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韜這一解釋,三人很快明白過來,郡守不願處處受制於一羣土著,因此打算將流民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擔心落人口實,卻似乎有些多餘了。
李子游說道:“郡守何須向官府借貸?直接將財帛劃撥出來不就行了麼?富戶們還敢質疑不成?”
羊玄道接口道:“是啊,郡守府賬面上的財帛雖是收取的稅賦,可一旦進入郡守府的府庫,便與那些富戶再無干系,而安置流民乃官府應盡的職責,郡守何須顧及富戶們的想法?”
石韜看了二人一眼,卻未立即回答,二人說的也不無道理,他現在是東莞縣的一把手,即便挪用公款,也未必有人敢拿出來說事,但他的想法並不僅僅如此……
以產權作抵押向官方借貸本爲前世最平常不過的事,他有心在商賈與官府之間建立此種互利互惠的橋樑;
他此時有着雙重身份,不但是東莞郡最高長官,且很快會成爲東莞最大的資本家,這種公私難分的身份,若長此以往,對今後的發展尤爲不利,眼下的勢力範圍還僅限於東莞縣,無論官方,還是經商一事都還能完全把控,但隨着勢力逐漸壯大,便不可能事事都由他親自決斷,而這種官商一家的狀況,極有可能會成爲重大隱患。
如此長遠的考慮,實在不便對人言,即便說出來,恐怕這三人也未必能理解,經過一番盤算,石韜問道:“對了,不知郡守府賬簿上還有多少餘錢?”
羊玄道老實回答道:“賬面上已不足四十萬錢,以及四千擔糧食!”
之前因修建郡守府,流民的口糧皆出自公賬,但隨着郡守府建成,流民吃喝這一擔子就壓到了石韜私人頭上,所以郡守府的賬面上才能留下三十萬錢及四千擔糧食,正因爲如此,石韜如今纔會這般吃緊,甚至不得不向公款伸手。
石韜又問:“如果用郡守府的錢糧安置流民,能否支撐到秋收過後?”
這次卻是李子游回答:“如果只提供流民每日口糧,或可支撐到秋收,但依照郡守之言,不但要四處購進家禽、牲畜的幼仔,還要讓流民們挖水塘,如果全由郡守府出這筆費用,恐怕難以支撐到秋收之後!”
石韜點頭道:“這便是我打算公私分開的原因所在,如果這筆費用完全出自公賬,日後郡守府的錢糧告罄,郡守府又去哪裡借錢?若無錢無糧,郡守府又如何正常運轉?
到時候與其讓我私人拿出錢財補貼郡守府,倒不如現在就做到公私分開……如今我以酒水之利作保,向郡守府借貸,等酒水賣出且有了進項,那時我便能將本、利一併歸還官府,這樣一來,官府不但不會缺錢,反而會有所盈利,這豈非一舉兩得?
不但如此,我還打算拿出一部分酒水之利,作爲稅賦,上繳給官府,這事你們可以先擬一個條陳,最後由我定奪,將來便以此作爲依據收取商稅……不過,其中的度,卻需把握好了,既不能因稅賦過高而傷及商賈之根本,又不能只裝裝樣子!”
商業稅,自古有之,而大晉主要以關卡稅和市租爲主,晉律明文規定:關卡和市租,各收取什一之稅,加起來就是百分之二十的貨值稅,這是延用曹魏時期的商稅標準,曹魏初期各地軍閥割據,彼此之間皆爲敵對關係,收取如此高的商稅,原本無可厚非,但自從曹魏統一天下,百分之二十的稅賦明顯已不合時宜,況且此時真正的大商賈,背後皆有豪門貴胄的身影,久而久之,收取商稅對各世家豪門而言便形同虛設,而僅僅只是官府盤剝小商販的工具罷了。
郡守主動提出向官府交稅,這讓三人很是不解,只聽過利用官身向自己家裡攬財的,卻沒聽過有人主動向官府納稅的,郡守這是打算鬧哪樣?
三人之中唯有李文浩雙目越發透亮。
兄弟三人曾與石韜談論過當今天下之局勢,還隱晦提過一下“大展宏圖”等敏感的話題,石韜雖未明確答覆,態度卻是極其曖昧……先是吸納四方之財以安頓流民,現在又打算用流民來與一衆土著抗衡,不願用公家之財謀取私利,反而將酒水之利拿出一部分來上繳官府;
官府借貸並非什麼稀奇事,早在西周之時便出現了官府向民間借貸的條列,但多針對普通百姓舉辦祭祀或婚喪之類的活動,根據不同的期限支付不同的利息,這一制度帶有扶助性質,利息較低,大概在百分之五左右;商賈也能向官府借貸,但利息就很嚇人了,“周禮”中記載:民之借貸者,取息二十有五;到了漢時利息有所減少,但仍屬高利貸,“漢書.貨值傳”記載,農工商賈,大率歲萬息二千,意思是借一萬錢,每年就得向官府支付兩千的利息,而此時仍沿用兩漢時期的制度。
正因爲向官府借貸利息高得嚇人,而且手續也很繁雜,因此官府借貸早已淪爲形式,儘管這時的民間借貸利息甚至超過官府,但仍是當下商賈最主流的借錢渠道。
而石韜專門提到官府借貸、以及商稅,其中似乎有着在官府與商賈之間找到某種平衡之意,如此種種,皆表明石韜其志不小,而這一點,不正是李氏家主派三人前來輔佐石七郎的目的所在麼?
李文浩試探着問道:“敢問七郎,向官府借貸的利息如何計算?商稅又當如何收取?”
經李文浩這一提醒,石韜突然想起“晉律”規定利息、以及商業稅,顯然不附和自己的要求,讓三人自己商定,萬一商議的結果與自己所想相去甚遠,那不是白忙活麼,所以他認爲有必要跟三人先交個底。
沉默片刻,石韜說道:“這樣吧,官府按照十取其一收取貨值稅,且只收取一次;借貸利息也按十取其一收取,但這是年息,若爲短期借貸,可將年息折算成月息收取!”
那一世,增值稅大概在百分之六到百分之十六之間,而百分之十六的稅率針對進口貨物,而百分之六的稅率針對服務業,貨物稅卻正好是百分之十,國家爲何採取這樣的稅率,石韜不清楚,可他從來信奉拿來主義,至於是否適用於這一時代,只能讓時間去檢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