姐姐,海棠,傾歌,大小姐,之瑤,還有……媚兒!
他擡起頭來,帶着一臉釋然地微笑,又對冷落情道:“麻煩你告訴她,我和魏大師有些心事要談,恐怕要晚一點才能下山,好嗎?”。
冷落情不明白爲什麼唐安前後的說法反差如此之大,臉帶痛惜道:“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唐安微微搖頭,道:“沒有了。”
冷落情嘆息一聲,深深看了魏中天一眼,道:“師伯,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我不清楚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瓜葛,我只知道,你選擇了這麼一條不歸路,我很失望。”
魏中天有些愧疚地扭頭,只餘下一聲深深的嘆息。
失望歸失望,可冷落情也知道,牽扯到更深層次的矛盾,他一個只會讀死書的書生根本沒有插足的餘地。滿臉愧疚道:“唐兄,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救不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若是我今天大難不死,一定找機會請你喝酒。”唐安咧嘴一笑,拍了拍前者肩膀,又指了指躺在是牀上的藍海棠,道:“帶她走吧。還有……不要告訴她真相。”
冷落情微微一嘆,看着那陷入沉睡的女人,真不知道等她醒來之後,自己要怎樣和她解釋纔好。
“唐兄,保重!”
“保重。”
冷落情走了,空寂的山洞中只餘下兩個人。
魏中天眯着眼睛道:“你不忍心叫慕驚鋒的徒弟受傷害,所以才臨時改變主意,是不是?”
唐安道:“老頭子,你不懂感情。我騙得了她一時,卻騙不了她一世。當她晚些時候見不到我,還是會殺到你這裡來。我想求你一件事——無論如何不要傷害她,行麼?”
魏中天點點頭,道:“老夫向你保證,絕不會傷她分毫。”
“這樣我就放心了。”了卻了最後一樁心願,想到死神即將把自己帶離這個世界,唐安忽然有些恍惚。
死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自己會不會像剛來到這裡時一樣,再度穿越到另一個時空,延續另一個人的人生?
想想未來的可能性,他不僅沒有恐懼,反而帶着一絲好奇和一絲遺憾。
好奇的是自己的命運,遺憾的是……那些愛過自己和自己愛過的人,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魏中天見他失神,出言提醒道:“你準備好了麼?”
唐安再度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道:“準備好了。”
魏中天道:“你的確是一個值得敬重的對手。你放心,老夫會給你一個最體面的死法。”
“最體面的死法?”唐安疑惑地挑挑眉,道:“那是什麼意思?”
魏中天拍了拍自己身邊方纔藍海棠坐過的位置,道:“坐上來。”
唐安拖着疲憊的身子,依言在他身側盤膝而坐。
魏中天解釋道:“老夫會用吸鯨功緩緩吸蝕你的生命力,這個過程中你不會感覺到絲毫痛苦,只會覺得疲憊,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唐安嘲諷般地笑了笑,問道:“然後,我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對麼?”
“是的。”
唐安默默點了點頭,道:“聽起來似乎也不錯。”
“但願下輩子,你不會捲入爾虞我詐的紛爭之中,快快樂樂地度過一生。”魏中天徐徐嘆息。
唐安咧嘴一笑,道:“嗯,下輩子我一定會養一隻狗。六道輪迴,說不定它就是你。現在我已經想好了它的名字,就叫魏中天。”
魏中天無所謂地笑笑,道:“隨你。”
唐安帶着一絲絲不捨,最後向洞口地方向望了一眼,繼而緩緩擡起雙臂,道:“開始吧。”
魏中天再嘆,終是放下了憐憫,乾枯如樹枝的雙臂前探,與唐安的雙掌印在了一起!
冷落情出了山洞,明媚的陽光撲在臉上,讓他情不自禁地眯起了雙眼。
在是與非之間選擇逃避的他,恐怕再也不會因陽光的溫暖而感覺到享受了。
冷落情啊冷落情,從今往後你還怎麼有臉走在太陽底下?蒼茫天地間的浩然正氣,恐怕也無法洗滌乾淨你的心……
聽到腳步聲,慕絨有些驚喜地擡起頭來,又有些失落地隱藏了眸子中的激動。
她語氣冰冷的問道:“怎麼只有你們二人,唐安呢?”
唐兄他快死了,師伯他老人家無論如何一定要取他性命!
實話溜到了嘴邊,冷落情險些把持不住自己。可是看到慕絨眼睛裡的關切和擔憂,再想想唐安的囑託,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原來唐兄是怕慕姑娘不顧一切衝進去,徒增悲傷而已。一個重傷初愈的女人,怎麼會是師伯的對手呢?
他寧可自己死,也不願讓他的女人受到半點傷害。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詮釋着“愛”的意義啊!
難怪,難怪海棠姑娘會選他。得此一人心,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冷落情心中哀嘆,擠出一個無比勉強的笑容,道:“唐兄他……和師伯一見如故,此時相談甚歡。他……讓我跟各位說一聲,恐怕要晚些時候纔會下山,叫各位不必在此等候了。山上風大,諸位不妨先隨冷某到知客堂坐坐。”
要讓一個不會撒謊的人說謊,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聽他支支吾吾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任誰也看出有問題了。
尤其是慕絨。
前些日子她與唐安一起見過魏中天,當時那倔強的老頭堅持見死不救,唐安甚至和他大吵了一架。若非最後時刻他瘋病發作,恐怕自己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唐安恨他惱他還來不及,會與他相談甚歡?傻子纔會相信。
慕絨踏前一步,眼神無比冰冷道:“唐安到底怎麼了!”
似是被她的氣勢所懾,冷落情竟情不自禁退後半步,眼帶驚慌道:“唐兄他……的確和師伯在談心。”
他臉上的慌亂,已經出賣了他的心。
早就對他沒有半分好感的許先嘲諷道:“喲,堂堂稷下學宮大師兄,居然撒起謊來了。老子倒想問問,咱們唐大人風流年少,和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談的!”
一旁的李大壯甕聲甕氣地附和道:“就是,唐大人又不懂武功,談個鳥兒!”
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個子馬尚率露出一副深知唐安爲人的模樣,道:“俺們大人可只願意和大姑娘小媳婦談心!”
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鳳之瑤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她皺着眉頭踏前一步,道:“冷公子,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知道唐安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魏大師乃是前輩高人,早就不問世事。他老人家莫名其妙地點名要見唐安,本就很不合理。我等別無他求,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勞煩你如實相告。”
被人七嘴八舌一番搶白,冷落情感覺到額角冷汗直流。不過讓他感覺壓力最大的,還是來自那個穿着一身白衣、彷彿一座雪山般的女人。
慕絨!
他暗暗堵住洞口的位置,面帶難色道:“慕姑娘,請你相信我,隨我一起先到學宮休息片刻,可好?”
慕絨微微搖頭。她已經不打算繼續問下去了,冷冷道:“讓開!”
冷落情心亂如麻,道:“慕姑娘,我是爲了你好,唐兄他不會希望你進去的……”
慕絨再度踏前一步,道:“別逼我動手。”
小師弟似是也感應到氣氛的異樣,他吐出一直咬在嘴裡的野草,臉色凝重地擋到了冷落情的身前。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