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辦理通關文書的小吏,還是這些天來在客棧打尖遇到的店老闆,聽聞自己此行目的之後只是微微一笑,毫不掩飾眼神中所帶的嘲諷。
因爲在他們看來,鳳之瑤天下第一的地位無可撼動,就好像齊國的文化無可超越一樣。
齊國人有着天生樂觀的心態和近乎盲目的自信。在他們眼中,夏國人就是不堪教化的野蠻人,大唐人雖然能比鬍子好一些,卻也極爲有限,依然屬於沒有文化的行列。這樣一羣井底之蛙所推出的所謂“大唐第一舞姬”,又能成什麼氣候?
就在昨天,當離開所居的祥雲客棧時,唐安甚至還聽到店老闆不屑的小聲嘟囔一句:“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本以爲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挑戰團,卻只想在大海中投入的一顆石子一樣,根本沒有掀起半點波瀾。如此一來,鳳之瑤會不會接受柳傾歌的挑戰都是兩說,更別提引起皇室的關注了。
唐安的確很擔憂。
不過對於心愛的女人,他卻不想讓給她分擔自己的壓力,故作輕鬆地哈哈大笑道:“有什麼麻煩的?只要有你老公在,任何艱難險阻都好像豆腐一樣。女朋友,你見過別人是怎麼切豆腐的嗎?”
我只見過你吃豆腐!
柳傾歌沒好氣地嗔他一眼,道:“沒見過。”
“唉,如此形象的比喻,沒法讓你領會實在是很可惜。”唐安眼珠子一轉,嘿嘿淫笑道:“不過你身上有一處地方和豆腐很像,不如我來給你示範一下。”
“不要!”柳傾歌紅着臉趕忙躲開,卻見色魔相公大喊着“雅蠛蝶”如影隨形,兩個人在馬車裡鬧作一團。
笑鬧一陣,唐大人如願以償,絲毫不怕麻煩地爲女朋友解釋了什麼叫吃…哦,切豆腐。剛想有進一步的舉動,卻感受到馬車一陣顛簸,竟是硬生生停了下來。
被壞了好事的唐安氣急敗壞地拉開車簾,擰着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化身車伕的李大壯憨厚一笑,道:“唐大人……”
“住嘴!忘了老子怎麼叮囑的了?”
“呸!瞧我這張嘴!”李大壯輕飄飄了打了自己一耳瓜子,笑道:“大管事,前面貌似出了點狀況。”
“狀況?”
唐安心裡打了個突,擡頭一看,之間正前方不遠處的小河邊,一羣學子模樣的年輕人將兩個“鏢師”團團圍在中間,一臉氣氛地指指點點。
而那兩個鏢師,恰是季晨和馬尚率。
“怎麼回事?”
唐安氣沖沖地下了馬車,一張臉比張飛還黑。出行之前就告訴這兩個蠢貨,一定要保持低調。誰知道剛到齊國沒幾天,這倆慫蛋竟然又闖了禍。
惹禍就罷了,面對十幾個學子氣勢洶洶的逼問,倆人居然面面相覷,滿臉都是茫然。
聽到唐安中氣十足的大喊聲,學子們紛紛回頭。看見唐安帶着十幾個魁梧大漢殺氣騰騰地逼近,還倒是要給倆惹禍的鏢師幫襯。
一個領頭髮難的學子冷笑道:“怎麼,明明做錯了事,不道歉還打算打人麼?”
季晨和馬尚率看見唐安如同看見了救星,一陣風般像左右護法一般站到了唐安身後,抄起胳膊嘿嘿冷笑。那得意的模樣,沒有半分做錯事的歉疚,反而像是黑道流氓欺凌弱小的前奏。
“小子,大哥我今天心情好,就不怪你頂撞之罪了,識相的理想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否則別怪老子揍你!”
“揍個屁!”唐安一巴掌拍在仍在狐假虎威的季晨後腦勺上,皺眉問道:“出了什麼事?”
季晨捱了打,立馬如鵪鶉一般安靜下來,嘟着嘴一臉委屈:“大管事,咱們什麼也沒做啊!”
“沒做?”唐安對季晨撒謊的功力大爲鄙夷,“什麼都沒做人家能把你們堵在這裡?”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唐安扭頭對十幾個學子拱拱手,笑道:“幾位小哥有禮了,在下乃是大唐飛雪悅蘭閣大管事唐小安,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棒棒唐’就是在下了。今次我們前來大齊,是因爲我們大唐第一舞姬柳傾歌柳大家仰慕鳳門門主鳳之瑤鳳大家的高藝,慕名前來切磋學習的。不知道我這兩位兄弟有何得罪之處,讓幾位大動肝火?”
十幾個小夥子並沒有被唐安所亮出的名號嚇倒,反而個個一臉不屑:“大唐第一?挑戰鳳大家?哈哈哈哈!”
他這一笑,周圍所有人一同跟着笑了起來,就好像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而挑戰團的大唐將士則一個個面如寒霜,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他孃的,一幫拿豆包不當乾糧的鱉孫,咱們柳大家也是你們能嘲笑的?
還沒待衆人表達不滿,當先說話的學子便冷笑道:“蛙觀井中天,看天便是天,不見天外天!”
幾個大字不識幾個的鏢師面面相覷,顯然聽不懂這句子中透出的諷刺意味。
他媽的,學子什麼的最討厭了。
他們聽不出來,不代表唐安也聽不懂。自己好言好語不想惹麻煩,這羣小白臉卻一點也不領情。侮辱自己就罷了,竟然連柳傾歌連帶大唐一同罵了進去。
叔可忍,爺爺不能忍!
唐安再也沒了息事寧人的溫和笑容,反而大咧咧地挺起腰桿,抄起胳膊盯着當先罵人的學子道:“我看眼前人,說人像個人,豈知人下人?”
那人再也笑不出來了,面色羞紅道:“你說什麼?”
唐安懶得理他,扭頭對季晨和馬尚率道:“你們倆跟我說實話,到底惹了什麼麻煩?”
馬尚率苦着一張臉,道:“大管事,俺真的不知道啊。季大哥問俺爲什麼一路上都是那老頭的石像,俺說俺也不知道。他說肯定是個老神仙,步入摸摸他沾沾仙氣兒。俺倆就一路跑過去摸了摸一塊石頭的腦袋,這羣人就莫名其妙地把俺圍了起來,說俺褻瀆聖賢。大哥,褻瀆是怎麼個意思?”
唐安順着馬尚率所指一看,恰看見了不遠處擺放着的孟子先師聖德相。
看到這一幕他終於恍然大悟:鄒縣乃是孟子故鄉,這裡的人對孟子有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也以身爲孟子徒子徒孫爲榮。見先師受辱,人家不動人大人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唐安氣的一佛出世二佛昇天:老神仙?這倆慫包還能不能再蠢一點?他媽的,虧馬尚率祖上還是齊國的,竟然連孟子都不認識。
“你們倆沒看到上面寫的什麼字麼?這位是孟子先師!”
馬尚率苦着臉道:“大哥,俺要是認識字不就不摸了嘛!”
季晨則瞪着大眼好奇道:“夢子是誰?我就認識鬍子。”
胡你妹子!
見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了,學子們自以爲佔了上風,氣勢更是逼人。見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職責二人,當先說話的那個學子擺了擺手,挺身而出道:“學生乃是兗州王同,也算是半個鄒縣人士。方纔這二人在對先師大不敬,竟然沒人在先師額頭上摸了三下,這位大管事作何解釋?”
剛纔的短暫交手,王同忽然發現對面看似胸無點墨的所謂大管事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沒有學問。呼吸之間便能將自己的諷刺原封不動地送回來,足見其頗有急智。既不可以才勝敵,便只好以理服人了。
人家好言好語,唐安自不能惡語相向,反問道:“那以你的意思,該如何處理纔好?”
王同冷哼一聲,道:“孟子先師大德,我大齊子民無不欽佩傳承,以海納百川之德馭萬里山河,朝廷勵精圖治,百姓安享太平,積四海稱頌之威勢,彰秦皇漢武之遺風。此等聖人,豈是爾等唐人可以侮辱的?”
“好!”周遭學子無不拍手稱快。
那王同得了掌聲,先是得意的微微一笑,隨即把臉一板,指着季晨和馬尚率道:“若是這位大管事大人說不出個子曰,便讓這膽大包天的二人對亞聖磕三十個響頭,以儆效尤!”
季晨和馬尚率常年生活在西域,何時受過這等鳥氣?二人哇哇大叫:“兄弟們放手,老子保證不打死他!”
唐安兩隻胳膊平伸,擋住了二人的去路,一張臉上面無表情。
二人明顯是無心之過,這些個所謂才子卻咄咄逼人,顯然存了欺負衆人是唐人、想要彰顯齊國國威的意思,說白了,無非是要給衆人一個下馬威。
若是隻需道個歉,本也無可厚非。可是要人連磕三十個響頭,未免就欺人太甚了。
“唐管事,出了什麼事?”
雙方僵持期間,忽聞一陣悅耳動聽的女聲傳來。一頭雪發的柳傾歌在春蝶、夏雨、秋葉、冬雪的陪同下姍姍而來,無比精緻的面容配上妖嬈的身段,在一身水藍色長裙的映襯下,宛如冰雪女神。
剛剛還無比囂張的學子們,一個個頓時全部看傻了眼。四朵金花已經是百中無一的女子,更不必說身爲大唐京城雙璧之一的柳傾歌了——簡直是極品中的極品啊!
長期跳舞的女子,身上都帶着一種讓人自慚形穢的脫俗氣質。學子們只覺得心臟砰砰直跳,一時間竟是都看呆了。
不是說大唐女子都是面黃肌瘦,臉上還總是掛着兩團紅麼?眼前這幾個環肥燕瘦的女子又是怎麼回事?
見柳傾歌靠近,唐安的憤怒情緒平息了不少,問道:“傾歌,你過來做什麼?”
柳傾歌嫣然一笑,掃了衆學子一眼:“在馬車裡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還以爲遇到了什麼麻煩。”
“麻煩倒談不上,只不過一場誤會而已。”唐安溫柔地笑了笑。
見這管事想要在美女主子面前將大事化小,對面的王同不幹了,故作義正言辭道:“你說的倒是輕巧!豈能就這麼算了?這位姑娘來的正好,學生見姑娘應該是明事理的人,你倒是給評評理:這兩個人侮辱亞聖先師,往小裡說算是侮辱天下讀書人,往大里說便是公然挑釁大德。依姑娘之見,這該如何處理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