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本就會離開(十)
在五月的第三個星期一,張婧雅的奶奶去世了。
早上打掃衛生突然從梯子上摔下來,顱內出血。王玉麗邊說邊紅了眼眶。你待會也去她靈前磕個頭吧。你小時候可沒少受她的照顧。樸安好心裡空蕩蕩的,昨天她還拿了一袋小熊餅乾送給她吃,兩個人還笑呵呵地在臺階上聊天,才一天不見,回來時竟然是天人永隔。這個世界真的要這麼寒心嗎?
張婧雅回來了嗎?樸安好強忍着淚水問媽媽。
聽說暫時不告訴她,怕影響她中考發揮。你知道她一直和她奶奶關係最親。所以你也不要提這事。王玉麗背過身去,聲音有些顫抖。張奶奶去世,除了她的家人,最傷心的恐怕是樸安好一家。就像王玉麗說的那樣,樸安好小時候真是受到她滿滿當當的照顧,她把樸安好完全當做親孫女對待,出去玩的時候,左手牽着張婧雅,右手邊就是樸安好。從來不把樸安好當做外人。只要她給張婧雅買了新衣服,那麼樸安好肯定也有一件同樣的。有一年農忙時節,王玉麗生了一場大病只能臥牀休息,張奶奶就每天過來她家做飯,還幫忙曬稻穀。大家都說這兩家人親的比親人還要親。對於張娭毑來說,樸勳和王玉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她自己的兒女都不在身邊,地裡的農活大多都是樸勳和王玉麗幫忙幹。樸安好後來離開蓮花渡去了大城市工作,常聽得身邊的人們說要與人交往就得記住禮尚往來,鋼筋水泥裡的感情最難維繫。她每次都會想起蓮花渡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他們,淳樸憨厚的笑容。他們一輩子都秉承着將心比心,凡事先替人着想的樸素思想。給別人自己最好的,卻不求回報。他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遵循着內心的聲音,被稱爲良心的東西。
偌大的世界裡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微妙,看上去大家都是各自獨立的存在,有時候連要如何和對方親近都不清楚,可最後竟然一絲一縷結成不可分割的整體,誰也不自知。當你意識到習慣成其爲習慣,當你意識到到朋友成其爲朋友,一切早就深入骨髓,無法抽離。自那過了很久,樸勳在飯桌上突然說起,以後再也聽不到張嬸爽朗的笑聲,也沒有人會像她一樣對你這麼好。飯桌的氣氛一下子就陷入霧霾裡。有些人一直無法忘懷,有些事一直無能爲力。以前聽到有人說這個世界上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可是死亡呢。試問,如何教死去的人再生還呢。即使真有來生因果循環,你又能保證那時一切仍如初嗎?
張娭毑出殯那天,樸安好也跟着儀仗隊去了山上。一路上樂聲哭聲鞭炮聲聲聲入耳,空氣裡灰塵四起。樸安好的眼淚一直不停地往下掉,才擦乾立馬又溼了眼眶,眼淚就像汨汨而出的泉水,悄悄的沒有聲音。張娭毑葬在蓮山裡,和她的老伴共一個墳。這是她生前要求的,她是那樣喜愛熱鬧的人,這樣就不會寂寞了吧。黃土一點一點將黑色的棺木淹沒,直到全部不見了那黑色。樸安好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大哭起來,再也再也不能見到對自己那麼親切的她。再也再也不能和她說話。從此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願寬厚仁慈的地母,永安您的魂靈。
張婧雅你在的話也是這樣悲傷的心情吧,甚至更加更加悲傷。張婧雅我也替你幫奶奶磕頭了,她會保佑你的,一生平安,中考大捷。樸安好在墳前悲傷地想。
樸安好日記2005年5月16日永遠地失去了
從未想過生命是如此脆弱,人類竟是如此渺小和微弱。生和死都由不得自己決定。娭毑,那麼好的人。身體也一直很健康啊。可是爲什麼……
大家不是說好人一生平安嗎?爲什麼呀?
以前覺得和張婧雅還有小春分隔兩地是世界上最悲傷的事情。今天我才明白,天人永隔纔是世界上最悲傷和無力的事情。因爲你永遠沒有機會再見她,不能再和她說一句話,明明昨天她還那麼親切地摸着頭對你微笑。
此刻她死去了。一切再無可能。
活着的人卻有萬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