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話,村正也到了現場。聽說離開多年的韓家小子又回來了,還因爲自家老宅地的事情,竟敢和柴家兄弟當面衝撞,村裡很多男女老少,大多抱着看熱鬧的興趣,三五成羣的趕來好做看客。
“憨娃兒,你回來了,也是好事。不過這塊地,村裡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許給了柴壽用來建新房。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你會回來,這塊地不就是無主之地嘛。”
村正上前好言勸說。韓雍立即反駁道:“眼下我便站在這裡,這地,便就不再是無主之地,爲何還要允許他來私佔?”
“誒!你這後生怎麼這麼不曉事。”村正勸了幾句,沒有效果,當下也垮下臉來,“村裡決定的事,是說改就能改這麼輕率的嗎?好不懂規矩!”
幾名柴家傭工,免不了上前來攘臂斥罵,直欲飽以老拳相似,鬧到一片熙熙攘攘。侍衛忙擋在韓雍身前,大喝一聲亮出利刃,憤怒以待。韓雍此時,怒氣上涌已不可抑止,當即瞋目道:“爾等指黑爲白,當面謀奪他人財產,無非是仗着頗有後臺便可以隨便欺壓無權無勢的人,沒有顧忌而已。既然如此,縣令、太守不足爲道,且稍待片刻,我今日便將本州刺史來給爾等認識認識!”
說罷,韓雍再不言語,轉身便往門前一座大青石上盤腿一坐,閉目不語。侍衛立在身邊守護,目光凌厲警惕。
村正及柴家兄弟等,被韓雍的話着實嚇了一驚,本來惱羞成怒就想發作,但又有些驚疑不定,正面面相覷僵着的時候,忽聞村外有偌大的異響傳來。
衆村民翹首一望,卻見村外竟然開來了一支軍隊!所有人大吃一驚,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往常便有再大的事,軍隊也不會無故來擾亂地方,今日爲着什麼,竟氣勢洶洶突然往村中徑直的奔來。
臨近村口,衆人發現那支軍隊怕是有五六百人之多,一看便知乃是縣裡的駐軍。剛入村,兵卒們便分列兩旁,迅速戒嚴,雙目不敢斜視,如臨大敵般一絲不苟。村民們也受了驚嚇般,都立時收了聲,惶惑不安的看着,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不多時,有人眼尖,愕然發現從來都是不疾不徐邁着八字步的縣令葉太尊,竟然拎着袍裾,埋着頭火燒火燎的跑過來。
鳴沙縣令葉祖明,一路小跑,氣喘吁吁,不時的扶一扶顛得歪歪倒倒的官帽。什麼儀容體面,此刻他哪裡還顧得上,心中就像着了火相似。
大半個時辰前,一個不速之客突然在縣衙徑直找到他,開口便將他着實駭了一大跳,州主韓使君竟然微服私訪在他轄地之內!葉祖明目瞪口呆的,本來還寄幾分希望,希望來人最好是什麼膽大包天的詐騙犯,但隨即出示給他看的‘夏州刺史’大印,就像符咒一般,登時便將葉祖明激得跳起,忙不迭地要去拜見。
韓雍這般一等一的頂尖上官,本來名聲及地位都很是
崇高,不久前更是連續擊敗了鐵弗人及鮮卑人,威望更且煊赫無比。便是郡裡的太守老爺,在韓雍面前,怕也是要恭恭敬敬,廢話也不敢多講半句。不要說葉祖明他區區縣令,乍聞韓雍親臨,簡直非同小可,怎地不出一身急汗。
爲表隆重,葉祖明立即點了五百縣兵,騎了快馬,一路急慌慌的直奔柴莊堡子而來。進了村口,又爲表示禮敬和謙恭,葉祖明跳下馬來,煩請侍衛引着,徒步快速跑來,直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村民們見縣太尊領兵親來,都不自覺有些怯畏,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柴家兄弟,因着家中關係,與葉祖明也拜見過多次,當下雖然心中疑惑,一面讓人趕快去將父兄請來,一面忙堆起滿臉諂笑,上前來就要行禮。
葉祖明當他及衆村民都是空氣一般。略停了停,在引路侍衛的指點下,只一溜煙的徑直跑到那大石之前,順勢噗通跪伏下來,拼了命強忍住將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竭力穩住了情緒,無比恭敬的大聲參拜。
“下官鳴沙縣令葉祖明,拜見韓州主!”
韓雍鎖眉閉目,身如雕塑,彷彿一時竟和座下青石化爲一體相似。但葉祖明的參拜之聲,彷彿平地裡炸起好大一團晴天霹靂,極是震撼人心。
不知是誰先帶的頭,在場的所有人,好似刀割麥茬一般,瞬間便不約而同齊刷刷的跪倒,戰戰兢兢的,沒有人敢說一句話,腦袋都嗡嗡作響。三伯跪在人羣邊,伏着頭,口中不斷低低唸叨着天老爺天老爺,心裡卻一直在想隔壁韓家的宅子,果然是塊吉地,他實在分辨不出眼下是驚是怕還是喜。而柴家之主柴大發和他大兒子,急火燎燒的趕來,見此陣勢,父子四人都癱在一處,黃豆大的汗珠,瘋狂的往地上滴滴答答的落,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像冷酷的大手,將他們的靈魂瞬間便死死扼住。
韓雍慢慢睜開眼,緩緩站起身來,面沉似水,冷聲道:“我帶甲揮兵,縱橫三秦,直搗塞外。北掃鐵弗,東擊鮮卑,便是在十數萬大軍陣間,也視若等閒,從無半分懼色。今日卻在這不起眼的柴莊堡子,在自己昔年的老宅前,竟然被一村中土豪這般逼迫羞辱,簡直有動魄驚心之感。葉縣令,你治理有策,教化有方啊。”
說着話,韓雍心中壓抑的情緒噴涌而出,幾乎是怒吼着出來:“從今以後,有誰敢私自拆毀、破壞我家祖宅老屋的,全部殺無赦!聽見沒有!”
老屋雖然破敗不堪,但在韓雍心裡,算是母親留給他的一個念想。老屋在,便代表昔年種種的溫馨都還能留在心裡,代表母親並沒有真正離去。他的母親,是一個平凡而可憐的人,出身又不好,丈夫又疏於對她的關愛,在世人眼中,其實算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一類人。但是在兒子韓雍的眼裡,慈恩如海,母親就是能給他擋風避雨的天,曾是他的全部。
在場所有人
,全都趴着磕頭,哆哆嗦嗦連頭也不敢半擡。葉祖明之前也聽了侍衛大致的講述,也不算毫無準備,當下滿頭大汗的再拜,慌忙解釋道:“使君息怒,使君請息雷霆之怒!這柴家所作所爲,絕對是本縣中極少數的現象。既然此輩竟敢橫行鄉里,爲禍一方,甚且敢於冒犯使君大駕,此等刁民,下官必要嚴懲,以清民風,以儆效尤。”
說着,不待韓雍表態,葉祖明半直起身,厲聲指揮士兵,將柴大發父子四人都給死死捆縛起來。大禍臨頭,柴大發幾人不由高叫使君老爺恕罪,葉太尊恕罪,左右吵嚷個不停。眼見柴家此番得罪的神仙太大,無法補救,葉祖明爲了表功,一咬牙喝令前去柴家抄家。
到了這番關頭,柴大發也不幹了,拼個魚死網破,他一面竭力掙扎,一面突着血紅的眼珠子,噴着唾沫叫道:“姓葉的!你如何這般不顧情分!我每年往你府上,送去的財物有多少,你自己不清楚嗎?你私自在本縣收取額外一成半的稅錢,不也是我替你往下面跑,幫忙壓制各種不服上告麼?怎麼着,現在要丟卒保車、卸磨殺驢了?”
他說着,突然掙脫了士兵,朝着韓雍腳前一跪,磕着頭道:“……使君大老爺!您如今這般飛黃騰達成了大貴人,咱們也是無比高興。小民與大老爺好歹是鄉里鄉親,曾與令尊大人當初也很是熟悉友好。眼下小民的幾個狗兒子,愚昧又瞎了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有罪!小民恨鐵不成鋼,願意替他們受罰。只是小民現在要當衆檢舉揭發這個葉祖明,貪贓枉法,藉着小民來魚肉百姓。還望使君大老爺能給我戴罪立功的機會!”
柴大發雖然是區區的村中土豪,但畢竟待人接物、爲人處事各方面,也算曆練的八面玲瓏。眼下他見葉祖明急切之間,已經要拿他來做邀功消罪的替死鬼,當下反應迅速,便情願掙個魚死網破,也要緊緊抓住渺茫的機會。
於是他短短几句話,先是兜頭祭出親情牌,想以昔年的鄉情,來打動韓雍;再主動承認冒犯韓雍的罪過,深表懺悔,並表達了老牛舐犢的苦肉深情,想引起韓雍心軟;最後更是要反戈一擊,就算不能將功贖罪,也要將葉祖明拉下水,有種想要老子倒黴那麼你也絕討不得好的狠勁。最重要的,柴大發在心中和自己堵了一把,他賭的是,在韓雍這等上位者的眼中,對底下各種陽奉陰違壞他名聲的蠹吏的厭憎程度,絕對要比他柴大發這種普通的村霸,要來地猛烈的多。
葉祖明惶急無比,心中對柴大發恨得咬牙切齒,當下連連催促高聲呵斥士兵,還不趕快將此等刁民速速拖下去。但韓雍侍衛卻大喝一聲,沒有君候的命令,誰也不準輕舉妄動,士兵們便面面相覷退了下去。葉祖明大急,忙又來向韓雍哀求,說柴大發刁妄成性,血口噴人,常日裡種種惡行,諸如此類等等,還望使君大人千萬不可相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