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糟糠豬食
易州突然熱鬧了。
像是一夜之間,就聽聞小墨家的五爺墨成同黃家大爺黃品元掐了起來,有人說是見兩人在勾欄院爲爭一頭牌面紅耳赤,也有傳言說是兩家在大量爭搶採買易墨,爲此沒少衝突。
但不管怎麼說,在易州自來大家都清楚,小墨家和黃家,老早就是不對盤的,坊間除了笑談幾句,也不作多想。
可哪知有一日,墨成和黃品元兩漢子竟在大街上就動起手來,打的慘烈無比,還驚動了府衙差爺纔算作罷。
古緋瞧着苦媽將水缸中的死魚用網子撈起來,邊說最近小墨家的動靜,說到五爺墨成之時,她動作頓了頓,隨後問道,“姑娘,依你看這黃品元能否鬧騰起來?”
聞言,古緋伸手捋了下耳鬢細碎的發,幽幽地道,“現今不是就鬧騰起來了麼?那日在柴房我對墨成說的話,差你將黃家的人引來,所有的都聽了去,黃家也早想壓小墨家一頭,此等機會,哪裡會放過。”
苦媽將死魚扔掉,想了想又問,“也就是墨宴這幾天不在易州,若他不日回來,墨成怕是不敢這般,到時姑娘的謀劃又該如何繼續?”
古緋悠閒的很,她靠在輪椅背上,杏眼微眯,瞧着藍天浮雲,慢吞吞地回道,“不會那麼快回來,墨成若連這點調虎離山的本事都沒有,就算我走眼了。”
苦媽瞅了古緋一眼,素白如瓷的面容上有淺柔的細小絨毛,像剛出生的幼獸,讓人心生憐惜,“姑娘的心思,老身聽了都想不明白。”
這話也是實話,至今古緋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裡,可要連起來,苦媽總覺得這中間差了點什麼。
古緋輕笑了聲,她也不多做解釋,很多事臨到頭,真相呈現出來時,遠比現今就說透了來的深刻。
不過……
她撫了下腰際懸掛的血玉狐狸墜子,表情高深莫測地道,“準備一下,明日我們去琳琅閣。”
琳琅閣管事輕雲,一早開了琳琅閣大門,眼皮子就直跳,她揉了揉,琢磨着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估着時辰,輕雲提着易州龍鳳酒樓的吃食往閣內深處去。
碧藍如玉的湖泊,涼亭林立,飄散的白紗,自有一番逍遙的意味在其中。
“九先生,該用早膳了。”輕雲徑直走到最後座四角涼亭前,沖天翹起的檐角垂掛竹片製成的小巧風鈴,有風來襲,便是陣叮咚作響地好聽鈴音。
“呈上來。”白紗遮掩的涼亭中傳來低沉嗓音,恍若冷泉,又似清輝。
得了令,輕雲垂頭掀開白紗,先是跪下了,才揭開食盒,一一端出吃食擺到案几上,“今日是枸杞粳米粥,吉祥如意卷,玉筍蕨菜……先生得多用些。”
亭中的男子臉覆半張銀面具,慵懶半臥,一身白衣勝雪,長髮如綢,有發同衣衫邊角垂落糾纏,便成奪目的反差色澤,他手邊擺了盤棋,正一手白子一手黑子,一個人對弈。
聽聞輕雲的話,九先生微擡頭,瞧了吃食一眼,露在外的薄脣幾不可察地緊繃了絲縷的弧度,“龍鳳樓的?”
輕雲將空食盒蓋上放一邊,提着裙襬起身,立到九先生右手邊,拿起龍紋銀筷,每樣都夾了點到小盞中,末了纔回道,“是,和往常一樣。”
哪想,九先生目光又轉回棋盤上,下了白子,冷冷地道,“不吃。”
輕雲眉心一皺,“可是九先生,龍鳳樓的廚子已經是易州最好的了,您若不吃,身子可怎麼熬得住。”
頃刻,就有寒意從九先生身上散發出來,他繼續落子,“糟糠豬食一般,我寧可吞藥丸。”
輕雲聽聞這話,拿銀筷的手一頓,嘆息了聲。
九先生的挑剔,她算是領教了,住在琳琅閣這段時間,不僅身上不能有半點灰塵不說,就是繫個腰帶都需得兩邊平整一樣,對入口的吃食,就更是講究,連龍鳳樓的東西都看不上眼,也不知什麼樣的人間美味才能讓其入口。
無奈之下,她只得又將食盒拿過來,也不敢多嘮叨,撿盤子往盒裡裝。
“輕雲管事,古家五姑娘求見。”驀地,亭外傳來婢女的聲音。
輕雲動作一緩,腦子裡還在想着古家五姑娘是誰,就聽邊上的九先生道了句,“古緋?”
“是,正是古緋姑娘,這會正在花廳候着。”婢女回道。
輕雲看向九先生,正想請辭。
“她啊,”九先生說着便將手頭的黑白棋子都給扔了,人坐直了些,稍翹一點的脣尖析出點光,他就對輕雲道,“將早膳擺上,讓她過來給我佈菜。”
手一抖,輕雲差點沒將手上的盤子摔出去,她胸口起伏數下,按捺下躁狂的情緒,“先生,好歹緋姑娘也是世家姑娘,這等活計定是沒做過的……”
九先生冷硬的下頜線條一揚打斷輕雲的話,銀面下的眼眸狹長又深邃,他單腿一屈,以手撐頭,如綢黑髮散落拂動,如此謫仙人物,說出的話卻再刻薄不過,“她伺候我就吃,否則你端下去我不吃。”
輕雲只覺額頭有青筋嘭地冒起來,她默默唸了好幾聲的平心靜氣,才又將吃食擺好,彎腰行禮對九先生道,“婢子這就去相請。”
這話一落,九先生黑眸瞬時亮了分,很快又如流星墜落,他見輕雲出了涼亭果真去請人了,才又半臥下來,捻了枚棋子上上下下拋着玩。
古緋一進涼亭,就見如此情景,案几上未動的早膳,衣冠勝雪的謫仙銀面男子,渾身像沒骨頭一樣,瞧着她進來,手上的棋子一扔,眸色閃了閃。
她眉心微攏,面帶疑惑,“不知九先生邀約小女子所謂何事?”
九先生淺笑了聲,薄涼的脣勾了勾,“輕雲沒跟你說?”
古緋搖頭,需知她今日過來只想找輕雲,半點都不想見這個輕浮的男子,縱使他是妙手回春的怪醫亦然。
九先生也不惱,他起身,帶起陣輕風到古緋面前,單手推着她輪椅到案几邊,然後將銀筷塞進她手裡,又將白瓷小盞擺到她面前。
古緋眉心紋路更深,她擡頭,才驀地發現面前的男子頗高,好生不習慣,“阿緋已經用過膳,先生好意心領了。”
卻不想那脣尖一點,九先生笑的戲虐,他自顧自地在古緋左手邊落坐,“不,不是請你用膳,是讓你給我佈菜伺候我用。”
“啪”古緋將手中銀筷扔案几上,小臉冷若冰霜,“九先生,恕阿緋不相陪。”
說着,她手轉着輪椅,就要離開。
九先生捻起一根筷子,戳了戳面前盤子裡的菜,漫不經心地道,“沒我開口,輕雲可不會同意你的任何事,即便有血玉狐狸也一樣。”
古緋冷笑一聲,她靈活地轉動輪椅與之對視,嘴角起嘲諷,“九先生好大的能耐,我可不是沒了琳琅閣,就做不成事。”
話音方落,她伸手扯下腰身懸掛的血玉狐狸墜子,擡手就要扔進湖泊裡。
“你扔試試?”九先生聲音終於低了下來,狹長的眼眯起,帶着一種潛藏的危險,“連廢腿之辱都能忍,怎的今日這小小的佈菜之事就不能受了?”
“更何況,”說到這,九先生撇了下嘴,十分嫌棄地看了眼面前的菜,“願意和你相交才讓你佈菜,哪裡是欺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