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160、便宜白得的爺爺
顧大家一怔,眯着眼看古緋,最後確認自己從未見過面前這坐輪椅的姑娘後,面帶起不悅,“姑娘,話可不能亂說。”
古緋搖頭,“封老是小女子親手下葬的,事關生死大事,又豈能拿來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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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顧大家神色一凜,“姑娘,你是?”
古緋微垂眼眸,她理了理膝蓋上裙裾皺褶,“我時常聽祖父說起顧大家,今日一見,果然是大家風範令人欽佩。”
實際,她心裡隱隱不屑,但憑剛纔顧大家說的那番話,就比不上封溥羽,即便同爲大家,那德性也是分個高低的。
“封家向來一脈單傳,從未聽說出過姑娘。”顧大家捻着鬍鬚末梢,隱帶懷疑。
就連左聖司也驚疑不定,他從未知原來古緋還有這等身份。
古緋面上無波,小指一翹,斂了斂耳鬢碎髮,她就輕言細語地道,“回顧大家,小女子姓古名緋,並非爲封家之後,是封老憐憫阿緋身世坎坷,才收歸膝下爲孫。”
顧大家銀眉一挑,沉吟片刻才道,“你起先說,封老已經?”
“是,”古緋低眉順眼地回道,“祖父已與一年又半年之前闔然長逝,祖父向阿緋唸叨過顧大家,說年少之時,多受顧大家的照顧,本想到大京來親自拜謝,可受制於年事已高,不便行遠路,故而就此成爲一生憾事。”
睜眼說瞎話,沒有人比古緋更擅長不過,既然顧大家愛擺出這套面子話,她自然同樣應之。
顧大家一時之間,唏噓不已,皺紋橫生的臉上悲傷莫名,他這會也不要人撐着了,徑直到古緋面前,目光不經意掃過她雙腿,拍了拍她肩道,“好孩子,好孩子,苦了你了……”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之中,嘲諷一閃而逝,她不願拿封老來說事,可當有人提及之時,即便是言語稍帶利用,她也護短的很。
“阿緋不苦,”古緋睫毛顫了顫,她看着顧大家手裡打開的墨丸,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色來,“阿緋此次來大京,便是以封家之名,徵選貢墨,將封家制墨技藝發揚光大,想必祖父泉下有知,也定欣慰非常。”
“善!”顧大家大喝一聲讚道,“有志氣,巾幗不讓鬚眉,封家兒女,理當如此。”
古緋矜持一笑,她擡眼,杏眼彎彎,帶着小女兒的嬌憨之態,“顧大家,可否讓阿緋第一個品鑑那枚墨丸?”
她眼眸晶亮如晨,帶着少女纔有的純澈,顧大家就根本興不起拒絕,他將墨盒讓古緋手裡一送,“來吧,封老的墨丸你最有資格品鑑。”
衆人也都說再合適不過,唯有古遠眼底暗色一閃而逝。
古緋笑着從墨盒中雙手托出墨丸,那墨丸嬌滴滴的是盛開梅花狀,中間花蕊之中,奇異的呈嫣紅色,花瓣瑩潤厚實,下有花托可舉。
一枚墨丸,竟是有兩種色澤。
即便這墨丸只是封溥羽早年所制,在古緋看來,也是算的上驚豔才絕之作,要將兩種不同顏色的墨混雜在一起,還互不影響,這本身就已經是技藝高超的一種表現。
“罕見的雙色墨,兩墨銜接處,不暈不染,涇渭分明,又融爲一體,但從這一點,就值得珍藏,”古緋面帶淺笑的道,“墨質,是以封家捶法制成,暗含特別技巧,雖不如祖父後來的嫺熟,可也算的上是極品墨丸。”
她品鑑完,就將墨丸送至顧大家手裡,顧大家眉目隱帶得意之色,他反手就將墨丸給身邊的古遠,“古師父,也品鑑一番。”
古遠似乎是個左撇子,他右手帶着玄色手套,就連接墨丸,也是用的左手。
他依着古緋的品鑑之詞,也說了個大概,不讓人失望,可也沒太過出彩的地方。
顧大家點頭,他最後眼底帶留戀地撫那雙色墨丸而過,嘆息一聲,旁的不多說,單將墨丸又重新放回墨盒中,看下一枚墨丸去了。
衆人見他如此,知曉他是對故人緬懷,不快活罷了,便紛紛上前勸慰。
誰也沒見,古緋嘴角暗影之中的冷笑加深,她向來擅掌控謀算人心,這顧大家,今日一見下,高低立顯,她心裡有數,知曉這樣身處位高的權重者,只可相互利用,絕不可看在對方也有個大家名頭上,就付諸真正的感情。
走了幾步,顧大家才發現古緋沒跟上來,他轉身,朝古緋招招手,“來,丫頭跟上,與老朽一起。”
這話一落,古緋立馬感受到衆人投射在她身上的濃濃的嫉妒之意,她杏眼眯了眯,嘴角牽扯出一絲笑意,“顧大家……”
欲語淚先流,才一句話,嗓音凝噎,眼眶瞬間紅了,她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大家一驚,又折回身來,“剛纔還好好的,怎的一會就這模樣了?誰敢欺負你了不成,來跟老朽說說。”
古緋十分不好意思地捻起帕子揩了揩眼角,笑道,“還請顧大家見諒,是阿緋剛纔睹物思人,又覺得顧大家和祖父一樣親切,故而一時沒忍住,失態了。”
聞言,顧大家撫着鬍鬚,哈哈大笑出聲,“你這丫頭,嬌氣了,不過,老朽喜歡,也別叫什麼大家了,既然你覺老朽同封老一樣,不嫌棄,就直接叫聲爺爺,老朽倒還貪個便宜,白得個這麼大的孫女。”
古緋自是順勢而爲,總歸這聲“爺爺”是便宜白得的貨,哪裡會不同意的。
所以,她無比乖順又甜膩地喚了聲,“顧爺爺。”
“嗯,”顧大家也歡喜地應了聲,隨後指着左聖司就使喚道,“左家小子,還不快快給老朽孫女推椅子,表現不好了,老朽攆你出去。”
左聖司哭笑不得,他連連稱是,推着古緋輪椅跟上,再是殷勤不過。
其他人,皆羨慕古緋非常,參加一場墨會,就認個爺爺,況且這爺爺還是當朝太傅,腳一跺,這個大京都要抖上一抖的人物,就是當曾曾曾孫,也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隊想貼上去。
而隱在衆人之後的古遠,眼底陰沉地掃了古緋一眼,一擡頭,就已經又是舒朗討好的笑。
顧大家也沒忘古遠,這會不過多帶了個古緋,三人走最前面,朝沒看完的墨丸看過去,一時之間,整個精舍三樓氣氛熱絡的很。
有意無意的,連帶古緋,都有人恭維起來。
她明明只是清秀如蓮的相貌,最多那雙眸子比常人要好看一些,在這些人嘴裡,就是連第一美人的墨卿歌都不如了一樣。
對這樣的話,古緋從頭至尾都淡淡應對,不得意忘形,也不熱情相對,一直有注意她的顧大家,暗自點頭,覺得古緋還算不錯,且古緋還是封家之後,他心頭有生了點期待。
看完墨丸之後,他驀地就問道,“丫頭,封家的本事你可是學了幾分?”
古緋誠實回答,“盡數。”
顧大家聽聞這話,心頭大喜,當即道,“留下來和老朽一道用膳如何?左家小子一起,還有古師父?”
三人自然無不應允。
墨會臨到散之際,換苦媽推輪椅,在下樓梯的當,故意疾走幾步,衝到古遠身邊一撞,在將人撞的趔趄之際,苦媽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古遠戴手套的右手。”
古緋立馬臉就冷了,劈頭蓋臉朝着苦媽就是一通罵,“沒長眼麼?粗手粗腳,將古師父磕碰傷了,就是將你這老貨賣了都不頂用。”
說完,她又面帶歉意地對古遠說,“古師父,對不住,劣僕莽撞,沒撞傷哪吧?”
古遠飛快抽回被苦媽抓着的手,吊三角的眼中精光一迸,他低頭揉手掩藏過才道,“不礙事,不用太過苛責。”
古緋點頭,正想說什麼,走前面的顧大家回過來頭,眉頭一皺,就對身邊的左聖司道,“左家小子,你去,那輪椅不是一般人搬的動的。”
左右左聖司都被顧大家給使喚慣了的,就是連他父親堂堂御史大夫左清都被差遣過,是以,哪裡敢有怨言。
下了樓,顧大家送走賓客,領着古緋幾人一路往一樓後院去,古緋這時才發現,原來這三層精舍,後面還別有洞天。
苦媽找了機會,悄悄地在古緋耳邊道,“姑娘,那古遠,右手大拇指處,果真有異物,老奴剛纔一捏,像是一截小小的指頭。”
古緋心頭暗驚,多出來的小小的指頭,可不就是六指麼?
更夫潘狗子可是跟她說過,這些日子,四處殺害外來制墨師父的行兇之人,便是罕見的六指!
她習慣的摩挲輪椅扶手,高深莫測地瞅了前面正個左聖司說話的古遠一眼,到了後院的待客花廳,她就差苦媽趕緊去一趟玄朱坊。
左聖司幫古緋將輪椅搬進廳中,見苦媽匆匆離去,遂起好奇之心,問道,“姑娘,怎的讓那媽子離開了,即便不小心衝撞了古師父,小懲戒一番就是了。”
古緋搖頭,“不是,我是讓她回去幫我帶個東西過來,今日得見顧爺爺,怎麼着,也要表表心意纔是啊。”
在主位上聽到這話的顧大家,眉梢不掩喜色,“哦?丫頭要如何表心意?”
古緋還沒回答,哪知邊上的左聖司不樂意了,他打趣道,“嘖,在下與姑娘認識多日,怎的不見姑娘對在下也表表心意?”
“瞎說!”顧大家像個老小孩,生怕左聖司將這“心意”攪合沒了,吹鬍子瞪眼地假意呵斥道,“你堂堂七尺男兒,也好意思管一個姑娘家要心意,也不怕燥的慌,老朽都爲左清臉紅。”
左聖司尷尬訕笑,他無可奈何地摸摸鼻子,悄悄地對古緋擠了擠眼睛。
古緋脣角彎彎,以袖掩脣輕笑出聲,她眼波流轉,自有一番靈動,討人喜的乖巧。
她狀若無意地瞥了古遠一眼,就道,“不是什麼稀罕的心意,阿緋來大京,閒着沒事就開了間墨丸鋪子,所以讓媽子回去給顧爺爺帶方墨丸過來。”
左聖司一挑眉,今日古緋出乎他意料之事還頗多,而顧大家也沒想到古緋竟然還折騰出了買賣來,遂感興趣的問道,“墨丸鋪子?叫啥名?改天老朽也去瞅瞅。”
古緋嘴角笑意深邃,一字一字清晰無比的道,“叫——”
“玄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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