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和平?休戰罷了!

張方決意不再攻打洛陽,但戰爭不是立馬就能停住的。

打製了這麼多攻城器械,不用掉太可惜了。

收攏瞭如許多的潰兵,不消耗掉太浪費糧食。

後者尤其致命,回去的路上,不知道糧食夠不夠吃,多半又要吃肉。關中的肉不能隨便吃,弘農那地方,吃了兩回了,第三回還能找出多少肉?

難矣!先消耗點人吧。

九月二十五日,邵勳在深夜被叫醒,隨後披掛整齊,帶着從太極殿換防下來的的銀槍軍及中軍一幢計一千二百兵,衝上了平昌門城樓。

馬道之上,到處都是呼喊聲、慘叫聲,影影綽綽,辨不出身形。

“夜中之禁,亂跑亂撞,無分敵我,一律射殺。”邵勳直接下達了命令。

弩手上弦,弓手搭箭。

“嗚——”角聲一響,密集的箭矢發射了出去。

彷彿狂風暴雨一般,瞬間覆蓋了大半個馬道。

箭雨所過之處,再無站立着的人影。

角聲一遍又一遍。

弓弩手們也站上了馬道,朝城頭射擊,又換來了一連串的慘叫。

“咚咚……”鼓聲響起。

教導隊護着邵勳,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城頭的火盆熄滅了好幾個,光線有些昏暗,但這隻會讓戰鬥更增幾分陰森、猙獰。

“嘭!”陳有根衝在最前面,直如怒目金剛,一劍橫斬而去,直接砍在對方臉上。

其他人迅疾跟上,在昏黃色的光暈下,與敵人展開了血腥的近身搏殺。

邵勳先衝到城垛邊,將一個剛冒上來的人頭斜斬而飛,隨後飛起一腳,將另一個露出半個身子的敵人踹落城下。

身後有破空聲傳來,他側身一避。

“當!”環首刀劈在早就堅硬如鐵夯土城牆上,發出一聲脆響。

邵勳一劍劈下。

“當!”爲鐵鎧所阻。

但重劍劈斬的力量極大,敵兵環首刀脫手,兜盔被震落在地,身形也止不住踉蹌後退。

“爾母婢!”邵勳打出了性子,快走兩步,一把揪住敵兵的髮髻,順勢將他按在火盆內。

敵兵被重劍劈斬得暈頭轉向,待清醒過來時,燃燒着的木炭已近在眼前。

“啊!”慘叫聲驚天動地,皮肉烤焦的臭味瀰漫開來。

邵勳死死按了片刻,便將他推倒在地,然後揚起一腳,把火盆踹向剛剛登上城頭的兩名敵兵。

熾熱的木炭在空中飛舞,燙得敵兵哇哇大叫。

月華之下,重劍連連劈斬,雪亮的劍光從左殺到右,又從右殺到左,所過之處,五六名敵兵慘叫倒地。

教導隊的士卒有樣學樣,端起火盆就往敵軍人叢裡扔。

弓手跟了上來,在遠處仔細觀瞄,朝有價值的目標射擊。

戰鬥是血腥殘酷的,極爲考驗人的意志。

教導隊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倒在城頭,用他們的血勇之氣,一點一點將攻上來的敵人磨掉。

血肉磨坊,誠如是哉。這一晚,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祭品。

銀槍軍跟上來後,局勢已經徹底穩定了下來。

他們排成整齊的陣列,槍出如龍,將殘存不多的敵人清理乾淨。

“啊!”最後一名敵軍將校被逼到牆角,十數杆長槍齊齊捅出,將他釘死在了牆上。

銀槍軍的新卒們過於緊張,使了太大勁,甚至將此人給騰空架了起來。

血汩汩流下,在其腳下匯成了一個小血泊。

“嘭!”長槍撤回後,屍體轟然倒地。

敵將大睜着雙眼,不甘地望向天空。

長安的月亮,應該也是這般明亮吧……

邵勳提着滴血的重劍,在城頭走來走去。

敵軍已經不再往上攀爬了,顯然知道城內來了援軍,這次夜襲偷城失敗了。

他們連攻城器械都來不及收拾,倉皇撤退,消失在夜色中。

馬道上又響起了一片腳步聲。

中軍士卒們抓了數十名逃兵,推搡着押了過來。

邵勳冷哼一聲,問道:“苗願呢?”

“苗將軍負傷,被送回城中了。”片刻之後,一名逃兵說道。

邵勳沉默了會,將他揪了過來。

逃兵不明所以,卻見匹練般的劍光斬擊而下,大好頭顱瞬間飛起。

“棄城而逃,該當死罪,全部斬了。”他下令道。

逃兵們一片譁然。

中軍士卒可不管他們怎麼想,刀槍齊下,很快就將這些人屠戮殆盡。

場中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即便剛剛上陣殺過人的銀槍軍士卒們,也有些不適應。

“金三、陸黑狗!”邵勳喊道。

“在。”二人齊聲上前。

“帶人出城追殺一番,以牛市爲限。”邵勳下令道。

“諾。”

“知道怎麼追擊嗎?”

“多張火把,多擂戰鼓,成列逐奔,三百步爲限。”兩人像背書一樣回道。

多張火把是爲了製造己方人多的假象。

多擂戰鼓同理,甚至可以布在不同的方向,起到迷惑敵軍的作用。

這都是夜戰的伎倆,在敵軍撤退時尤其有效。

成列逐奔,追三百步就停下來整理隊形,然後繼續追擊。

這個措施是爲了防止遇到敵軍增援部隊,或者被其斷後的人馬反衝擊。

邵勳聽完後就笑了,學生兵們是真的下了功夫,平時學習的技能背得滾瓜爛熟。

現在是讓他們實踐的時候了。

******

出城追擊的銀槍軍在天明前回來了,幾乎沒什麼傷亡,但也沒多少斬獲。

敵軍跑得飛快,夜色中又難以辨別其去向。到了最後,只斬殺了幾十個掉隊的倒黴鬼——因爲視力不佳而走散的人。

接下來數日內,敵軍的攻勢漸漸平息了下來。

偶爾發神經攻一次,人數也不多。

二十六日,攻東城。

一度打得王秉手忙腳亂,讓敵軍突上城頭,最後還是靠了邵勳加強給他的三千輔兵,硬是靠着人數優勢,把突破的敵人給堆死了——攻東城那幾天,守軍前後死傷四百餘人。

東城不克,二十七日再打南城。

苗願部的新兵想逃,但又不敢。

邵勳親自帶着預備隊銀槍軍壓陣,關鍵時刻加入戰鬥,最終擊退敵軍。

二十八日,西城小打小鬧了一次。

何倫沉着應對,兵也多,沒讓張方得手。

打到這個時候,雙方都明白洛陽之戰就這樣了。

一開始沒得手,機會就永遠失去了。

西軍現在的進攻,更像是在爲撤退或別的什麼行動做掩護。

而且他們也不再派出精兵了,攻城的要麼是羸兵,要麼是收容的潰兵,自然不會有什麼戰果,純粹給對面送人頭罷了,甚至是在幫助他們的新兵成長。

九月最後一天,西軍數千騎兵聚集在城外。

步卒則拔營而走,井然有序。

晚些時分,騎兵也紛紛上馬,一溜煙消失在了遠方的天際邊。

洛陽城頭當場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

從司空北伐開始,兩個多月了,其間大起大落,歷盡波折。此時還能站在這裡的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而這一切,都離不開那個男人。

金甲武士站在城樓上,沐浴着夕陽,霞光萬丈。

他是洛陽能夠堅持到現在的定海神針。

他的威望,已經無人質疑。

從城頭撤下後,邵勳回到了金墉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王妃居所,彙報請示。

旁人見之,交口稱讚。

邵司馬不但打仗厲害,爲人又很忠心。即便司空不在,亦事事向王妃請示彙報。

王妃最近也收穫了一批軍心。

她帶着府中婢女,以及住進來的其他家族的女眷,爲將士們縫補戰袍,激勵士氣。

甚至於,有兩回還親自做了飯食,帶着僕婢們擔往城頭,以饗衆軍——呃,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到的,畢竟就那麼點東西,據說讓邵司馬和教導隊的軍官們分吃了。

她的這種行爲,在此時是比較少見的,因此效果格外好,確實起到了激勵士氣的作用。

“張方爲什麼現在才走?”裴妃隔着窗戶,輕聲問道。

“我剛剛聽聞,這廝可能盜發了歷代公侯之墓,甚至是皇陵。”邵勳回道:“他這人就這樣,賊不走空,不撈點東西回去,將士們也有怨言,下次便不肯出徵了。”

“真是喪心病狂。”裴妃嘆了口氣。

邵勳沉默。

他的目光在模糊的窗戶紙上逡巡,感覺裴妃好像換了一套衣裳。

每天請示,每天都換,型制還不一樣,變着花樣穿。

這是成年人之間的遊戲,朦朦朧朧,樂此不疲。

不過邵勳知道,裴妃是有理智的。司空還在,她不可能怎麼樣。

是,此時的士女教育確實多樣,禮教束縛大爲減輕,風氣相對開放,但像司馬睿老媽那種傳出諸多桃色新聞的,終究還是少數。

“你要找的東西,我找出來了,寫在這方絲帛上,拿去吧。”窗戶打開,露出裴妃宜喜宜嗔的臉。

邵勳接過絲帛,粗粗閱覽了一番。

“匈奴就值得你這般費心?”裴妃有些不解:“張方退走,洛陽應該太平了吧?”

“太平一時罷了。”邵勳說道:“司馬穎頹勢盡顯,其若敗,下一個目標就是司馬顒。不掃平此人,司空安能穩居洛陽,發號施令?”

司馬穎、司馬顒是盟友,擊敗司馬穎後,必然要進兵關中,討平司馬顒勢力。

不將他們徹底消滅,司馬越就是半場開香檳,喝高了。

仗還有得打,但洛陽確實可能迎來一段難得的平靜期。

裴妃聞言,白了邵勳一眼,道:“你比我還了解司空。”

邵勳尷尬一笑,含糊道:“司空有大志,當然會一一掃平諸侯。”

他一邊回話,一邊看着絲帛上娟秀的字跡。

裴妃確實很有文學天賦,翻閱了那麼多檔案、史料,最後總結出來的內容十分精煉。

邵勳看完,已有粗粗瞭解。

簡單來說,昔年魏武以南匈奴深處內地,勢力漸大,始分其爲五部,以弱其勢。

每部置帥,選魏人爲司馬,以爲監察。魏末又改帥爲都尉。

左部都尉統萬餘落,居故茲氏縣(今山西臨汾市南)。

右部都尉六千餘落,居祁縣(今山西祁縣東南)。

南部都尉三千餘落,居蒲子縣(今山西隰縣)。

北部都尉四千餘落,居新興縣(今山西忻州)。

中部都尉六千餘落,居大陵縣(今山西文水東北)。

對於南匈奴,曹操的態度一直是驅使其爲兵,與各方勢力交戰。

他也很警醒,將匈奴拆分爲五部是一招,同時還不斷徵發其人口——“禮召其豪右,使詣幕府;豪右已盡,乃次發諸丁強,以爲義從;又因大軍出征,分請以爲勇力,吏兵已去之後,稍移其家,前後送鄴,凡數萬口……”

曹操的套路就是給匈奴上層當官,精銳士卒當“義從”,普通牧人隨軍出征。這還不算,匈奴人當了兵之後,還要把家人遷走,前後數萬口。

這些到了鄴城的匈奴人,基本被漢人同化了。你現在去問他們,多半不知道祖上是匈奴還是漢,那就默認是“魏人”,現在則默認爲“晉人”,語言、服飾、生活習慣徹底改變了,失去了本族的文化特徵。

曹操這麼一番操作,使得魏末南匈奴大概只有十幾萬人口。

晉初又有塞外匈奴歸附,前後十九種。上規模的只有三次,一次是“兩萬餘落、男女十萬口”,一次是兩萬九千三百人,一次是一萬一千五百口,剩下的都在千人上下。

所以,現在的南匈奴五部,去掉晉朝戰爭徵發後損失的人口——不僅僅是戰死,還有本人當兵後,全家被遷移到西晉腹地漢化掉的——大概還有男女老幼四五十萬人的樣子,成年男丁十餘萬。

這股力量,相當不小了。

極限徵兵的情況下,理論上所有成年男丁都要上陣,就是十幾萬匈奴兵。

當然,爲了可持續性竭澤而漁,一般不會這麼瞎搞,徵發個五萬人就頂天了。甚至於,五萬人都嫌影響生計,出動個兩三萬人就差不多了,再輔以十幾萬漢人丁壯,組成了所謂的“匈奴大軍”。

若洛陽中軍還在,諸部輕重騎兵、具裝甲騎編制齊全,自可與其一戰,戰而勝之的概率還很大。

可現在麼,啥也不說了!

邵勳收好絲帛,告辭離開。

洛陽迎來和平?不存在的,只是休戰罷了。

下一次的敵人,很可能就是匈奴。

司空會派他上陣嗎?太可能了。

未雨綢繆是必須的。

而在此之前,他還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做:鄴城那邊有信使過來,通報皇太弟司馬穎可能在近期派兵護送天子南歸,令洛陽留守將官迎奉。

第三十四章 當機立斷第八十六章 風平浪靜(下)第一十四章 不快第一百三十六章 談,都可以談第九十九章 結交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仍然忠於司空第一百三十二章 爛透了!第六十八章 兩口子第965章 西苑第901章 狹路第十四章 統戰價值急劇提升第一百二十九章 俊異(爲盟主wangzechao8加更)第一百六十六章 風險與機會第六章 得罪我的人都要死第835章 勝利!第一百五十九章 舉薦第一百三十章 特權階級第一百七十八章 失勢與方伯第一百二十三章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第二十四章 許昌與洛陽第965章 西苑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原佈置第一百八十三章 歸正(下)第928章 南下與接見(下)第六十二章 消失第一百五十二章 談判第880章 述志第874章 入場第九十章 洗爵執蓋第一百九十二章 軍鎮(下)第十八章 風馳電掣第六十四章 蟲豸第六十八章 造橋第一百二十四章 核心區域第八十七章 相忍爲國第一百二十五章 取法其上,得乎其中第一百六十一章 兩陘第889章 動態第一百七十五章 間歇期、積蓄期第一百二十五章 剛開始,就結束了第一百四十四章 出動第三十四章 勸第二十二章 決勝第一百六十五章 驚險第一百零六章 歸降與合圍第一百七十一章 二百四十里第四十四章 驅虎吞狼第一百四十九章 淯水(下)第七十五章 新兵第926章 諸般手段第804章 只有樑王能救你第892章 財政(上)第九十三章 諂媚第十章 亂兵第一百四十五章 這口鍋誰敢背?第六十九章 雙向奔赴(爲盟主美酒甘薯我都愛加更)第十二章 義務第948章 入宮(下)第一百零九章 借錢第907章 奔襲第八十八章 洛陽城裡無好人第一百四十八章 行路見聞(下)第一百十一章 不走!(爲盟主小蔡想睡覺加更)第913章 翅膀硬了西晉爵位制度第八十六章 “反賊”巢穴第944章 祖、王第一百七十一章 二百四十里第五十九章 夜宴之二第五十八章 崔公第一百八十三章 歸正(下)第二十五章 老登行(下)第一十九章 火中取栗第七十六章 歸去第853章 分化(下)第一百零五章 雲中塢第一百九十章 投名狀第九十三章 垃圾時間第838章 微妙的變化第四十章 二手準備第二十六章 讖緯西晉爵位制度第四十八章 合兵第一百五十一章 善後安排第二十九章 規劃第四十六章 價值第一百八十五章 南北對進(上)第八十一章 “無主之地”第四十五章 女人男人第950章 過河拆橋第一百五十章 交接第五十三章 集市第一百四十一章 能打就打第一百七十九章 草橋第五十八章 收手吧!第一百十二章 誰能阻我?第一百七十六章 中常侍第一百五十七章 居家與工作(下)第三十四章 預設戰場第十一章 西州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