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劉淵的話,劉曜稍加思索,發現石家七郎果然不是什麼簡單角色,要說一次兩次取得成功是運氣好的原故,可那廝彷彿從來沒在誰手頭吃過虧似的;
不僅如此,年紀輕輕就成爲一郡之守,若沒點本事,恐怕難以做到;
另外,此子在才學方面也被士人吹捧,更搗鼓出讓人趨之若鶩的天價酒水……所有這一切用運氣解釋,似乎已經說不通了。
可一個十幾歲的娃,竟如此妖孽,這讓劉曜很難接受,因此問道:“會不會是因爲石七郎身邊有高人輔佐的原故?”
“有這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劉淵搖頭。
“父親爲何這般說?”
“你想,如果他背後果真有高人,那位高人爲何放着石崇這一家之主不顧,卻偏偏忠愛於石家庶出小兒?這說不通……”
劉曜一想,的確是這麼個道理,石七郎不過束髮少年,況且半年之前還是白身,有誰會放着刺史這樣大腿不抱,卻跑去輔佐一個娃兒,這說不通……
如果那石七郎真是一妖孽,那劉聰之仇還能報麼?
父子二人一同變得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劉曜打破沉靜道:“那此次……父親如何打算?”
劉淵一改先前的沉重表情,卻是淡淡一笑,道:“那石七郎不是精於探馬一道嗎?若我等靠近東莞,你說會不會被他發現?”
“原本還想奔襲東莞,可族人才到東莞邊境就被他的人馬發現,且施展打草驚蛇之計,將我等驅逐兗州,而我等並未返回幷州,卻來了臨淄,那石七郎多半防着咱們,所以我們的人馬一旦靠近東莞,他必定有所察覺!”
“既然如此,他爲何還放心帶着所有人馬前往洛陽?”劉淵笑問。
“父親以爲,這是那石七郎引蛇出洞之計?”
“爲父打聽過了,距離酒水發賣之期,尚有一個月,而石七郎竟不顧我等的威脅,而選擇提前動身前往洛陽,爲父猜測,那石七郎極有可能是打算用價值百萬的酒水爲餌,引我等前往琅琊,然後借石崇安置在琅琊的五百牙門,爲我等佈置好口袋,等我們去鑽呢!”
“父親打算放棄這次計劃麼?”劉曜問道。
劉淵搖頭:“這次讓石七郎躲過一劫,以後恐怕就更難對付了,再者,齊王和成都王那裡也不好交代!”
劉曜一臉困惑道:“那父親的意思是?”
“他雖佈下陷阱,我們爲何非得如了他的意?聽聞石七郎在東莞縣西郊建了一座莊子,而那些天價酒水正是出自那裡,等人馬全數抵達東武,我們便直奔東莞,並毀了他在東莞的根基,沒了根基,石七郎在東莞能待多久?如此也能在幾位藩王那裡交差了!”
“那四弟的仇……”劉曜說到一半便不再說下去。
眼中劃過一道陰鬱之色,劉淵沉默良久才道:“聰兒之仇,不急在一時,我劉淵身爲五部匈奴大都督,如何能爲了一己私仇拉着族人一同去冒這樣的風險呢?將來還有更重要的使命,等着我父子去完成!”
“更重要的使命?”
劉淵並未繼續這個話題,卻對劉曜招手道:“你過來……如此這般……”
※※※
雖然在酒罈之間填充了大量穀草,但酒罈畢竟是易碎之物,因此車隊的行進速度比較緩慢,整整用了兩日才抵達開陽,剛剛抵達開陽,石韜便接到斥候來報,稱匈奴人已經南下。
叫來送信的斥候,石韜打算親自盤問。
曾爲齊王帳下赤沙中郎將的劉聰,有着匈奴少主的身份,因此對流落青州乃至臨朐等地的匈奴人還算比較優厚,因此當時抓到馬場爲奴的胡兒多爲羌人、羯人、及鮮卑人,這名報信的斥候乃拓拔鮮卑一部,名爲乙弗斤。
因得罪部落權貴,而逃到臨朐避禍的乙弗斤,剛到臨朐就被匈奴人抓去做了馬場奴兒,後隨石勒投入石韜帳下且成了一名斥候,斥候乃高危職業,但作爲逃亡者的乙弗斤總算有了落腳之地,況且石韜對待胡兒的態度雖談不上特別優厚,但基本做到與漢兒一視同仁,尤其是石勒所率斥候,無論物資還是每月的列錢都與部曲一般無二,賞錢也是不少,同時,作爲主人的石韜,似乎與他見過的所有主人都不一樣,殺人時不見半點心慈手軟,對待自己手下兵士卻如袍澤手足,乙弗斤甚至曾與石韜坐在一起舉杯共飲,這在過去,是他完全無法想象的,即便在他原來的部落,普通族人與貴族也有着天然的鴻溝,而絕不會出現這等輕鬆自在的相處方式。
漸漸的,像乙弗斤這樣的胡兒竟然有了歸屬感。
“乙弗斤,我來問你,匈奴人自青州南下,隨身所帶武器是否精良?又是否擁有戰馬?”石韜問道。
主人竟然知道自己名字,乙弗斤當即打了一個激靈,說話稍顯侷促:“南下的匈奴人……只帶着刀弓,並無着甲,少數……甚至空着手,更……更不見一匹戰馬!”
乙弗斤的漢話雖說得十分拗口,且有些結巴,但石韜仍大體聽了個明白,他此刻最擔心的是齊王將戰馬及精良裝備交給匈奴人,如此一來,自己這方,便不再擁有裝備上的優勢。
南下的匈奴人裝備簡陋,且有不少空着手,並不能說明匈奴人打算赤手空拳殺過來,因爲齊王曾派兵駐守東武縣,這說明東武縣乃齊王的其中一個據點,既然東武是齊王一個據點,此地儲存着戰略物資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匈奴人極有可能會在東武縣補充武器裝備,乃至戰馬。
“乙弗斤,匈奴人南下,可是去了東武縣?”石韜又問。
“郎君如何知道匈奴人去了東武?”乙弗斤一臉奇怪。
石韜淡然一笑,道:“猜的!”
乙弗斤怔了怔,才道:“隊長讓我告訴郎君,匈奴人正是往東武縣聚攏!”
石勒手下斥候總共三十人,雖比部曲正常編制一隊十人多出不少,卻又不夠一都人馬,所以石勒暫時被任命爲隊長,乙弗斤稱石勒特意叫他告訴自己匈奴人去了東武縣,恐怕也想到了匈奴人會在東武縣聚齊兵馬,然後纔會行動,石韜便說道:“你先下去休息,等人喂好戰馬且備好你路上所需,我會派人叫醒你,還要辛苦你一趟,回青州告訴石勒,讓他盯緊匈奴人的一舉一動,尤其注意匈奴人是否在東武縣補充武器裝備以及戰馬,另外,匈奴人離開東武后的去向,也一定要打探清楚!”
乙弗斤領命離開,石韜卻獨自沉思起來。
用價值數百萬的酒水爲餌,引匈奴人前來,然後以五百牙門及自己手中的力量,徹底解除匈奴人這一隱患,的確是他無奈之下想到的計策。
但這一計策能否成功還真不好說。
如果匈奴人在東武縣補充了武器裝備繼續南下,那麼即便對方有千人之數,他也沒有絲毫畏懼。
首先,齊王就算再想弄死自己,也不可能將最精良的武器裝備交在胡兒手裡,這是人之常情。
再一個,牙門軍雖比不上洛陽衛軍,但同樣是天下有數的強兵,武器裝備也僅次於宮衛軍之下。
同時石韜對手下部曲很是自信,這種自信並非憑空而來,而是靠着一次次的勝利得來,只要不出意外,憑着五百牙門再加自己的一百多人,對付一羣遠道而來的匈奴人,足矣。
但問題的關鍵,匈奴人會上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