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艾讓他不要這樣激動,先坐下喝喝水,有什麼話慢慢說便是。“司馬公!聽聞你向來對境內子民善待愛護,官身極佳,且兢兢業業,滿腔忠義,在人皆保身避難的情形下,卻毅然挺身而出,願意爲國盡忠。你的爲人和品行,謝某非常敬佩,又怎忍將你處死呢?”
司馬承還要激動說話,謝艾擺擺手,讓他先聽自己說完:“貴國從前是怎樣自棄中原,就不說了,而今的形勢,司馬公難道還不清楚?蘇峻已經徹底掌控了建康,一聲令下,無數人頭落地,文武百官統皆噤若寒蟬。無論南方各大門閥,究竟是不是真心順服,最起碼,就目前而言,江東朝廷,已經要改姓蘇了。”
“此前,貴國還寄希望於溫陶的勤王大軍。但不久前,韓晃徹底將其擊敗,溫嶠早死,陶侃畏懼本帥,頭也不回地逃去了廣州,而庾大相國,呵呵,先期遁走,都不曉得現在是死是活,但無論怎樣,還能指望他再掀起什麼風浪?所以,大勢已去四個字,用以描述晉廷處境,實在是貼切無比。”
“司馬公眼下求死,謝某不願殺你,非是不敢殺你。殺人容易,救人難。謝某統領數萬大軍,從北向南,從東往西,也算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謝某雖然在千軍萬馬刀槍劍雨中穿梭馳騁,但謝某其實並不好殺。人命關天,非是逼不得已,何必奪人性命?且司馬公乃是貴國宗室中佼佼者,持身嚴正,品行端莊,我當盡力救你重生,又豈會妄開殺戒?”
司馬承又開始沉默起來,但面色變得更加難看。謝艾緊緊盯着他,一面仍然在斟酌着詞句,來做勸說。
“司馬公爲晉宣帝子孫,挺身救國,心比金石,這是理所應當的本分,我十分讚賞。但是,譬如父母痼疾已深,你盡了全部力氣,使靈丹妙藥也救不回來,還能有什麼辦法呢?爾晉,既然走到氣息奄奄的這一步,半是人禍,半是天意。司馬公毋須這般悲痛,或有什麼自責,毫無用處。氣數將盡,這豈是你能一力扭轉的?”
“貴國南渡以來本就元氣大傷,現在再如此內憂外患,不啻致命打擊。再等到蘇峻廢帝自立後,貴國便就要徹底覆亡了,我料司馬公絕不會拜在蘇峻麾下,那不如與謝某同殿爲臣,共同侍奉我家皇帝陛下?”
司馬承哀聲嘆氣,皺紋交錯的臉,愈發顯得悲傷痛苦,幾乎要當場墜下淚來。卻聽着謝艾繼續道:“我皇帝陛下,神文聖武,乃是天降聖人,十年之間,滅亡匈奴劉氏,造我大秦,鑄就萬世不移之基業。而今,中原仍有僞趙羯石,儹逆抗拒,我皇帝陛下,發雷霆之怒,正要恭行天罰,一統北方,拯救萬民於胡虜鐵蹄鋼刀之下,還天下太平。
司馬公雖逢亂世,但又即將迎來盛世,爲什麼不拋去門戶成見,追隨吾皇,共同驅逐胡虜,也好青史留名?”
正說着話,秦將崔毅進來大帳,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司馬承,向上奏道:“大帥!被俘的晉將共十三人,除四人傷重不治以外,卜崇等九人,全部願降,末將特來向大帥稟報。”
謝艾面帶笑意,連連頷首,讓崔毅把降將們帶下去先好生安置,等戰事結束再做進一步安置處理。旁邊司馬承卻連連搖頭,滿臉的痛心疾首,只是要謝艾將他砍頭,一了百了,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投降。謝艾費盡了脣舌也是無奈,但卻真心不忍殺這個可憐又可敬的倔強老頭子,便下令將司馬承先看管起來,供給飲食不輟,待過段時日再做計較。
隨即,秦軍趕着湘州軍降兵潰卒,並特意將司馬承也推着,大張旗鼓衝向江陵,並重兵圍困起來。城上晉軍,本來就猶疑不定,當下眼見湘州軍敗到這般地步,且連譙王都做了俘虜,曉得從此怕是再無半分援兵,於是滿城都是膽戰心驚,絕望驚恐。在秦軍圍攻的第五日,城上終於再也無法忍耐,直接開門投降。
謝艾進據江陵,立刻張榜安民,好生撫慰降兵降將並及滿城百姓,然後又公開斬殺了幾名藉機哄擡物價或是從前民怨較大的不良豪富鄉紳,再借着精悍兵士的震懾和巡視,於是江陵城迅速被安定下來,並沒有起什麼譁亂。
謝艾坐鎮江陵,並令彭俊率偏師,南略湘州。湘州不要說反擊,此時連防禦的力量都沒有,好算是毫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孩童,遇上了強壯彪悍的壯漢,勝負還有什麼懸念?彭俊一路暢通無阻,不出半月,便安然進據長沙城,湘州不戰而下。
至此,北荊南湘,悉數落入秦軍之手,整個九郡荊襄大地,從此劃爲秦國領土,本已是半壁江山的晉朝,無奈只得又將國土縮小了一半。
秦天聖三年正月,冠軍大將軍謝艾,上表奏凱,並請皇帝高嶽指示相關事宜。未幾,高嶽旨到,嘉獎徵南大軍並及南方諸將。主帥謝艾,一人獨下荊、湘兩州,前所未有,憑卓越的軍事才能和開疆拓土的顯赫功勞,升任衛將軍,荊州牧,尚書左僕射,持節,並極爲榮耀的進爵爲國公,封爲楚公。從此,秦國四大國公的架構就此定型。
且說高嶽稱帝后不久,便設立了尚書檯與樞密院,分掌國家文武政事。尚書檯之首爲尚書令,樞密院之首爲樞密使,乃以楊軻、韓雍分別充任,兩者都爲正職相國。而尚書檯副手爲左右僕射,樞密院副手爲左右副使,人數若干不等,皆是副職宰相。
這一日,洛陽樞密院前廳內,很多來此上報、遞
送、領取各種信息塘報的軍人,正排着隊等候辦理相關事宜。樞密使韓雍半個時辰前外出,眼下還未歸來,故而有的人辦好了事自管離去,有的人,必須要將手中信報給韓雍當面批示的,則要留下,等候韓雍回來。
廖昌排在隊伍裡,雖然已經小半個上午了,但他並不着急,他有的是時間。廖昌乃是南方數萬秦軍中的一員,並隸屬於統帥謝艾的直屬嫡系親兵隊,年方二十一歲,因爲爲人機警又勇猛善戰,早已是中壘校尉。十日前,謝艾細述了荊州當前的各項軍事狀況,以及對將來戰爭的預測和分析,並將江陵及荊州湘州各地的人口財政等做了初步概括,做了一攬子彙總後,命廖昌帶了幾名隨員,北上洛陽,交給樞密院,並請樞密使、相國韓雍覽後答覆,最後上呈御前,待皇帝批示後,再將相關文件帶回江陵。
廖昌來京,只有這一項專門任務,也不用他多跑腿,只不過等着批示便是。今日裡,在出得驛館,他悠閒地吃了早飯,一路邊走邊觀光,從容不迫來到樞密院,已經有了不少等候者。值守將官告知韓使相還在忙,不多時韓雍又有事外出,於是慢慢人更多了起來。前廳裡也有百八十人,除了京師中禁軍、廂軍各部來人按常例稟報,其餘大多數,都是和廖昌一樣,來自朔州、夏州、盛州、秦州、雍州、梁州等等,秦國內各地的軍伍人員,有各種事宜要通過樞密院這個最高軍事機構來裁決批示。
廖昌站在隊伍裡,手裡抱着一堆文件,正在擡着頭東看西看,兀自好奇得很。不提防前面有辦好事的,低着頭只顧看手上的紙張,從他旁邊走過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將他手中一摞箋紙帶翻在地。
“格老子,毛躁躁滴,搞啥子嘛!”
猝不及防,廖昌當然失了手,楞了一下後,不禁有些氣惱,冒出了鄉音。他他忙不迭蹲下趕緊收拾那些重要文件,一面擡頭狠狠瞪着那莽撞的人,那肇事者自覺理虧,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點點頭哈哈腰,一溜煙出去了。
正鬱悶的很,聽得後面又有個聲音哂道:“喲?這說的是哪裡話,沒聽過,你哪兒人?”
廖昌蹲着身擡頭一看,身後三四人之後,有個蠻牛樣的粗壯軍漢,正衝着他揚着下巴。廖昌手上麻利地收拾,邊不鹹不淡的回道:“涪陵的,你有啥子事?”
那壯漢帶着身邊人一起笑了起來:“果然是個南人,口音倒是有趣的緊。哈哈。看胚子也是瘦巴巴的,怎麼混進來吃了兵糧?”
談笑之間,彷彿是將自己當笑料一般戲謔。廖昌有些惱火,倏地站起身來:“大哈兒,你是啥子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