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園,溫暖的客房之中,石崇正陪着賈謐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
“呵呵,季倫兄教子有方,七郎不但文采出衆,撈.......於商賈一道,竟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難得,難得!”
“呵呵,哪裡,哪裡!都是天后及長淵兄擡愛!”石崇麪皮都快笑僵了,卻不得不繼續賠笑。
“聽說今年‘尊享’的份額,已經被人搶購一空?”賈謐總算說到了正題。
“呵呵,是啊!據說兩日不到,就被搶購一空,也是奇了怪了!”石崇表面含笑,心裡卻已開始罵娘:“入他孃親!整整折騰半日,這廝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唉...這事可就難辦了!”賈謐愁眉不展道。
“不知長淵兄爲何事苦惱?”石崇假惺惺的問道。
“唉,還不是爲了王尚書之事心煩麼?”賈謐又自嘆道。
“王尚書?”石崇故作好奇道。
“那日,王尚書派下人去你石家鋪子訂購‘尊享’,原本打算訂購百壇,哪知管事卻告知他只剩三十壇了,三月之後正逢王衍次子迎親,三十壇酒,他如何拿得出手?平日王尚書與你石家不睦,也不好碘着臉來找季倫兄,這不,卻來纏着老夫!”
“這.......不滿長淵兄,三百壇尊享已經被搶購一空,而且都交了定錢,還立下字據,若是毀約,當以定錢之十倍賠償!這的確有些難辦啊!”
“嘿!是麼?”賈謐臉色霎時轉冷,且再不多言。
對方翻臉比翻書還快,石崇恨不得問候他全家,可一想到即將到手的衛尉,他急忙改口道:“不過.......不過我與長淵兄是何等交情?長淵兄只需一聲令下,即便刀山火海,我石季倫也決不皺一下眉頭,這十倍的賠償,石某認了!”
變臉似的,賈謐臉上再次露出笑來:“呵,過了過了,若季倫實在爲難,便就此作罷.......”
“哪裡哪裡,只是不知,王尚書要多少壇呢?”
“他之前購得三十壇不算,再給他一百壇如何?”
臉頰抽搐,石崇強自應道:“罷了,長淵兄說多少就是多少!”
“另外.......”
哐啷!
手一抖,石崇手裡的酒杯,頓時掉落於地。
斜着瞄了石崇一眼,賈謐又道:“另外,太醫令程據,也讓老夫幫他求得百壇‘尊享’,至於答不答應,季倫兄看着辦吧!”
太醫令程據,那可是賈南風的姘頭,若不答應,就等於拂天后的面子,這他孃的是要逼死人啊,唉!都怪那該死的七郎,賣酒就賣酒,你搞個什麼預售?還立下字據,定下十倍的毀約金。也特麼邪了門兒了,竟然都是惹不起的人,這可怎麼辦纔好?
用手揉了揉額頭,石崇咬牙說道:“好,太醫令程據所求,石某應下就是,不過望長淵兄再不可輕易許諾,僅僅這二百壇酒,石家就得陪數十萬錢,長此以往……”
“嘿,季倫此言差矣……我可聽說,那太子也在你石家定下百壇‘尊享’,像此等失勢之人,你何須理他,退了他定錢便可,難道他還敢問你石家要賠償不成?他若真敢要,就讓他來找我賈謐好了!哼哼!”
“長淵兄言之有理,呵!”石崇繼續賠笑,心裡卻又罵翻了…太子的確失勢,可這毀約的鍋,卻要我石家來背,石家一旦失信於人,日後這生意還怎麼做?
送鬼似的打發走賈謐,石崇立即叫來下人,道:“去將七郎叫來!”
“喏!”
下人弓身,正打算退走,石崇突然又道:“算了算了,還是我親自跑一趟吧,你先去打聽打聽,七郎此刻在何處,再來稟告於我!”
不一會,下人來報,石韜此刻竟然在他母親李氏那裡,石崇立即趕了過去。
對於李氏,石韜的心情可謂複雜之極,不知是因爲有着血緣的牽絆,還是重生以來李氏對他毫無所求的寵溺.......離開洛陽之時,李氏不但將自己多年的積蓄一股腦的交給他,更是懇求石崇將李子游留在他身邊幫襯,就連元日之前石韜帶信讓李氏幫自己去白馬寺祈福,李氏二話不說就去了;
反觀石崇,眼下父子而人還算和睦,但他感受得出來,父親對他的利用,多過父子之情。
人心都是肉長的,孤身來到這個世界,不知不覺中,他已將李氏當成自己的母親了。
望着石韜那張黑不隆冬的面孔,李氏低聲抽泣一陣,道:“小七打小沒吃過苦,如何懂得照顧自己,這才數月不見,卻成了這副模樣,要不孃親還是去求求你父親,你也不要再去做什麼官了,就陪在孃親身邊可好?”
李氏的言語很是幼稚,可入得耳中,卻讓他分外溫暖,石韜傻傻笑道:“若是孃親不放心孩兒,不如由孩兒懇求父親,讓孃親去東莞陪着小七如何?”
抹了一把子眼淚,李氏卻是一臉欣慰:“小七說什麼傻話?如今,石家輪得到你做主麼?”
“誰要做主?”石崇突然走了進來。
李氏眼皮一顫,剛纔這話若被石崇記在心裡,母子二人怕是會吃苦頭。
石韜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語氣竟十分輕鬆:“咦,今日是什麼風,竟然將父親吹來了?”
李氏身體又是一抖,不知如何是好。
石崇佯怒道:“沒個正形!”
罵完,石崇似乎懶得搭理他的樣子,卻對李氏好一陣安撫。
石韜嘴脣彎翹,雖然插不上話,可二人一旦提起他時,他總會回以乖巧懂事的笑容。
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今日石崇來李氏這裡,恐怕沒安什麼好心。
果不其然,與李氏說了半響瑣而無味的話,石崇最終提到了正事,“七郎,如今你可將爲父害苦了!”
石韜不動聲色,只耐心等待着下文。
“就在剛纔,賈謐突然造訪金谷園,且要我石家再拿出兩百壇‘尊享’,七郎可否.......”
“這怎麼可能?”石韜一臉吃驚的表情。
“怎麼,七郎有難處?”石崇臉色尷尬道。
“父親,之前放出去的酒水,皆是有定數的,如何能任意增加?”
石崇面色一沉,道:“一人是尚書令王衍,另一人乃太醫令程據,此二人皆是我石家得罪不起的人物,這事你看着辦吧!”
石韜義正言辭道:“只怪七郎無能,此事萬萬不能答應!”
感覺呼吸不暢,石崇強自壓下怒火道:“也罷,你去退了太子的定錢,然後從別處再擠出百壇尊享,先應付了賈謐再說!”
“之前按照十中取一來收取定錢,若毀約,便以十倍賠償,太子定了百壇‘尊享’,要陪就得賠三十萬錢,若是兩百壇,就是六十萬錢,這如何使得?”石韜硬着脖子說道。
若是以前,別說拿出六十萬,就算拿出百萬也不是個事兒,可如今卻不同了,被司馬倫狠狠的坑了一把,家財十去其七,連資金週轉都成困難,更別說拿出六十萬現錢來賠。
石崇面色陰沉,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李氏看不下去了,終於插嘴道:“小七,幫幫你父親可好!”
“唉.......”瞟了母親一眼,石韜連聲嘆氣,最後竟在屋中來回踱步。
石崇正待拂手而去,卻聽石韜說道:“此事都怪七郎考慮不周,不如這樣吧,我儘快回東莞,且擴建酒坊規模,想必還來得及,別說兩百壇‘尊享’,說不定連‘九五至尊’,也能再釀出些來!”
一聽這話,作爲天下第一富豪的石崇,哪能不知被他給坑了?
連‘九五至尊’都能增加,‘尊享’就更不成問題了,很顯然,這廝之前都是在演戲給自己看。
商賈一道,最忌諱的便是不爲自己留下餘地,但同時石韜宣稱那“尊享”每年只產三百壇,說明這種酒的確不易釀製,這突然多出兩百壇來,說實話,就連石崇也沒有多大把握,正因爲如此,他纔打算來兒子這裡碰碰運氣,哪知開口就被兒子回絕,這不是打臉麼?石崇心頭的火氣,那是蹭蹭的往上冒。
石崇冷聲道:“你最好給爲父一個準數,不然,哼哼!”
“七郎有一事相求,求父親允許!”石韜突然說道。
“什麼事?”石崇冷眼道。
“求父親允許母親前往東莞!”
石崇愣了一愣,而後道:“這有何難?”
淡淡一笑,石韜才道:“九五至尊,父親可應允他人百壇,但每壇五千錢,一個銅子兒都不能少,也不能立字據,更不會用琉璃酒罈裝酒!
尊享,再給父親三百壇,不能再多了,最少兩個月之內,七郎無論如也也拿不出來。
花開富貴,可再加五百壇,也全憑父親做主!
至於益壽延年,兩月之內,可出產兩萬斤!”
“你這豎子,竟私藏了這麼多?”石崇一臉的牙疼。
“還有一件事需父親幫忙,僅僅靠東莞一郡的糧食,恐怕難以支撐七郎釀酒,父親可否出面幫七郎調動徐州各地的糧食?”
其實僅憑東莞一地,目前還能支撐釀酒所需糧食,但基於未雨綢繆的考慮,石韜這才尋求父親的支持,徐州乃天下有數的富饒之地,什麼都缺,唯獨不缺糧食,不如趁此機會多囤積點糧食,以應對未來之變局,目前並無戰事,可一旦發生戰事,錢就成了破銅爛鐵,哪有糧食靠得住不是。
“你需要多少糧食?”石崇問道。
“最少三萬擔,多些也可以接受!”
三萬擔糧食差不多要百萬錢,更何況這麼多糧食甚至可以發動一場小規模的戰爭了,石崇愣是被嚇了一跳,“你怕不是想造反吧?”
“暫時的確用不了那麼多,不過得爲將來考慮,父親不是要回洛陽麼,父親一旦離開下邳,且不知誰來接任徐州刺史,七郎擔心受阻,所以不如趁父親在任之際,多積壓一些糧食,萬一將來出點狀況,也不至於影響酒水的產出,但父親也不必急着調糧,從現在到秋收過後,分多次調往東莞即可!”
“這還差不多,若是突然調三萬擔糧食往東莞,指不定有人說我石家圖謀不軌!”石崇點頭道。
石崇懷着複雜的心情離開了。
李氏喜極而泣,原本最讓她擔心的小七,如今竟然能爲她爭取福利了,若能去東莞,離石崇也近,日子便更有盼頭了,而不至於整天在金谷園中牽腸掛肚。
離開李氏宅院,石韜回了自己的居所。
走進屋一看,居然是石中玉。
“你怎麼來了?”石韜一臉疑惑道。
“李監使派小人前來送信給少爺!”說完,石中玉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並恭恭敬敬遞到石韜手中。
看完書信,石韜立即笑了:“酒水的消息,這麼快就傳到東莞了?”
王曠顯然收到了洛陽這頭的消息,一開始,他用五百畝土地入股酒水生意,除了對這種酒水前景的判斷之外,未必沒有以小博大的投機心態,可多少還是有些擔心,這種酒畢竟屬於新鮮事物,在沒有賣出去之前,誰也說不準能否被王公大臣們接受;
再一個,對這種酒水的利潤,他也存在疑問,兩百萬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不是隨意扳着指頭算算就能從天上掉下來的。
哪知纔不到半月,“桃花郎”的各種消息,竟如同長了翅膀似的朝各地飛傳,得到消息的王曠準備加大投入,竟打算用一萬畝土地入股。
一萬畝土地算不得少了,如果是良田,每畝產出兩擔半糧食,價值也在百萬錢左右,從表面上看,王曠用萬畝土地入股,就算再分得百分之四十的份額,似乎也佔不到太大的便宜,可賬卻不是這麼算的。
首先,一畝上田產出兩擔半,這是豐收之年的數字,種田畢竟是一個靠天吃飯的營生,若遇上災年,即便顆粒無收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另外,一畝田產出多少糧食並非純粹的進項,其中還得刨開佃戶所需口糧,以及每年應當繳納的稅賦,將這些刨開,每畝能有個半擔的收入都不錯了。
而這種酒水若能被達官顯貴們接受,那麼日後酒水的買賣就是一項旱澇保收的穩定收益,而不用承擔種田的各種風險,至於酒水生意哪天突然做不成了,也不用擔心,如同石韜自己說的那般,土地誰都帶不走,無論石韜離開東莞,還是酒坊倒閉,土地不仍是他王家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