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宿命的爭鬥(四更)
鬥墨,自然是老規矩,三局兩勝。
左聖司有帶其他的制墨師父上畫舫,墨卿歌身邊更是從不缺制墨師父。
兩方在畫舫中擺開架勢,兩排案几相對而置,先是左聖司這邊兩名制墨師父站了出來,隨後是墨卿歌那邊的,四人面面相對。
有小廝搬了個尺高的三足鼎上來,並在衆目睽睽之下,燃香一炷,以此爲限,鬥墨正式開始。
四位制墨師父一上手,行家便知有沒有,古緋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起了,她衝左聖司招了招手,小聲的他耳邊嘀咕了句。
左聖司面色當即就不太好看。
而墨卿歌仿若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壓根就沒將鬥墨放心上,她左手邊坐着樂清泊,反倒是更看中與樂清泊的閒聊,樂清泊偶爾會回話,兩人垂頭相挨,倒是好生一副天造地設。
左聖司手心都出了汗,墨卿歌不在意這場鬥墨,可對他來說卻是意義重大,本來男女嫁娶就該是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墨卿歌倒好,早早就讓人上他家打探口風,透出想結親的意思,偏生她這事做的,還頗爲按規矩來,挑話頭的是大京有名的官媒,連他御史親爹都只得閉嘴不開口。
需知這官媒,從前可是從皇宮裡頭出來的,據說至今都還和當今受寵的貴妃娘娘有關係,誰敢得罪。
墨卿歌篤定他家不敢直接拒絕,更是在大京世家圈子裡頭,說出些似是而非的話,第一美人的名頭在那,他哪裡敢開罪,指不定對墨卿歌說句不中聽的話,還沒等轉身,他就要被那夥世家子弟給淘汰死。
如此,他纔不得不出此下策,搞出鬥墨這等事來,好讓墨卿歌知難而退。
可就在剛纔,古緋跟他說,這兩局可不樂觀,最好的結果便是一勝一負,平局。
他坐不住,只恨不得上前去替換下制墨師父。
古緋伸手拍了拍左聖司的肩,淡然道,“莫慌,不到最後一步,哪知勝負。”
出奇的,古緋低啞的聲線像有種奇異的力量,讓左聖司心頭大定的同時,微微安靜下來。
他繼續看場上制墨師父動作,古緋臨到半途,朝他低語道,“一會,兩位制墨師父比鬥完,左公子就提議讓墨卿歌趁着今日,將第三場一起比了。”
左聖司露出遲疑,“一起比完?不需要再行準備一下麼?”
古緋搖頭,白紗隨着她的動作晃動,觸到左聖司手背,帶來些許的輕癢,“不需要,省的夜長夢多,今日將三場都比鬥完,入墨模的墨丸,還需時日陰乾,這兩三天內,公子恰好可以同墨卿歌周旋,我自有亂她心神的法子,到時,即便沒到卸墨模的時辰,墨卿歌心神不穩,自然會以爲自己贏不了,將她逼急了,才能露出馬腳來,這般,我才能擔保公子必贏!”
如今,也只有死馬當活馬治了,左聖司完全沒了主張,古緋說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果然,不一會,一炷香燃盡,兩方制墨師父剛好將墨坯扣入墨模之中,呈給上前來的婢女送入專門通風透氣的陰乾室去,左聖司在這當起身,朝着墨卿歌一拱手行禮道,“墨大姑娘,不知這第三局有何打算?”
墨卿歌正同樂清泊說着什麼,冷不丁被插話,她雖心有不喜可一擡頭,傾城絕色的臉上就已經是溫柔如水的淺笑,“莫不是左公子等不及,想這會就將第三局一併比了?”
左聖司點頭,含笑有禮的道,“正是,看來墨大姑娘也有此意,那便再好不過了。”
這話一落,墨卿歌秀美輕擰,她剛纔並沒有這麼說,可衆目睽睽之下,左聖司曲解了她話裡的意思,現在卻是不好反駁了。
就是聽聞這話的古緋,也有微詫地看了左聖司一眼,這人,在關鍵之時,總算腦子精明瞭點。
左聖司繼續道,“說來也巧,在下前幾日剛好認識一位姑娘,這姑娘和墨大姑娘同樣都是制墨師父,且她還不自量力地跟在下說,要向大姑娘討教一番,偏生對方還是在下不能得罪的,是以,在下今日就做主讓她來了,不知墨大姑娘,可敢應乎?”
墨卿歌心底莫名的不安劃過,她秋水剪瞳掃過藏頭蒙面的古緋,帶着審視,嘴角弧度卻一直上揚,一言一行,再的得優雅不過,“哦?左公子應該知道卿歌的規矩纔是。”
墨卿歌所說的規矩,自然大京很多人都知道的,她貴爲大京墨家的嫡長女,身份尊貴非常,且傳言中,她除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外,更是有天才的制墨天賦,但就因此,在外頭,她鮮少有親自動手製墨的時候,美名其曰,墨家的技藝,若是有心人故意鬥墨相爭,從她手上偷學了去又該如何。
這本是漏洞百出的謊言,可由墨卿歌嘴裡說出來,世人便覺有道理,理所當然。
似乎誰都不曾想過,一個百年制墨世家的子嗣,又何須說出這樣挫劣假話的必要,偏生,她墨卿歌就還說了。
左聖司臉上出現爲難的神色,其實他本覺得這第三局不管墨卿歌那邊是誰上場,他這邊只要古緋上陣,能贏就好,可古緋卻非要墨卿歌親自動手製墨。
墨卿歌嘆息一聲,那婉轉的感嘆像是婉約流轉的清泉,讓人覺再堅持下去,就是讓她爲難了,“左公子,你可是有所不知,墨家的制墨技藝,是墨家存在根本,若是被人傳了出去,卿歌就是家族罪人了。”
左聖司已經意動,“那便……”
就在這當,古緋屈指輕敲輪椅扶手,發出有節奏的叩叩聲音,打斷左聖司的話。
左聖司
回頭看向她,連對面的墨卿歌也是看了過來,白紗下的古緋嘴角翹起冷笑,黑瞳眼底的乖戾撲騰如獸的自她臉上浮起來,好在有白紗遮擋,她不必擔心被人瞧出端倪。
“墨大姑娘,”她壓低嗓音,兩脣相碰,舌尖一抵上頜,就喚出了這個讓她恨入骨髓的名字,“小女子聽聞一件事。”
墨卿歌依然笑的溫柔,便是連她剪瞳之中的暖意都不減,身上那股讓人覺聖潔的仙氣越發濃郁,“哦?是何事?”
古緋嘴角暗影中開出深邃迷離的冰花來,帶着斐然的冷意,那粉白的脣一啓,就以低啞的聲音道,“其兄墨戈弋,兩年前到易州參加墨商會大典,與封家後人鬥墨一場,大姑娘可知結果如何?”
一聽聞墨戈弋的名字,墨卿歌眼中的優雅破裂一絲,可又很快消失不見,她低頭淺笑,髮髻珍珠流蘇晃動,環佩之音,好聽悅耳,當真如花嬌羞,“姑娘是何人?卿歌的兄長自易州那次,便至今未歸,只偶有書信傳來報平安。”
墨卿歌避而不答,反倒從話語中顯出責怪古緋的意思來,當然這只是周圍的人聽聞她這話的心思而已。
這也就是墨卿歌僞善的地方,但凡任何事,她不會明說,自有邊上的人爲她出頭,端的是玩的一手爐火純青的借刀殺人。
古緋再是瞭解她不過,她指腹不斷在扶手上轉圈,“墨戈弋以墨家千鈞錘法,對戰封家的百變拂柳捶法,結果——”
畫舫上的衆人側耳傾聽。
“完敗!”古緋低言道,說着她笑了起來,聲音很低,要是壓抑了許久才發出來的笑聲般,“今日,敢問墨大姑娘,可敢再以墨家千鈞捶法,相鬥一場封家的百變拂柳捶法,爲爾墨家正名。”
古緋說的自然是假話,總歸這畫舫裡誰也不知真相,她爲了逼迫墨卿歌出手,又有什麼手段是使不上來的。
墨卿歌側頭看向樂清泊,此前樂清泊也是去了易州的。
樂清泊輕輕搖頭,墨戈弋和封家人鬥墨之時,他已經先行離開了,是以,他也不清楚最後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墨戈弋爲何又至今未歸家,連同他那被要去的下人阿達,也是沒有消息。
墨卿歌臉上的笑意第一次減了,她一雙美目瞅着左聖司,帶着無言的控訴,“左公子,原來你所謂的鬥墨,就是這般的?”
左聖司今日之前哪裡知古緋說的那些事,他搖頭,“墨大姑娘,左某也同你一樣,都是剛纔才知,不過,想必諸位也一樣很好奇,到底是墨家的捶法好還是封家的好。”
最後一句,他倒是說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裡話。
見從左聖司處找不到轉圜的餘地,墨卿歌將目光轉到古緋身上,雙眸微眯,又忽如一夜春花爛漫地笑了起來,“姑娘是誰?爲何將自個捂的這般嚴實,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古緋脣邊的笑意越發擴大,墨卿歌這樣顧左右而言他,也在意料之中,可她半點都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難不難言,不影響制墨便是,墨大姑娘想知曉小女子的身份,也好說,大姑娘用墨家的千鈞捶法,小女子使易州封家的百變拂柳捶法,相鬥一場,小女子逐一相告。”
話語中,有淺淡的譏誚,明顯她剛纔就一直在說易州封家的事,還提及了今日也比鬥一場,顯而易見是和封家有關係的,可墨卿歌還問,聰明點的人,頓會覺多餘。
墨卿歌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身邊的樂清泊,卻見他一直瞧着古緋眼都不眨,心頭怒意橫生,可她面上卻笑的越發甜膩,“清泊,你失禮了。”
她說着,還傾身過去湊到樂清泊耳邊道,調笑之聲加上女子的呵氣如蘭,若有若無的柔軟體香,都叫樂清泊身體一僵,他回頭,僵硬地衝墨卿歌點了點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再不看其他。
儘管他心頭,像有一隻貓爪在撓,在得知易州有人來大京之後,便坐立不安,腦海之中不斷念起古緋,可還是知曉,這會不是詢問的好時機,總還要在畫舫上呆個兩三天,他就按捺下了。
古緋這會的所有心思可全都在墨卿歌身上,即便她瞧着兩人關係密切,可也只灼灼盯着墨卿歌一人,繼續激將道,“原來,墨大姑娘也同墨戈弋公子一樣,怕墨家的千鈞捶法再次輸給封家的百變拂柳捶法不成?”
墨卿歌眼梢帶起綿連的溫柔,她看向古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玩鬧不懂事的姊妹,“姑娘,實不相瞞,墨家千鈞捶法,歷經兩百年,卿歌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若以此爲鬥,實乃對不住這捶法。”
古緋笑聲毫不掩飾的嘲諷,“恰好,封家捶法也歷經數代,小女子對其也只是稍懂一二,再是合適不過哪。”
墨卿歌望着古緋,一人在畫舫那頭,一人在這頭,那視線恍若利刃,隱帶的怒意和冰冷,排山倒海,連綿不絕。
樂清泊眉頭皺起,他轉頭對墨卿歌道,“既然如此,卿歌你就應下吧,墨家除了戈弋,也就數你技藝最好,這場鬥墨,不會輸的。”
涓涓如溪流的朗音,從前叫古緋深陷而不自知,可她這會聽着,見着墨卿歌臉上無法言說的表情,當真想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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