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粕的面色變得更難看,他的手下怕內藤不怕宮島,如果知道當時在寧家的不是內藤而是宮島,說不定直接打進去把她綁了來。甘粕一向把這個女人當成高級娼妓,根本不放在眼裡享用一番。反正以她的風評,震出這種事也是認倒黴,不能把自己怎樣。
其實從她打死袁彰武開始,甘粕就想這樣幹,只不過沒找到機會,加上土肥原要重用她,此事也只能擱置。現在她竟然親自犯險給寧立言幫忙,內藤又把汽車借給她,顯然幾個人已經徹底結盟而不是互相利用。這個態度讓甘粕更加難以接受,說話也就越來越不客氣。
“內藤前輩言之有理,如果不是我的手下搞錯了情況,宮島小姐確實面臨着災禍。”
“你真覺得會是她的災禍?”內藤的語氣也有些不善。“宮島和你一樣,都是帝國的工作人員,如今更是身負重任,如果她有絲毫閃失,都是帝國的損失,土肥原更不會善罷甘休。”
“區區一條走狗,又有什麼了不起?對於帝國的大業而言,她和寧立言都並非不可替代。”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被替代,爲了帝國的大業,咱們都做好了隨時捐軀的準備。但是這不等於可以隨便犧牲人命,每個人才都是帝國的寶貴財富,容不得浪費。”內藤哼了一聲,論起講漂亮話甘粕只能算是個新手,自己纔是行家。
這話也是隱約敲打甘粕,能做煙土生意的也不止你一個,不要認爲自己可以爲所欲爲。
發生在東京的變亂對於他們這批海外僑民來說沒有特別直接的影響,幾個大佬被殺,軍隊發生變化,這些都是國內的問題。當然,這一系列變化只是開始,後面肯定會有政治、經濟、軍事方面一系列的變化,只不過現在看不出來。
目前已知的情況看,文官政府固然在這次風波里元氣大傷,可是陸軍也得暫時收斂。再說經濟戰戰略未改,內藤的關係還在,他的地位依舊不是甘粕能比。相反,目前大方向還是打擊這些激進派,甘粕固然和兵變扯不上關係,但是也不敢表現過於狂妄,所以內藤在這個時候確實比甘粕更強勢,說話也更有底氣。
“能給你帶來災禍的也不止是宮島,寧志遠是寧立言的父親。雖然他們父子不和,可是對於中國人來說,父子人倫爲立身之本,如果有人對他的父親不利,爲人子者用任何方式報仇都無可厚非,沒人能責備他。你要是真的對寧志遠有冒犯,那麼寧立言就佔住了道理,本地幫會會無條件支持他的報復行動。”
“我從未想過要寧志遠的命,只是要給寧立言一些警告,不要因爲自己的冒失而牽連家人。他如果真是個孝子,首先應該反省自己的行爲。至於說到本地幫會的反應,又或是誰有道理,考慮這些有意義麼?規則由強者制定,他們只需要遵守。”
“或許如此吧,但是首先要明確強弱的定義,並對強弱之外的得失做出理性估計。在你之前也有人想過類似的方法解決問題,結果無一例外,都是自己吃虧。受損失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大日本帝國。從寧立言以往的幾次報復行爲分析,一旦其因憤怒而失去理智,整個租界都會被鬧得雞犬不寧,我們的商人會損失大筆金錢更會被其他國家看笑話。。”
“幾次乞丐請願一樣的報復,就把你們嚇住了?”甘粕不以爲然:“本地幫會分子軟弱無力,他們並不善於戰鬥也缺乏組織,只要一隊武裝士兵就能讓他們束手就擒。以往正是因爲我們的軟弱以及商人的首鼠兩端,纔會讓這幫人做大。這種錯誤不能再犯。”
“海光寺的駐軍不會按你的想法採取行動。”內藤冷冰冰說道:“這裡不是哈爾濱,不能指望正規軍化妝下場去幫你搶地盤。恰恰相反,爲了證明大日本帝國對於秩序的重視,軍方和警察會對那些行爲不檢的幫會分子予以打擊。當初小日向就是搞不清楚這點,所以吃了大虧。”
內藤提小日向顯然是在威脅甘粕,裡見甫和寧立言停戰他是中保,這邊剛剛商量好停戰,那邊就有人隨便挑釁破壞,壓根就沒把這個中人放在眼裡,也難怪內藤發火。
佐藤這時開口:“吉川財團的電文裡還提到了另一件事,就是希望現階段本地的秩序穩定,不要發生惡性案件。”
內藤道:“這個要求很正常。一個混亂的環境是沒辦法開展商業的,紛亂的世道會讓人們對投資失去信心,我們的經濟戰略計劃就難以完成。何況我們的國家剛剛因爲部分軍人的愚行而經歷了一場災難,對於帝國來說,現在需要的是休養生息,靠經濟手段賺取錢財。如果租界裡始終在殺人放火,回讓國際社會產生錯覺,認爲兵變尚未停止,這就不好了。”
甘粕不相信有人會爲了錢放棄奪妻之恨,就像他不相信所謂的經濟戰略一樣。在他看來只有軍刀才能戰勝敵人,靠鈔票打仗純粹是白日做夢。
但是內藤有一句話沒說錯,現在日本政府確實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爲了這個所謂的經濟戰略甚至對軍方施加壓力。自己背後有土肥原,又和酒井隆頗有些交情,在理念上也比較接近。
由於寧立言壞過酒井隆的大事,酒井也想把他幹掉。可是這次自己向酒井借兵居然遭到拒絕,想必就和政府影響有關。
都怪那失敗的兵變!
甘粕緊握着拳頭,在心裡詛咒着。他是兵變的同情者,認爲那些人沒做錯什麼。如果非說有什麼錯誤,就是他們失敗了。
本來軍隊做事不用考慮政府的態度,可是現在不行。眼下誰要是再搞“獨走”那套,很可能被牽連到兵變事件裡。那些發動兵變的正主背後有人支持其實沒多少麻煩,這種被算進去的反倒可能被丟出去頂罪。
至少眼下派遣軍這邊沒人會承擔破壞戰略的罪名去做這件事,自己想要借軍隊的力量怕是有些困難。自己如果和內藤硬抗,也可能被這老東西陷害。他那幫朋友在這次兵變裡站在勝利者一方,就怕將來要得勢。光棍不吃眼前虧,自己犯不上和他正式鬧翻。不過不鬧翻,也不等於屈服。
甘粕皺起眉頭:“難道前輩一定要維護一箇中國人的利益,而放任其爲所欲爲,對帝國的事業加以破壞?”
“我不會維護任何人,如果你可以殺了他並且取代他的作用,我雙手贊成。我來只是轉達政府的命令以及商界的索賠,其他的事概不介入。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一句,不管是殷汝耕接下來的重要宣言,還是以冀東爲橋頭堡的儲備券戰略,都關係着帝國在華北的佈局,不允許有絲毫閃失。我已經給寧立言打了電話,他也答應偃旗息鼓,絕不主動進攻。至於你……老夫無法勉強,希望你好自爲之。”
“前輩的意思我都明白,至於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數,也會承擔相應責任。對我來說,現在處於戰爭時期時間寶貴,如果前輩沒有其他的事,就恕我不奉陪了!”
這個態度等於是要把內藤硬轟出去,可是內藤也不發作,二話不說與佐藤起身離開。等他們走後,裡見甫才從加壁牆的隔間裡出來。
甘粕這次報復行動屬於自作主張,裡見甫事先並不知道,等聽到消息後也來不及阻止。考慮到雙方有人唱白臉就得有人唱紅臉,所以他一直沒在內藤面前出現準備將來有機會轉圜,這時纔出現與甘粕商議。
他不反對打擊寧立言威望,甚至主張直接肉體消滅,但是他不敢破壞儲備券戰略計劃,就是單純這個罪名也承擔不起。
寧立言理應幹掉,但是必須保證一次成功,免得被他反咬一口。這人報復心強又死纏爛打,這種幫會鬥爭持續下去,肯定會引來政府幹預。而且解決寧立言之後,也必須有足夠人手維持碼頭運營,否則今年的煙土銷售就成問題。
儲備券的貴金屬儲備金主要依靠煙土貿易獲取,這個如果出問題,立刻會成爲衆矢之的。由於儲備券流行,不少北方財主都把資金用在炒賣和投機之上,煙土市場成績平平。
隨着唐珞伊戒菸丸的流行,本地菸民數量持續減少,煙土不如過去好賣。主要的利潤還得指望江南市場,因此必須保證碼頭正常運轉貨物及時裝運。真把這事耽誤了,寧立言死不死另說,自己和甘粕只怕都要承擔罪責。
“寧立言對我們的生意窮追猛打,卻從不碰加工廠,可見他也知道什麼是要害,有意避讓開。他這次出手計劃性和目的性都很強,對於我們的反擊也做出針對佈置,可見蓄謀已久。只怕沒人去金船鬧,他也要下手。”裡見甫並沒有埋怨甘粕,而是耐心分析下一步的行動。
“看來他對宮島很着迷,爲了她不惜和我們開戰。如果我們從宮島身上做文章……”
甘粕皺眉道:“他到底是不是爲了宮島,其實也很難說。金船事件既然是個藉口,宮島又何嘗不能成爲藉口?在我看來,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和我們作對,又怕承擔仇日的罪名,所以胡亂找個理由而已。能夠安排西北軍和保安總隊給自己護院,又請宮島照應自己家人,這個人的心機不簡單。不能被他表現出來的東西給騙了。裡見君難道不覺得很奇怪麼?我們對金船的打擊乃是假手他人,而且只是贏他們的錢。按照常理,他們應該用同樣的手法報復,而不是把聲勢鬧得這麼大。聲勢鬧得越大,宮島越不容易達到自己的目的,軍方不會把煙土這樣的大生意交給一個感情用事飛揚跋扈的女人。現在這樣看上去是爲宮島出氣,實際卻是在害她。”
“我和甘粕君有同感。我覺得這次針對我們的襲擊,像是做戲。”
“既然是做戲,就要有觀衆。比起臺上的演員,我更關心觀衆的身份。他是否登場,又待在哪裡?這恐怕比臺上的戲更有意思。”甘粕的兩眼發亮,說話語氣平緩神色從容,全無方纔那種怒氣與桀驁。
裡見甫笑道:“甘粕君剛纔的憤怒也是做戲?”
“怎麼可能?我到現在依舊充滿憤怒,但是作爲演員,把自己的情緒演繹得略誇張一些,也無可厚非不是麼?讓內藤把我的憤怒轉告寧立言也不是壞事,最好讓他以爲下一刻就會派人取他性命。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這裡,我們就可以趁機尋找看客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