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的臉色蒼白,大步流星地向着內殿走去。鐵青的臉色、含怒的眼神,都證明這位國公爺此時的心情並不美麗。
大雨滂沱的夜晚,唐安就像一條出現在野狼面前的兔子。可惜千載難逢的機會,卻從自己指縫中溜走。
謝淵沒有時間後悔,他只能向前看。
在溫良侯府,爲了指望劉恭向朝廷施壓,改變陛下接受比舞的主意,他犧牲掉了手下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可又是因爲唐安,非但沒能改變結局,自己非但白白犧牲掉了鳳之瑤,還徹徹底底把劉恭給得罪了。不用問,以那個小人的狹窄心胸,八成又把這筆賬記在了自己頭上。
而今天,他便爲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鳳之瑤親臨小港,表達了自己的立場。百姓能夠親臨現場目睹盛會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將整個臨淄城都點燃了!
謝淵萬萬沒想到,鳳之瑤會用如此極端的做法來報復自己,而且如雷霆暴雨一般來的如此突然。
不得不承認,這一招既準且狠,讓自己怒火中燒,也讓自己方寸大亂。
如今能夠改變這一切的,只餘下一個人了。
陛下!
他強忍着傷勢,忍着疲勞,再度來到齊王的寢宮。
門外,前些天前去給自己傳話的老太監黃公公彎腰行禮,一掃浮塵笑道:“國公爺,溫良侯在陛下屋裡,您看……”
“滾!”
謝淵根本沒有停步的意思,一把推開了把門的老太監。
黃公公一陣踉蹌,臉上閃過一絲怒色,唱喏道:“陛下,定國公硬闖寢宮啦!”
謝淵絲毫不予理會那不男不女的嗓音,推開大門便闖了進去。可剛走到暖閣,便聽到一聲尖細又高亢的怒罵。
“他好狠的心!他怎麼能下得去手!”
謝淵臉上閃過一絲怒氣,他怎麼會聽不出來這個“他”指的是自己?
生氣歸生氣,他還是掀開珠簾,大步衝進了裡屋。
屋裡有兩個人——兩個男人。
齊王李玉坐在榻上,看起來三十幾歲,眉清目秀面白無鬚,消瘦的臉頰、單薄的身子,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女子氣。
而另外一人,此時正在榻上躺着,看上去無比虛弱。哪怕隔着珠簾,謝淵也能一眼認出那道人影——劉恭!
劉恭正倒在李玉懷中,可憐巴巴地擎着被夾板固定的胳膊,滿臉痛苦的神色。齊王李玉抱着“情郎”暗暗垂淚,捏着蘭花指的手不斷擦拭着眼角,看起來心疼極了。
謝淵臉上怒氣更盛。他早知道齊王有龍陽之好,但斷沒想到堂堂一國之君,竟會擺出如女子一般的姿態,細心服侍一個卑鄙無恥的陰險小人!
有國君如斯,何其哀哉!
謝淵眼神中閃過一絲濃濃的悲哀,單膝跪地道:“臣謝淵,拜見皇上!因有要事要向皇上稟報,故未經通便私闖進來,還請皇上恕罪!”
見到傷了“情郎”的仇人,李玉如同炸了毛的公雞,瞪着眼道:“謝淵,你好大的膽子!未經通傳便敢硬闖進來,你眼裡還有寡人麼!”
謝淵沉聲道:“臣確有要事啓奏!”
“要事?爲了你所謂的要事,你就能前來逼寡人?就能亂了君臣之禮?寡人倒要問問你了,溫良侯不過是駁斥了你的意見,認爲接受比舞對我大齊有利,你便將他打成這樣。那寡人否了你的請求,你是不是連寡人也要打?”
謝淵深吸一口氣,道:“臣不敢!”
“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私自動用鬼臉的力量,連招呼都不跟寡人打一聲!你可知道,多少老百姓死於非命?多少大臣罵朕是昏君?”
李玉提着嗓子,顯然壓了一肚子火。
當然,他所說的這些顯然不是讓他大動干戈的導。火索。平時再怎麼不喜謝淵的爲人,李玉總會顧及到國公的身份,從未撕破臉皮大喊大叫。可是劉恭受傷,卻彷彿觸摸了他的逆鱗一般,讓他不再有任何忌憚,卜一見面便將滿心怒火對着謝淵爆發出來。
他瞪着一雙似女子般的鳳眼,指尖對準謝淵的鼻子,大聲道:“還有大唐那支歌舞團——那是你說殺就殺的麼?大唐的強勢你不知道嗎?現在好了,人家一連死了好幾個人,滿大齊沒有不知道的。號稱全天下最宜居的地方,結果人家一羣外鄉人剛一到就遇到了刺殺——你這不是打寡人的臉麼?你要是心裡還有半分顧忌,會做出這種事來麼?”
劉恭無比虛弱地道:“陛下,身子要緊,切莫動氣啊……”
“哎喲,你快快躺下,切莫扯動傷口!”
見小情人掙扎着想起身,李玉趕忙俯下身子將他扶住,眼神裡盡是關切,連在謝淵面前做戲的興致都沒有了。
劉恭倚在李玉胳膊上,看向謝淵的眼神裡帶着譏諷的笑意,還有一絲怨毒。
昨夜謝淵前腳剛走,後腳便來人截走了鳳之瑤,若說不是謝淵慫恿,誰會相信?
說到底,這傢伙肯定還是不捨得手中的王牌被自己糟蹋!他以爲演這麼一出棄卒保車的苦肉戲,帶着鳳之瑤親自登門,自己就不會懷疑他了麼?他做夢!
送給自己女人,再親手搶回去,還想轉移自己的視線,真把本侯當成傻子了麼!
還有那個將自己胳膊打斷的白衣女人——臨淄城幾時有這種姿色的妞兒了?但凡傾國傾城又暗含一技之長的女人,通常只會去兩個地方:鳳凰臺和玉門。想那女人武功如此高強,必定是玉門的第一高手了。
這麼明顯的“破綻”,自己若再看不出來,那簡直就不用混了。
劉恭自以爲“推測”合情合理,於是便把所有的恨全部加諸到了謝淵身上。天剛矇矇亮,他便忍着痛,故意拖着明顯骨折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找李玉來哭訴。
當然,他不可能將迷。奸鳳之瑤這種事說出來,而看到自己這副悽慘的模樣,李玉也沒了打探事情經過的興致。
謝淵自然不會知道劉恭已經將全部怨恨都發泄到了自己身上,心中將這卑鄙小人罵了一遍,沉聲道:“鳳之瑤私自答應了大唐的請戰,並且號召全城百姓同赴鳳凰臺!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恰逢大唐剛剛平定東方遠行叛亂,夏國又大舉入侵,這種節骨眼,他們來到齊國肯定有所圖謀,我們不可不防啊!”
“你也說了,他們現在自顧不暇,又能有什麼圖謀!”李玉瞪着眼道,“寡人沒把此事宣揚出去,也是出於謹慎考慮,生怕鳳之瑤不幸落敗,丟了我大齊的臉面。她既然如此有信心,那是好事纔對,你又跑來找的什麼勁!”
對於這位齊國皇帝天生的樂觀,謝淵大感無奈,繼續道:“皇上,正因大唐如今衰敗,所以我們才……”
“夠了!寡人不想聽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擔憂!”李玉捏着尖細的嗓子,粗暴的打斷道,“謝淵,念在你謝家爲大齊立下的汗馬功勞,寡人對你一忍再忍。沒想到你不思感恩就罷了,竟然連本帶利,現在居然連朕冊封的溫良侯也敢打——你打給誰看?是寡人嗎?有此下去,整個齊國還有你不敢幹的事嗎?”
謝淵心裡一沉,道:“陛下,微臣對大齊的忠貞之心日月可鑑!”
“行了,別跟寡人說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寡人看的是結果!”李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頓了一頓,終於下定決心道:“從今往後,鳳凰臺、玉門還有鬼臉,你就不要再管了,暫且由溫良侯接管。看在你祖上都是有功之臣的面子上,你這個定國公寡人暫且給你留着,你好自爲之吧!”
劉恭心中大喜過望,卻拖着“虛弱”的身子微微頷首,裝模作樣道:“謝陛下隆恩,微臣定……竭盡全力,不辜負陛下……所託……”
見劉恭說一句話都如此艱難,李玉滿臉都是心疼,柔聲道:“你且安心躺着,不要講話。待會兒寡人讓御膳房給你熬一碗蔘湯,好補補身子。”
謝淵如遭雷擊,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看着兩人“郎情妾意”,忽然感覺滿心的悲涼。
“好,好,好!”
謝淵連說三個好,每一個字都帶着英雄遲暮的悲涼。他爲這個國家付出了全部,到頭來全換的如此下場——甚至還不如一個出賣色相的無恥小人!
這一刻,謝淵彷彿蒼老了十幾歲。
李玉見他聲如洪鐘,語氣中透出一絲瘋狂的意味,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後怕,道:“你……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李玉怕他,劉恭卻不怕。不陰不陽地道:“怕是陛下削了國公爺的大權,國公爺心有不滿吧。唉,若是國公真把權利看的這麼重,那這份差事,微臣不接也罷。”
“臣不敢!”謝淵捏緊拳頭,悲憤地單膝跪地,深深看了李玉身旁的劉恭一眼,道:“齊國是陛下的齊國,臣永遠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既然心意已決,微臣唯有遵從!但是陛下,微臣一片赤膽忠心,所言所行皆爲大齊,毫無半點私心。只希望……陛下不要爲了今日的決定後悔纔好。”
李玉臉上閃過一抹潮紅,怒道:“謝淵,你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敢威脅寡人!你——”
“沒什麼事,微臣先告退了。”
謝淵不想在聽下去,他忽然感覺累了。忠心爲國換來了聲聲羞辱,對自詡爲忠臣的他來說,這種不被理解的侮辱,他不想接受。
大踏步的出了屋子,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臉上,他卻感受不到半點溫暖。
老太監黃公公顯然聽到了屋子裡的爭吵,嘲諷般地笑了笑:“喲,國公爺這麼快就出來了啊,您慢走,老奴就不送了!”
謝淵閉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他感覺自己很像一條狗,忠心耿耿,卻老無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