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皇上駕到
三天時間一閃而逝。
古緋自那日在長春宮制下龍香墨,婉妃欣喜一試,一些剩下的墨料當場引來蝴蝶之後,婉妃才滿意地放古緋歸去,並還好言幾句。
古緋自是不能同婉妃計較,可她總會將這賬記在墨卿歌頭上,雖她也是有意爲之,總歸墨卿歌是打着算計的心思,她不會制龍香墨,便故技重施地將她拉下水,等貢墨徵選的事一了,她早晚從她身上討回來。
比斗的結果在所有制墨師父望穿秋水的等待中揭曉了,那天一大早,就有太監挨個上門支會,但凡是技藝了得,能進入最後一場的,便會收到一枚玉牌,上刻內務局字樣,相對的,未收到玉牌的,稍後又如來時般被送出宮去,一時之間,去的制墨師父有十之,剩下的不過十位師父而且,這其中包括古緋和花師父,還有墨卿歌。
古緋當然知曉墨卿歌是使了手段的,要不然以她的技藝能入纔怪。
到最後比斗的那日,依然還是內務局那個大殿,只是案几少了很多,顯得空曠而冷寂,古緋同花師父一起進的大殿,將玉牌交給小太監,隨意擇了條案几站定,只等上首位置的魏明央一聲喝,就能開始最後的比鬥。
這至關重要的一場,墨卿歌卻是沒有參加,反而是從帶來的墨家師父中擇了爲老師父上場,她是以家族的名義參加徵選,故而只要是墨家的師父上場,都不會壞規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對世家的偏頗,像古緋這樣身後沒點勢力支持的,就很是吃虧。
十位制墨師父站定,古緋敏銳地發現花師父竟然擇了離正中央的位置站,離上首位置最近,她覺古怪,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一刻鐘後,魏明央閉着眼眸,攏着雙手,半點都沒說要開始的模樣。
古緋心頭一動,她記得之前聽聞過,說着最後的一場,很可能初元帝會來一觀,她正這樣想的時候,果然,由遠及近,有太監尖利的聲音呼喊起來
“皇上駕到”
當即整個大殿之中的人立馬噗通一聲跪下,古緋愣了下,在身邊小太監的幫助下,提起裙襬跪到地上,同所有的人一樣高呼皇帝萬歲。
隨之而來的是,爽朗如日的笑聲從外面進來,古緋擡了下眼皮,只見金雲軟靴從外面進來,步履如風,衣袖鼓動,若有雷霆之聲,她還有心思想着,墨卿歌這次沒來,真真可惜了。
“起,”聲似金石鏗鏘,帶着不怒而威地仄人氣勢,初元帝大馬金刀地坐到上首最高處,“古,元伯先生以濡墨爲城池,以機軸爲干戈,又言大墨者,筆硯之前,用時必須出手矣。手同首同音也,是以天子之手與文墨也。”
“由此,今大殷貢墨盛事,朕豈能不來觀上一觀”
“皇上真乃大殷聖君。”魏明央順勢拍溜過去。
古緋面無表情,初元帝說的那幾句話她是聽過的,古人元伯曾以硯中留滯的墨汁爲城池,以弩的發箭器和車軸爲干戈,後來又說,大墨,用筆硯之先,用時必定要用手去拿,而手和首同音,若天子親手給的文墨,便是狀元之舉。
都在說墨在文人雅士甚至歷代天子心目中,都是極爲重要的。
在大殿中的師父沒有一個敢擡頭看初元帝一眼,更甚着,手腳都輕顫起來。
這當,古緋聽到一耳熟的聲音
“皇上,不若快點開始吧,臣妾都等不及想瞧瞧咱們大殷師父的絕活了。”
說這話的人,是婉妃,古緋心裡微詫,她沒想到婉妃居然也一同過來了。
“婉妃說的極是,小魏子,就開始吧。”初元帝口吻平淡的道。
魏明央拱手行禮,“喏。”
字音方落,魏明央轉身,眸光一掃十位師父,尖聲道,“以一炷香爲限,諸位師父自由施展,有一刻鐘時間,供諸位擇選墨料,現在,比鬥開始”
緊接着是“咚”的鐘鼎聲,清透而遠,迴盪在整個大殿之中。
古緋低頭,她執起案几上的毫筆,想了想,刷刷寫下需要的墨料,然後交由邊上的小太監,立馬就有宮女匆匆而去,不過片刻功夫,她需要的墨料便被送了上來。
趁這時間,古緋一掃其他的師父,發現有不夠沉穩的,眼見初元帝在場,當場就手腳發軟,沒法比鬥,被小太監給擡了下去,如此場上的師父,就還剩八人。
她多看了墨家那位老師父幾眼,瞅着他案几上的墨料,當即心頭冷笑不已,那些熟悉的墨料,壓根就是隻龍香墨才需要的,不難猜出墨家是要用龍香墨來引得初元帝的注意和婉妃的賞識,只是不知這是墨長河的主意還是墨卿歌的自作主張。
挽起袖子,古緋收回視線,不再多想,走到這步,不管墨家要制哪種墨丸,她都必須要勝出。
這一次的制墨,因着墨模是有宮廷名匠來刻,是以她和其他的師父一樣,粗粗在紙上勾勒了個圖案,交到大殿另一邊的名匠師父手裡,她就專心致志手下的動作。
一如既往的煙炱處理,不管煙炱再精細,她還是習慣自己動手再過一遍,這次的墨料皆是上等之選,不用她多費心思,是以她動作很快,幾下就開始墨料的配伍。
這次,魏明央似乎才發現古緋的不一般,他眸子亮了絲,在古緋身上多關注了幾分。
特別要墨坯捶鍊之時,一柄錘子在她手裡硬是被舞出了行雲流水的韻律,衣袖翻動,流暢的又似雲捲雲舒,好看得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幾眼之後就移不開視線。
她的捶法之中有墨家千鈞捶法的影子,可又帶着封家百變拂柳的輕柔變換,加之她自己的體悟感想,最後融爲和一種從未見過的捶法,且她五指翻飛,即便纖細的手指頭染上了墨料的髒色,可卻絲毫不減輕盈,只欲動如花間蝶。
待她捶鍊好墨坯,剛好宮廷名匠那邊就刻好了墨模,即便時間倉促,可是出自宮廷名匠之手的物什,古緋拿在手裡,也不禁喜歡非常。
她摸了摸墨模上的紋理,眼底迸發出灼熱的點光,像是星火逐漸在燎原,這刻她忘了身在何處,視野之中也再也看不見其他人,唯有眼前的墨坯和墨模。
素白臉上不自覺地帶出淺淡笑意,她動作溫柔再溫柔,便是對情人,也沒那等十足的耐心。
一直在座上的初元帝瞅見這幕,眉梢一挑,他不懂制墨,可會品鑑,也看出了古緋手下功夫的不凡,可這會對古緋這等表情,卻是起了點滴的興味。
他聽聞過很多種的癡人,可像古緋這樣的,又還是女子的,卻是第一次見到。
他向魏明央招了招手,下頜一揚,衝着古緋小聲問道,“小魏子,那位師父如何”
這場上師父的身家背景,就沒有魏明央不清楚的,甚至古緋的祖宗數十代,魏明央知曉的比古緋自個還多。
一聽聞初元帝這般問,魏明央再懂他的心思不過,當即眉目一展笑道,“這女子從前姓墨,叫墨緋,是墨家分家的後人,後來不知何緣由,判出墨家,到了易州改姓爲古,再後來拜入封溥羽大家的門下,一手技藝以她的年紀,斷然是不錯的,可在坊間,旁人對之說詞褒貶不一。”
“哦”初元帝拉長尾音,他單手撐頭,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邊從頭聽到尾的婉妃這時笑了聲,引得初元帝主意後,輕聲道,“剛好不巧,臣妾前幾天還召見過這古姓女子,當時,她還爲臣妾當場制了枚能引來蝶兒的墨丸,後老臣妾才聽人說,那墨丸的配方本是墨家的,不知這女子使了什麼手段偷學了去,還在外說是自個悟出來的配方,那墨家的大姑娘倒是個心善的,還在臣妾面前說了她這姊妹不少好話,一應的盡說是自己自小沒教養好的緣故。”
話到此,婉妃瞥了眼垂着眼皮的魏明央,輕咳一聲,又多加了句,“當然,也不知這話真假多少,倒也應了魏公公那褒貶不一的詞。”
初元帝淡淡應了聲,他將視線出古緋身上移開,沒半點表態。
婉妃吃不準皇帝是如何想的,她將自己剛纔的話反覆想了幾遍,覺得沒啥不對,才又笑着道,“皇上覺得,她制的好”
初元帝轉頭看着她,嘴角露出似笑非笑地淺笑,“愛妃何出此言”
婉妃言笑晏晏,“依着臣妾愚見,世間事大多無風不起浪,既然無法斷定此女子的品性,皇帝若喜歡她的制墨,封個宮廷匠師的身份便是,若要提爲冠首,怕是此人德行無法讓人信服,也有損皇上顏面。”
聞言,初元帝當真考慮了下,後點頭,“愛妃言之有理。
站底下聽到這話的魏明央指尖微動,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古緋一眼,眼底古井無波,看不出動靜。
銅爐之中的香還在靜靜燃着,整個大殿之中只聞乒乒乓乓的捶打之聲,古緋是第一個先制完的,她對一直立在身邊的小太監一點頭,那小太監當即到魏明央面前耳語幾句,魏明央面無表情。
小太監再回來的時候,便推着古緋輪椅離開,今日只是制墨,要等三天之後墨丸陰乾,邪了墨模,當場品鑑之後,才能得出勝負,是以古緋制完之後,她便再不擔心,自顧自一人回雲霞殿休息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