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別院靜悄悄,任誰也看不出這一夜鳳之瑤和唐安有着怎樣的複雜經歷。
好不容易送走了劉恭這尊瘟神,誰知道謝淵又如氣沖沖地聞訊趕來,猶如一隻鬚髮皆張的雄獅。
他的憤怒不難理解。如今已漸失聖寵的定國公,除了倚仗世襲的名號,所能依仗的力量無外乎其三——鬼臉、玉門、鳳凰臺,其中鳳凰臺作爲最爲他的根基,絕不容許任何人染指!所以當聽說劉恭派人圍堵住鳳之瑤小院時,謝淵真的很想殺人。
萬幸的是,鳳之瑤沒有被奪走處子之身,只是受了驚嚇而已。否則一個失去貞操被人凌辱的天下第一,必將再難保在世人眼中超然的地位,這種打擊對他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但鑑於劉恭目前如日中天的地位,雖然內心的怒意如火山一般,但謝淵還是隻能選擇容忍。這種壓抑和憋屈,對於一個驕傲的人來說是一種煎熬,可悲的是,他卻不能選擇反擊,只能默默將這種憤怒埋藏於心底,期待將來能夠十倍百倍地討還回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鳳之瑤安然無恙,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至於唐安——鳳凰臺的下人都當他是侯府的人,而吃了癟的劉恭又斷然不會告訴別人,他被一個叫“倪大野”的王八蛋耍的團團轉,所以謝淵也無從知曉。好生安慰了鳳之瑤一番,謝淵再度離開了鳳凰臺。
幕夜四合,寂靜無聲。
鳳之瑤安靜的躺在繡牀上,一雙眼睛猶如明亮的星辰。
她睡不着。
她的左側,一塊從牀頭貫穿牀尾的木板將牀從中間分成兩截。木板的另一側,不時傳來輕微的鼾聲,證明那人早已陷入了甜美的夢境。
如果讓人得知大名鼎鼎的鳳之瑤居然甘心與一個男人同牀,怕是所有人都不會相信。而眼下,這一幕卻正在上演。
她沒有唐安這種隨遇而安的心態,哪怕身陷危險也能安然入睡。想到了劉恭的瘋狂,她只覺得悲哀。
誰人能護她一生一世?當自己失去利用價值,會不會也會成爲玉門中的一員,淪落成權貴的萬物?
少女不知愁滋味,那時的她只把舞蹈當成了自己的全部。可隨着年齡的增長,她卻越來越能體會鳳之嵐當初的心情了。
說到底,她與她最敬重的女人,走的是一條同樣的老路。
正是受這種消極情緒影響,她才更因唐安的所作所爲而感動。在絕境中捨身相救,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或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有了白天同患難的經歷,因爲這麼個討厭鬼在身旁,反倒讓她感覺分外踏實。他機智的一幕幕始終在腦海中徘徊,怎麼也揮之不去,而越是琢磨,她竟越是貪戀這種有所倚靠的感覺——或許這就是她一直想要找尋的避風港灣吧。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正靜靜地想着心事,鳳之瑤卻聽到一陣輕微的聲響——彷彿有人在輕輕扯動牀簾一般。
鼾聲還在身側,怎麼會有人呢?
鳳之瑤心中存疑,微微擡起腦袋越過木板向外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卻差點嚇得她魂飛魄散。
牀前明月光,月光卻灑在一道黑影身上!
那人輕輕拉開牀簾,如幽鬼一般靜靜站在牀前,就像融入夜色的一團黑影,看不清楚模樣。
夜半三更,這樣一個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眼前,直叫鳳之瑤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驚呼道:“誰!”
她這一喊,旁邊的唐安悠悠醒來。兀自做着美夢的他擦了擦口水,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滿臉不耐煩地嘟囔一句:“大半夜不睡覺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
話說到一般,那道靜默的身影映入半闔的眼簾,嚇得唐安一個機靈爬了起來,大喊道:“鬼啊!”
鳳之瑤緊張的無以復加,可是看到唐安一副誇張的模樣,仍沒來由的心中氣惱:虧你還是個男人!
唐安坐起身來四下看看,發現牀上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當武器,只好順手抱起枕頭,大吼道:“什麼人膽敢私闖鳳凰臺,不想活了麼?”
那黑影一直沒有動,雖看不清楚模樣,可是從身形不難看出是一個女子。
唐安滿臉緊張,卻發現對方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從輪廓看來,她彷彿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讓他心犯狐疑:難不成黑燈瞎火也掩蓋不住老子的英俊?
“你……果然還活着!”
黑影的聲音有些顫抖,一隻手輕輕掩住嘴巴,看起來好像又是欣喜又是激動。
聽着無比熟悉的聲音,唐安臉上帶着濃濃的驚喜道:“仙子姐姐?”
來人正是慕絨無疑。
當得知唐安安然無恙,最爲欣慰的兩個人便是慕絨和柳傾歌了。只不過按照藍海棠的計劃,要想達成遠赴大齊的目標,必須和齊國皇室建立溝通渠道,而挑戰大齊第一舞姬鳳之瑤無疑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一條途徑。
唐安如今自身難保,鳳凰臺的幕後操縱者謝淵又決計不會答應這場別有目的的挑戰賽,所以藍海棠借太清觀刺殺事件大做文章,將此事在臨淄城大加炒作。炒作的結果十分讓人滿意,街頭巷尾所談論的焦點,幾乎都跟這支大唐挑戰團有關。
當然,朝廷不會真的交出兇手,因爲兇手就是朝廷的人。更何況,讓堂堂定國公身敗名裂,也無異相當於皇室自己打自己的臉。
本來朝廷打算不了了之,諒一羣外鄉人也掀不起什麼風浪,誰知幾天下來拿不出任何結果,卻徹底“惹惱”了這些大唐人。
他們走上街頭,博得了所有百姓的同情。在臨淄府難以控制局面時,柳傾歌在最合適的時機提出挑戰的要求。
無論是出於同情,還是想要證明齊國舞藝冠絕天下,百姓們都毫不吝嗇地送上了支持。迫於民間的壓力,朝廷已經是騎虎難下之勢,而朝中大臣們的觀點則出奇的統一:第一,他們不覺得挑戰有什麼不合理;第二,答應唐人的約戰請求,可以順理成章地解決眼下的外交事件;第三,這正是彰顯齊國的藝術地位的大好時機。
於情於理,大臣們都持贊成態度,唯有謝淵力排衆議堅決反對。於是乎,懷揣愛國之心的定國公站在了朝廷和民衆的對立面,既惹得皇上不快,又要經受百姓們的口誅筆伐。
內外交困的謝淵左思右想,解決眼下窘境只有兩個辦法:殺了柳傾歌,抑或殺了充滿未知的唐安。
但問題是……大唐挑戰團剛經歷過兩次刺殺,如若柳傾歌現在死掉,朝廷必將聲名狼藉,這條路顯然行不通。而唐安躲藏在鳳凰臺,暫時也沒有性命之虞。
謝淵進退維谷,處境堪憂。
饒是如此,爲怕他狗急跳牆,近幾天慕絨還是乖乖留在了歌舞團,保護柳傾歌周全。直至今日,難抗相思之苦的柳傾歌百般哀求,託她給唐安送來書信一封。
說起來,慕絨對唐安的擔憂又怎麼會比柳傾歌少?只是她不懂得表達,也羞於去表達。所以柳傾歌的請求,恰恰給了她順坡下驢的機會。
以她的武功身法,就猶如夜幕下的一道魅影,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探一遍鳳凰臺不過是舉手之勞。可當她真的看到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時,卻是微微一愣,繼而感覺到了心中漫山遍野的怒火。
因爲他的身邊,竟然赫然躺着另外一個女人!
出於女人的本能,慕絨將鳳之瑤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藉着朦朧的月光,依稀可以發現躺在牀上的女人的確是個顛倒衆生的尤物,本就長着一張狐媚的臉龐,此時在配上一副擔驚受怕驚恐捂住的模樣,只怕自己是個男人,也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好好憐惜。
可是這事發生在唐安身上,卻讓慕絨分外難以接受!
慕絨捏緊拳頭,死死盯着唐安道:“我們爲了你擔驚受怕,哪知你卻在此逍遙快活!”
逍遙快活?你哪隻眼看到的?
唐安有些錯愕,當扭過頭去看到鳳之瑤那柔弱的模樣,再看看二人同牀的尷尬情景,終於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
“誤會,都是誤會!”唐安呵呵乾笑着解釋道。“鳳姐姐,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堂堂大雪山慕絨慕仙子,也是我的師姐。仙子姐姐,這位就是傾歌的師姨娘——鳳之瑤鳳大家了。”
兩個女人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聽聞唐安的相互介紹,鳳之瑤心中一突:想不到大雪山傳人居然如此年輕貌美。
慕絨則眉頭輕觸,雖然早聽過鳳之瑤的大名,可當看到廬山真面目時,仍不免心中狐疑:傾歌的師姨娘這麼年輕?這混蛋莫不是又在騙我吧?
唐安仍舊保持着一臉身爲中間人的友好笑容,彷彿能讓大唐和大齊最爲優秀的女子結識,是立下了一樁天大的功德一般。可慕絨接下里的一句話,卻讓唐安的笑容僵死在臉上。
“你和傾歌的師姨娘一起睡覺,傾歌知道麼?”
唐安頓時無語了。一起睡?老子倒是想,可你沒看到中間還隔着一塊礙事的木板嗎?
鳳之瑤俏臉微紅,心中將唐安狠狠罵了好幾遍。若是慕絨將此事傳出去讓傾歌聽到,那自己今後該如何面對她?
“慕仙子,其實……你誤會了。”鳳之瑤聲如蚊訥道。“前幾日在太清觀,我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唐安,又因臨淄城現今危機四伏,所以才收留他暫住於此。”
慕絨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冷冰冰道:“我只想知道,你們爲什麼一起睡覺。”
如此敏感的問題,讓鳳之瑤羞不自已,惡狠狠地白了唐安一眼,彷彿在說:都怪你這死人!如今叫我怎麼跟傾歌交代?
唐安尷尬地“呵呵”傻笑,蒼白地解釋道:“因爲——地上太冷!姐姐你想啊,如果我睡在地上,落下骨質疏鬆、老寒腿的病根怎麼辦?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姐姐你也不想我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回去之後整日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吧?至於鳳姐姐——我一直都拿她當長輩一般尊敬的,和姨娘睡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呢?小時候都是我姨娘摟着我睡的。這幾天,我彷彿找到了童年的感覺……”
長輩?瞧着狐媚子粉面含春嫵媚動人的模樣,哪裡像個長輩了?
慕絨心中氣惱絲毫不減,但輪口才,十個她加在一起也不是唐安的對手,只能悻悻地瞪他一樣。
鳳之瑤更是不堪,這幾天被這傢伙摟也摟了,抱也抱了,甚至還讓他鑽到了自己裙子底下,難不成他對待自己長輩也是這般?
想想那些羞人的畫面,鳳之瑤只覺得臉頰發燒,同樣橫了唐安一眼。
被兩個美人兒臉色不善地盯着,就算唐安內心足夠強大,仍覺得頭大如鬥,趕忙轉移話題道:“對了,仙子姐姐,你是怎麼找來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