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園之內,一切如常。
但在外人看來,這個略帶點暴發戶氣息的宅院,卻已經成了河南的政治中心——至少是中心之一。
過年前幾天,邵勳又出門了:新春走基層!
盧薰挺着個大肚子,仔仔細細幫他整理衣袍。
樂嵐姬則爲他收拾行囊。
看着兩朵如花嬌靨,邵勳太滿足了!
出征回來後,他悄悄問了一下母親,得知這兩位王妃似乎不太對付。但盧薰帶着身子,嵐姬表面對她還算客氣,至於內心怎麼想的,邵勳沒好意思問,她也不會說。
樂氏已被赦免成都王罪眷身份,邵勳正式將她納爲妾侍。
至於宋禕,她現在就是邵勳改換口味時的泄慾工具,沒什麼地位。
說實話,她要容貌有容貌,要才藝有才藝,還年輕,但真的比較倒黴,遇上了邵勳這種人,不願在她身上花心思。若換了別家,早就被寵得不行了。
“差不多就行了,我去覲見天子,也沒這麼講究。”邵勳笑道。
盧薰稍稍退後兩步,仔細看了看,又上前整了整弓梢的位置,待看到佩刀柄上掛着她親手做的彩結後,心中喜悅。
“郎君以武立身,去見將士,最好還是威武一點,將來還要靠他們奮勇拼殺呢。”她說道。
邵勳將她攬過,輕輕親了下額頭,道:“薰娘所言極是,天下霸業,還得靠一刀一槍去拼,將士們是最重要的。”
“郎君更重要。”樂氏湊了過來,低聲說道。
邵勳得意地一笑,將兩女都摟在懷中,大言不慚地說道:“昔年范陽王虓也算英武果決,然天不假年。成都王穎先勝後驕,身陷囹圄,終難逃一死。郎君自有天命加身,不會有事的。”
話音未落,左右腰間已被各自掐了一下。
樂氏、盧氏俏臉微紅,互相看了一眼,又都噗嗤一笑。一瞬間,竟然起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邵勳則感覺很爽。
他不是受虐狂,但就是感覺很爽、很得意。
啥也別說了,黃毛之神來了都得給他敬酒。
“家中之事,你倆商量着來。”邵勳說道:“若有難決者,問我阿孃即可。”
兩女都欲言又止。
“趁我還沒走,趕緊說。”
“妾之三兄已經搬來了樑縣……”樂嵐姬說道。
邵勳立刻明白了,於是說道:“弘茂若在司徒那邊做得不順心,可先來侯府當個廟長。”
廟長掌管祭祀之事,其實還算不錯了。
“我嗣子黎來洛陽了……”盧薰說道。
“司馬模的兒子?來搶家產?呵呵,別理他。”邵勳擺了擺手,直接出了家門,翻身上馬之時,朝二女揮了揮手,大笑離去。
邵勳的第一站還是樑縣諸鄉,銀槍軍士卒的聚集地。
行至村口之時,便已有得到消息的兒郎們迎了出來。
“趙槐!”邵勳將馬鞭扔給唐劍,道:“澗水之戰,你斬首兩級了吧?”
“參見陳侯。”銀槍軍隊主趙槐上前行禮。
澗水之戰,原本的隊主傷愈後無法歸隊,什長趙槐升任隊主,頂替了位置。
他是少有的由士兵一路爬到隊主位置的人,蓋因這一級一般都由學生軍官擔任。
“侯府補發的絹綿收到了麼?”邵勳看了看趙槐的家,問道。
“收到了,十匹絹、五斤綿。”趙槐一聽,滿面喜色。
邵勳進了他家院子。
趙槐是洛陽人,來樑縣後,佔下了這間被人遺棄的宅院。當時看起來很破舊,花大力氣修繕後,面貌已煥然一新。
邵勳仔細看了看。
院牆是竹木編成的籬笆,籬笆牆內大致分爲左右兩大塊,中間是一條路,直通正屋。
路左邊最靠外的是一個羊圈,裡面養了大大小小七八隻羊。
羊圈北邊是柴房,堆滿了枯枝朽木,另有許多尚未鍘碎的乾草料。
柴房再往北是廚房,炊煙裊裊,正在做午飯。
羊圈、柴房、廚房前還有幾株果樹,其中兩株似乎已經枯死了,可能是今年春夏大旱時的事。
路的右邊則是打理得十分整齊的菜畦,菜畦中央挖了一個井,上面蓋了蓋子。
菜畦最北邊還有一扇小門,此時敞開着,露出了外間的柴堆、草堆。
柴堆後方則是茅廁,茅廁外靠牆的地方還堆了許多新舊糞便,上面蓋了薄薄一層土。
典型的農家小院,而且是經營了至少一代人的農家宅院。
趙槐能撿到手,運氣不錯。
“不錯。”邵勳看完後,點了點頭,隨後便在趙槐的引領下,入了中堂,坐於首位。
趙槐十歲的長子端來了溫好的酒。
邵勳也不客氣,端起酒碗嚐了一口,道:“好酒。”
“此爲祭米酎,春社時釀的,陳侯若喜歡,可多飲幾杯。”趙槐說道。
“坐下一起喝。”邵勳招呼了一下,讓趙槐以及其他幾個跟來的銀槍軍士卒一起坐下。
衆人連連推辭,見得邵勳堅持,便坐了下來,一起飲酒。
酎是一種度數較高的酒,需要長時間釀造,甚至是二次、三次反覆釀。
祭米酎,顧名思義,用祭米釀造的高度白酒,裡面還添加了五茄皮、乾薑等調料,味道十分特別——此時人們不光喜歡往茶裡面加各種東西,酒也一樣。
“明歲起,你便有五十畝祿田了,五月麥收之後,屯丁們會將收穫的小麥送來。”邵勳說道:“家中該備石磨了,驢騾駑馬,最好養個一二匹。”
“謝陳侯賞賜。大恩大德,粉身難報。”趙槐聞言,立刻起身行禮,眼眶都有些溼潤了。
在河上拉縴之時,一日下來,所獲無幾,養家都很困難。而且,縴夫往往滿身傷病,還不長壽,那日子真的難以言說。
加入銀槍軍之後,生活漸漸有了起色。
在雲中塢生活的那段時日,固然清苦,但一家人卻已可吃飽肚子。
遷居至樑縣後,不但得了這個小宅子,他還由什長升任隊主,每年可領36斛糧、10匹絹、5斤綿,外加五十畝祿田的收入。
如果打贏了仗,則可分戰利品——陳侯在這方面從不吝嗇。
趙槐的生活,可以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洛陽有人奇怪爲何銀槍軍士氣如此高昂,且敢打敢拼,這就是原因。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或恨。趙槐是邵勳建立的軍政集團的受益者,他有自發維護這個集團的衝動,士兵們知道爲何而戰,戰鬥力就已經不一般了。
這樣的軍隊,別人拉不走!
邵勳不是很喜歡吃茶粥,因爲裡面加了很多亂七八糟的香料、藥材,味道十分感人。
但這會在趙槐家裡,他吃得面不改色,連連稱讚,讓趙槐喜上眉梢。
吃完之後,他不再打擾,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拉住唐劍吩咐了幾句。
不一會兒,親兵楊勤牽着一匹馬進了院子,道:“趙隊主,此乃陳侯賞賜的馬匹,請收下。”
趙槐驚喜交加,連聲感謝。
其他人也用羨慕的眼光看着趙槐,就在你家吃喝了一頓,便以馬相贈,太賺了。
邵勳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廣成澤內的鮮卑馬“老齡化”非常嚴重,有些馬完全不適合騎乘了,但可以幫農家幹活,正適合拿來做賞賜。
離開趙槐家後,邵勳又去了村東頭一位名叫任納的戰歿士卒家。
任納父母皆已不在,唯留下妻子兒女三人,家中另有弟妹各一。
當邵勳等人抵達時,一大家子戰戰兢兢地跪拜於地。
邵勳一一將他們扶起,道:“任納是老卒了,戰陣之上非常勇猛,多有斬獲。爾等無需跪。”
幾人起身後,拘謹地站在一旁。
邵勳在院內隨便轉了轉,然後又看了看屋內的傢什,廚房內的飯食。
“今年的撫卹領到了嗎?”他看向那位三十許的婦人,問道。
“領到了。”婦人輕聲回道。
“領到了多少?”
“十二斛麥、五斛粟、三斛豆子。”
“帶我去看看。”
婦人點了點頭,轉身帶路,卻一個趔趄,實在是太緊張了。
待來到西屋糧囤內後,邵勳仔細看了看。
糧囤基本空了,就剩一點底。
牆角擺着的幾個麻袋內還有糧食,應該是年前送來的撫卹了——撫卹分兩次發放,夏收完畢後秋天發第一批,秋收完畢後年前發第二批。
“今年秋播了嗎?”邵勳問道。
“種了一點。”婦人答道。
邵勳皺了皺眉,看樣子沒種多少。
其實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家裡就一個婦人,外加兩個七八歲的孩子。任納的弟弟妹妹年歲也不大,幹不了種地這種重體力活。
“沒有族人嗎?”邵勳問道。
“妾家本在成皋,應募後先搬去了檀山塢,再來樑縣,沒有族人。”婦人回道。
邵勳看了眼唐劍。
唐劍會意,離開了。
不一會兒,幾名親兵搬來了幾袋小麥,七八斛總是有的。
放下之後,又拿了幾件鐵質農具放在牆角——這家就沒一件像樣的農具。
邵勳看着婦人以及她身後的少男少女們,溫言道:“任納爲我殺敵,我不能虧待了他的家人。這些糧食、農具收下吧。院子裡還拴着一匹駑馬,在廣成澤那邊練過了,能湊合耕地,一併賞給你們了。”
婦人聽完,捂着臉,肩膀一聳一聳的,眼淚已溢了出來。
衆皆惻然。
邵勳嘆了口氣,又讓人取了兩匹絹放在外間案几上,道:“好生過日子吧,熬過這幾年,待孩兒們長大,就有奔頭了。”
“夫君沒有白死……”婦人泣道:“自古未有君侯如此善待士卒者。”
“我的兵,不能流血又流淚。”邵勳說道:“日子會好起來的。”
說完,離開了這戶人家。
接下來數日,他又在樑、郟城、襄城三縣巡視,隨機拜訪了數十戶銀槍軍家屬,一一送上禮品,並幫他們解決了一些實際困難。
直到除夕夜才風塵僕僕地返回了綠柳園,與家人一起團聚。
過完正月十五後,他還會拜訪牙門軍士卒家人,他們主要分佈在樑、陽翟、陽城、父城等縣,都是最近一兩年內陸續搬遷過來的。
忙完這些事後,就要準備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