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
雖僅有五十人,居高臨下的情況下,依然造成了可觀的殺傷。
他們並不是漫無目的地散射,而是挑選好目標之後的精確射擊。
對自己箭術自信的人,照着敵人面門來。
箭術一般的人,則挑着後排無甲或只有皮甲的人射擊。
慘叫聲不斷響起。
箭矢如同疾風一樣,反覆摧折着衰草,敵人齊刷刷倒下了一大片,殺傷效果十分可觀。
敵人也在反擊。
邵勳立在牆上,陳有根、王雀兒二人舉着大盾,左右遮護。
密集的箭矢之下,耳邊盡是呼嘯破空聲,以及射在盾牌上的“哚哚”聲。陳有根還好,氣力較小的王雀兒已經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盾牌舉得十分吃力。
“嗖!嗖!”邵勳的目光在人羣中不斷逡巡,找到目標之後,擡手就射,根本不瞄,全憑感覺,但命中率非常之高。
要不說軍中射箭考覈,擡手就射是加分項之一呢。訓練中,有的人瞄來瞄去,邵勳上去就罵,再這麼瞄下去,身上都被敵人射來的箭插滿了。
“嗖!嗖!”擡手即射之後,邵勳又表演了左右開弓,箭矢飛出去,當場射倒一人,射落一人的兜盔。
他挑的都是有價值的目標,要麼是軍官,要麼是旗手,要麼是鼓吹之人,或者是飛快地跑來跑去的戰場傳令兵。
在他的操作之下,敵軍很快就變得行動遲緩,陣型有些混亂。
往往第一撥扛着簡易木梯爬牆的人被擊退後,第二撥不能很快頂上來,白白浪費了前一批袍澤用命換來的成果。
但他們畢竟人多,在刀盾兵注重遮護之後,想射殺軍官也沒那麼容易了。更何況辟雍這邊只有五十名弓手,人均射了十幾箭後,手臂開始痠軟,氣力漸漸不支,於是射速變慢,精準度下降——簡而言之,殺傷力下降。
又草草射了幾輪後,趁着敵軍退潮的當口,邵勳命令他們下去休息,換另一撥只會粗粗拈弓搭箭的人上來。
而這個時候,肉搏戰也進入到了白熱化程度。
“殺!”黃彪怒吼一聲,閃電般刺出手裡的長槍。
“殺!”軍士們也紛紛刺出長槍。
剛冒頭的敵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迎面懟來的數杆長槍。
有人大聲慘叫,有人摔跌了下去,有人則鼓起勇氣,仗着身上厚實的堅甲,猛衝猛打。
對這種人,有專門手持木棓、大戟、長柄斧的人招呼。核心要點就是趁着他們立足未穩,重型鈍器兜頭蓋臉砸上去,將人殺傷,或者打落高牆。
這就是守城戰的優勢。古時甚至有老兵勇士爬上城牆之後,被童子勾倒,被婦人砍死的。
不過辟雍的院牆不是正兒八經的城牆,沒有專業的城防設施,很多守城器具擺不開,卻是要艱難很多,直接反應到戰局上,就是己方傷亡不小。
邵勳射了一會箭後,感覺已經有人盯上他了,體力消耗也很大,於是果斷拿起一把長柄斧,換了個位置,雙手揮舞,對着爬上來的人就是一通砸。
“去死!”手執環首刀的敵兵身披重甲,全身遮護得嚴嚴實實,雙腿踏上牆頭後,左腋夾住一杆刺來的長槍,右手揮刀劈斷矛杆,然後避開照着面門刺來的森寒槍頭,蹂身而上,撞入了人羣之中,霎時一片混亂。
“噗!”長柄斧斜斬而下,力量奇大無比,敵兵被砸得踉蹌幾步,從另一頭摔落牆內。
正在休整的士兵一擁而上,手持短兵將其殺死。
“嘭!”邵勳動作不停,長柄斧又劈向一名剛爬上來的敵兵。
此人似乎批了三層甲,身材壯碩已極,怒目圓瞪之下,威風凜凜,殺氣沖天。
斧子重重劈在他的臉上。來不及發出任何呼喊,臉就肉眼可見地改變了形狀,撲通一聲,仰面朝天栽落牆根。
這還沒完,左前方又有一全身重甲的勇士殺上來了,在他身後,還有兩人身着皮甲,手腳並用,躍上了牆頭。
當先那位勇士已經與守兵戰成一團,邵勳來不及思考,下意識一斧劈向後面兩人。
“噗!”鋒利的斧刃切開皮肉,將人整條胳膊盡皆卸下,鮮血泉涌而出,噴在另外一人臉上,讓他稍稍愣神了一下。
邵勳手腳不停,快上一步,撤斧橫掃,將其掃落城下。
“啊!”側後方也響起了慘叫,邵勳側身一看,卻見那位重甲勇士在殺一人、傷一人之後,被黃彪一刀割斷了喉嚨,無力地倒在城頭。
“呼呼!”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面對面的廝殺,真的非常磨人,考驗的就是刺刀見紅的勇氣。在這種情況下,體力消耗速度會快過平時,會讓你高度緊張,會讓你——變態!
“殺!”邵勳隨手一斧,將又一名重甲勇士的兜盔砸癟了下去,麻利地踹落牆根。
隨後,他扛着斧子,到另一處情況危急的地方救火。
身邊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接替上來。
不知道殺傷多少人後,邵勳的身上已經插了好幾支箭。受創都不重,甚至沒能入肉,但也可見戰鬥激烈的程度。
要不要這樣啊?
他們這裡只是側翼中的側翼,卻玩得這麼刺激,下級武夫是真·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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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戰鬥結束,高牆之內滿是哀嚎。
邵勳卸了衣甲,王雀兒小心翼翼地給他裹傷。
糜晃、庾亮、楊寶等人圍攏了過來,傾聽着他的話語。
“無需慌亂。”邵勳皺着眉頭,語氣平靜地說道:“攻守之戰,前三天最爲兇險,頂過這陣,基本就穩定了。”
“今日敵軍揀選了不少精銳,身披重甲,指望一鼓破城,結果被我們頂住了。選鋒、精銳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待把這些人耗完,事情就好辦了。”
“想想看吧,若與敵陣列野戰,這些選鋒精銳會對我們造成多大的麻煩,但現在被我們依託高牆輕易斬殺,豈非大賺?”
“放心,賊衆沒有必須攻下咱們這裡的打算。孟超此人,心裡說不定還惦念着去城東撈戰功呢。咱們死死守住,絕不投降,他見無計可施,捨不得損耗自家部曲精兵,也就退了。”
“晚上都警醒着點,我會隨時巡查。玩忽職守、怠慢軍務者,沒什麼好說的,立斬無赦。”
邵勳侃侃而談,一副主官的語氣,但所有人——包括糜晃在內——都是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連連點頭,大聲應諾。
就連庾亮這類高門子弟,之前還對邵勳這種身份的人頗有微詞呢,現在也老實了。邵督伯處處救火,今日怕不是殺了二十人以上,堪稱神將。
若無他,辟雍什麼結局真不好說。
就憑這點,所有人都沒資格歧視他——真看不起,也得埋在心裡,不能宣之於口,全家老小都在這呢,可不敢發脾氣。
“邵督伯言之有理,咱們投降了也沒好果子吃,只能死扛到底了。從今日起,誰敢言降,休怪我不講情面。”見邵勳說完,糜晃第一個表態支持,語氣很嚴肅。
“諾。 ”不光督伯楊寶和幾位隊主應聲,就連庾亮以及另外一位來自東海徐氏的少年也答話了。
邵勳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與糜氏一樣,徐氏也是東海國本地士族。就此時的地位而言,其實算不得多高。至少,他在和潁川庾氏的庾亮答話時,很明顯姿態放得很低,雖然庾氏也算不得什麼大門閥。
這位少年名叫徐朗,今年十八歲,不知道爲何來到京城。反正他是走了糜晃的路子跑到辟雍來避難的。
見過邵勳幾次,沒怎麼說話,即便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還是一股子傲氣。
大晉朝種姓社會遺毒不淺啊。
或許在徐朗心中,壓根沒覺得邵勳多厲害,我上我也行。畢竟這是陸機都能當二十多萬大軍統帥的年代,有這種想法不奇怪。
“既如此,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吧。”邵勳點了點頭,看向庾亮、楊寶二人,道:“賊軍多烏合之衆,未必有夜戰的本事,但不可不防,今夜就麻煩二位了。”
“諾。”庾亮、楊寶二人立刻應下。
大體的情況他們也瞭解。
冀州都督區原本就四萬世兵,如今一下子拉出來二十多萬人馬,絕大部分其實都是種地的農民,沒有太多戰鬥力。
甚至於,就連世兵也已經腐化墮落不少了。不然的話,能讓流民帥如入無人之境一樣四處亂竄?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辟雍守軍的能力也不咋樣,大家就是比爛罷了。今晚用心防一防,再磨敵人幾天士氣,差不多就結束了。
邵勳則想得比他們要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