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磊喪失了所有的思考,被摟在房宇的懷抱中,腦中一片空白。
他一動不動,耳邊是房宇炙熱的呼吸。
房宇的氣息環繞着他,緊貼的臉頰,傳來燃燒般的溫度,傳來兩個人的脈動……
在這個洗手間裡,他們曾經還是敵對,交過手;在這個隔間,他們曾經因爲短暫的分離而緊密相擁、激情難抑……這些恍惚的記憶,隨着流逝的時光,凝固在不願憶起的地方,卻在這一刻都涌進楊磊的腦海……
房宇收緊了手臂。他力道很大,像要把楊磊嵌進自己的身體……楊磊沒有動,聽見自己的心跳,也聽見房宇的,在彼此的胸腔內,亂了節奏……
房宇慢慢地動了。房宇蹭動着楊磊的脖頸,楊磊感到那炙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脖頸,接着,有什麼落在他的頸項,耳畔,那溼熱的觸感,伴着低沉壓抑的呼吸,順着下巴的線條,吮上他的臉,帶着無法碰觸的小心翼翼,帶着因爲酒精而失控的情動,苦悶……
那觸感,猛地灼痛了楊磊……
“……!”
楊磊一下推開了房宇。
房宇退了好幾步,才站住。
“……你這算啥?”
楊磊看着房宇,問。
“……”
房宇酒醉的眼神有點清醒了。
“啥意思?”
楊磊問。
房宇用力抹了一把臉。
“……對不起……”
房宇聲音發沉。
“……我喝多了……”
“甭他媽糊弄我!!”
楊磊猛地吼出了聲!
他雙眼發紅,緊緊瞪着房宇,他劇烈起伏着胸膛,壓抑不住胸口如浪潮般翻涌奔騰的情緒,眼中帶着痛楚和難以忍耐的苦悶!
他一直忍着,憋着,從大年三十的晚上房宇一個人躺在八樓那房裡黑暗中的牀上,從房宇用凍得發紫的手拿出用外套包裹着的那些熱菜,從這一晚房宇喝到大醉的樣子,那羣人哄着他和方梅時房宇的表情……
他一直憋在心口,強迫自己忍耐着壓抑着,可現在都再也無法抑制,像浪潮一樣鋪天蓋地撞擊着他的心口,讓他窒悶得無法呼吸!
“……現在想見我,打電話找我?這三年你在哪兒?……當初你說咱倆就是個錯!行,我放你走……我成全你!可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麼?一個人到那屋子裡待着!喝酒把自己灌成這樣!……你讓我怎麼想??……房宇,你這到底算啥?你把我當啥了??……”
這些壓在楊磊心口像石頭一樣堵住他的話,這些讓他痛徹心扉的話,他不是傻子,他看着房宇的眼神看着房宇的沉默看着房宇那些神情和舉動,他難道還沒明白嗎??可是他越明白,就越無法忍受,就越感到燒灼一般的憋悶和痛苦。
這樣到底算什麼?這到底算啥??
“……別讓我覺得你對我還有感情!”
楊磊艱難地迸出這句話,他的聲音都變了音調……
房宇聽着楊磊的質問,房宇的心口驀地刺痛……
外面有腳步聲,有人來上洗手間,推開了門。
楊磊轉過身,走了出去。他沒有回包間,徑直走出了酒店大門,快步衝進酒店外面的綠化公園。冰冷的風擦過他的臉,他要讓外面寒冷的空氣,讓頭腦冷靜下來……
腳步聲追到他的身後,房宇伸手用力拉住了楊磊。
“……我不想咋樣!……只想看看你!……”
“我當初爲什麼放棄!”
楊磊甩開他,從喉嚨深處迸出吶喊,看着房宇的眼神都是模糊。
“……是爲了你過得好!!……可你看看你現在是啥樣兒?!……”
在年三十的晚上,他看到房宇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個八樓的空房,不開燈,不開空調,在冰冷黑暗的房子裡沒有一頓熱乎飯,他是啥感覺??看到房宇弄菜回來那凍得發僵發紫的手,看到房宇還彷彿剛從大牢出來那樣留着寸頭、穿着深黑色的衣服、孤寂孑然的身影,讓楊磊啥感覺??
楊磊一直告訴自己,他已經平靜了。從房宇回來的那時候起,從他在那輛雪地上的出租車上見到房宇的時候起,楊磊就這樣告訴自己,他是這樣認爲的,也是這樣做的。沒有人可以保持一份激情到永遠,現實和時間的磨礪可以讓任何刻骨銘心的感情過去,楊磊以爲自己做到了,他必須做到。可是人不能騙自己,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他是什麼感受,有的東西是可以過去,可是有的東西卻不是不去碰就不存在!
他本來已經下定決心,維持這份平靜,以後和房宇做回哥們,可是看着這樣的房宇,楊磊所有的平靜都被撞碎。他的心都揪到了一起,看着房宇一杯杯地灌醉自己,看着房宇煞白的臉和赤紅的眼睛,楊磊的心就像鈍刀挫過那樣沉悶地發痛,連呼吸都連着疼痛,痛得讓他難以忍受!!
當初他退出,不是爲了今天這個結果!
“……我到廣東找你,你不見我,你不想當面給我難受,我不怪你!……你叫他們給我的信,你信上說那四年你纔想明白了,咱倆都該走個正常的道,你說你心裡有了人,想有個家過正常日子!……這些我都接受!”
三年前,當他追到廣東去找房宇的時候,只見到了英子和那兩個退伍兵朋友,只見到了房宇留給他的信。楊磊看完了每一個字,見不見到房宇,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這三年,我不斷告訴我自己,你過得很好,比跟我一起好!……我給不了你的,別人能夠給你!這樣我才能給自己個理由,不再去害你!……可你現在這樣,那當初算什麼?……我放你走,還有啥意義?!”
房宇過得不好,他的眉梢眼角,沒有一點光彩和快樂,看着眼前的房宇,楊磊覺得自己這幾年完全失去了意義,他心疼,心痛,如果是今天這個結果,那麼當初他的放棄算啥,算啥??
“……對不起……”
房宇聲音極度沙啞……
“我是要聽對不起嗎?!”
楊磊痛苦。
“我是要你好!”
“……我挺好!”
房宇猛然地說,黑暗中房宇的表情是一團模糊……
“挺好?!你他媽這樣是挺好嗎?!”
三年了,楊磊不再是把感情當飯吃的小青年了,他明白人生有太多的東西,不是隻有感情,有太多種愛的方式,不是隻有擁有對方。他現在只希望所愛的人可以活得好,活得幸福,可以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生活,可以被愛和祝福包圍,他只希望在幾十年後,他們都邁入人生最後的階段的時候,還依然可以毫不猶豫地對彼此說:你一句話,我的命,你拿去。
“……咱們已經回不去了!房宇!……”
楊磊說,一字一句…… шшш▪ttκan▪¢〇
“……選了道就回去好好走到底!……甭讓我看不起你!……”
房宇站在冬夜寒冷的冰冷空氣裡,身影像一座雕像……
“怎麼了,你們?”
方梅出來了。看楊磊房宇遲遲沒回來,她擔心,出來找人。
楊磊用力抹了一把臉,轉開了身體。
“……他喝多了。你叫輛出租,送他回去。”
楊磊說,轉身離開。
“楊磊!”
方梅喊他,楊磊沒回頭,大步走開……
方梅雖然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但是也猜到了大概。
在酒桌上,她也什麼都看出來了。方梅看着站在黑暗中的房宇,方梅想說什麼,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楊磊跟她說過,別讓房宇知道她知道他倆的事,怕房宇不自在。
看着房宇,方梅也只能一聲嘆息。房宇必須得對一個女人負責,對一個家庭負責。楊磊即使再有舊情,又能怎樣?即使房宇真的跟那個女人分開了,纔回來找的楊磊,可那樣就太沒勁了,連方梅都覺得沒勁。
“……回吧,外面冷。”
房宇對方梅說。在寒夜風中,房宇的酒已經醒了。
“你現在住哪兒?我幫你叫個車。”
方梅看到房宇的表情,方梅莫名地覺得難受。
“我沒事。”
房宇停頓了一下,看着方梅。
“喜酒我可能來不了了。祝福你們。”
“……謝謝。”
方梅也難過了。
房宇擡手,攔下了一輛車,打開了車門。
他沒進去,站在那裡,沉默了一瞬,轉過了身。
“好好對他。”
房宇說,低頭,合上了車門……
楊磊以爲自己成熟了,可是當他碰到房宇,他知道自己根本毫無長進。他甚至腦中一片空白,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楊磊回到了八樓的房子,一個人待着。
那些話,他不知道是說給房宇聽,還是強迫地告訴他自己。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想回到光明臺球室,那個穿着白襯衫的青年將一板磚拍在他的腦門上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做什麼都可以,沒有必須揹負的責任,沒有要爲所做的選擇而必須面對的擔當,可以放肆談愛,毫無顧忌隨心所欲……
楊磊不想讓房宇在這條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後悔。後悔了就會痛苦,這種痛苦,會深埋在房宇的心底發酵。楊磊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滋味。理智可以逼他成熟,情感卻讓他煎熬。三年前,他怪過,恨過,但再次見到房宇,楊磊心裡清楚,他沒別的想法,只希望房宇能好!而不是揹負着道義和責任,卻在情感上忍受這樣的煎熬。
這幾年憋在心裡的痛苦,委屈,傷害,一股腦地涌上心頭,但眼前房宇的樣子,更讓他痛徹心扉!楊磊自己心裡清楚,他氣惱房宇,更責怪他自己。當初他告訴自己這是對房宇好,可是房宇真的好嗎?這三年,房宇杳無音信,楊磊一直認爲那是房宇故意躲着他,他不斷告訴自己,房宇會比在他身邊過得好。可是這三年,房宇經歷了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沒有去了解過真實的情況,現在更涌出了疑問!
看着現在房宇的樣子,楊磊的心痛,自責,他所有的疼痛、所有不知道如何表達的複雜心緒,在酒精衝腦的激烈中像一團火爆裂出來,灼燒了他自己,也焚燒了房宇。
楊磊冷靜了下來。一整個晚上,楊磊把自己關在那個八樓的房裡。
楊磊一個人抽着煙。他在煙霧中抽了很久,拿出了手機。
“楊磊你個臭小子,這麼晚,啥事兒啊?”
政工幹部的大嗓門透過話筒傳來。
“老陸,問個事兒。年值結束以後,我想請個長假,越長越好,你幫我看看,能請幾天。”
“剛過完年就請假?幹嗎,婚假啊?”
楊磊要結婚的事兒老陸知道。
“不是。去趟南方。”
楊磊按滅了菸頭,說……
第二天,楊磊給房宇打了電話。
那張勤務兵給他的寫着房宇號碼的紙,楊磊始終擺在書桌上沒去碰,卻記住了那個號碼。
“……昨天,我話重了,你甭往心裡去。”
楊磊對着話筒沉默了一下,說。
“你也知道,我一急就犯渾。不是故意擠兌你。話,過火了。”
楊磊說。
他們都成熟了,分得清現實和情感。這個電話,他明白,房宇也明白。
“我懂。”
房宇說。房宇電話那邊挺吵的。
“你在哪兒呢?”
楊磊問。
“在一個朋友這兒。幫他點忙。”
房宇在江海住在一個朋友那兒。
楊磊舉着手機,走到陽臺。他看着外面的高樓大廈,和過去的江海變了。
楊磊沉靜了一下,纔開口。
“你這幾年咋過的,我沒問,我知道你不想提,要提,也不會一直憋着。你要真不想說,我也不多問你,可有一句話,別一個人生扛。你扛不動,也扛不起……”
楊磊說,控制着聲音……
房宇在電話裡,也沒有回答……
“回去有啥打算?”
楊磊沒繞彎子。
房宇思考片刻。
“找點門路,做點生意。”
“要真想做生意,回江海來。”
“……”
房宇沒說話。
“甭顧忌我,兩回事兒,我分得清。”
“生意要人手,在這兒,能搭把手的人多。甭費事兒在外頭拼,回來哥幾個挺你。在外頭,沒人真心幫你。”
楊磊撣下了長長的菸蒂。
“昨晚有個事兒,沒來及說。我有個朋友,成立了個公司,找合夥人。我在部隊有限制,沒成。情況我瞭解過,項目不錯,你要是回去沒什麼更好的想法,就去看看,要是行,就幫他個忙,合個夥,入個股……”
楊磊說……
楊磊說幫朋友的忙,但房宇心裡明白。
房宇這次回江海,是悄無聲息回來的,什麼老兄弟也沒見。
他現在住的地方偏,在過去一個朋友這住。這朋友不是原來道上的,和那個圈子也沒交集。房宇到江海後就在他這住,距離市區遠,除了晚上幫開出租的那兩天,房宇很少在市區露面。
但是現在,房宇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江海。
郭子年三十晚上見到房宇,回去後就說了,道上都是圈子套圈子,有什麼消息傳得飛快,這種消息,想傳得慢都難。房宇當年兄弟多,小弟也多,雖然有的像二黑那樣另起爐竈走正道了,混得不錯,但是還有很多人還在底層混着,混得並不好。道上這些小混混,自己沒文憑沒出路,靠的就是傍大哥傍靠山,可現在世道變了,大哥不是用來傍的是用來供的,像郭子那樣的境遇是常事。這些人回想以前跟着羅九房宇那是何等風光,早就盼着能有個心服仗義的人來領着他們重新混出個名堂,現在聽說房宇回來了,都坐不住了。
而房宇的那些兄弟,這幾年誰都沒有房宇的消息,突然聽說房宇回來了,都驚了。
“宇哥!!”
房宇剛從住處出門,就被人一把狠狠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