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消息靈通,本地沒幾個人能趕上寧立言。潘子鑫既然敢在班門弄斧,自是有充分把握。考慮到他的立場,寧立言便猜到這消息多半來自藍衣社。
如今柳無病還在天津工作,只不過合作人從王襄子變成曾濤。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兩人都算是藍衣社裡極爲難得的“好人”。論起品行操守私人道德水平遠在王仁鏗、陳恭濤等人之上。
不過好人並不一定是好的合作伙伴。曾濤在爲人處世乃至交友方面頗有些潔癖,他屬於藍衣社內部精英派代表人物,結交對象主要是社會名流再不然就是學生、進步人士,對於幫會以及租界警務人員並無好感且有戒心。
加上寧立言白鯨成員的身份,也讓曾濤認定他很可能是個爲了錢可以出賣一切的情報販子。在他看來,國難當頭的時候寧立言給南京政府提供情報也照樣要索價賺錢,實在罪大惡極不足以信任。
王襄子之死頗爲蹊蹺,寧立言這一世依舊沒弄明白他的死因,曾經組織過警察調查卻因爲藍衣社的不配合無功而返。反倒是因爲熱心惹來曾濤懷疑,認爲這件事可能和他有關。
按照何梅協定,藍衣社不能在天津設立情報站,英租界站點的需要寧立言幫忙掩護。白鯨不和國民政府合作,藍衣社想要從白鯨獲得情報也必須寧立言擔任中介。曾濤則按規矩支付報酬,且不在英租界從事激進行動,以此維持默契。
雙方看上去頗有交情實際關係反倒是比過去疏遠,因此藍衣社那條線上所得到的情報寧立言一無所知。這個組織搞情報的能力不如白鯨也不如日本人,但總歸是本土情報部門,加上背後有大佬扶持,偶爾也能搞到些本地獨家消息。潘子鑫立場上傾向於國府,能得到一些機密也是情理中事。這時當作禮物說出來,必然關係重大。
寧立言朝潘子鑫笑道:“七爺好心在下心領,不過您最好想清楚再說,這年月天下大亂,泄露天機後患無窮。咱們既是好朋友,就不能讓七爺擔驚受怕。”
“立言這是小看我!潘某也是場面上的人,膽子還不至於那麼小。這件事本就是朋友對我講的,你也是我的朋友,如何不能說?袁彰武這次回來,從官方層面乃是土肥原的勢力,這不必多說。在民間他也找了個靠山,這人與你也是老相識。”
“誰?”
“金鴻飛!”
聽到這個名字,陳夢寒的眉頭一皺,心裡莫名升起一陣厭煩。按說金鴻飛表現還算老實,在白逾桓死後他被嚇破了膽,不但堅持投資保證電影完成,其後的發行乃至宣傳也一點沒落下,爲了揄揚陳夢寒下了大力氣破費大筆錢財。雖然電影票房不差,可是收益全都用來給陳夢寒揚名,金鴻飛還是賠了錢。
他私下裡也請人出面說和,又拿出一筆錢賠償。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寧立言便也沒有趕盡殺絕。按說場面上的事就是如此,對方擺出這種伏低做小的態度,陳夢寒也該偃旗息鼓,可是不知爲何,一聽到他的名字心裡仍舊覺得厭惡,冷哼一聲:
“他一個開銀行的,自己不好好做生意,反倒和袁彰武那種人混在一起,只怕是老毛病又犯了,還是得找人治一治。”
寧立言笑道:“這次只怕是夢寒錯怪他了。袁彰武找金鴻飛,無非是圖個財源。上次他敗在我手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財力不濟。這次他算是學了個乖,先找個財東給自己撐腰再和我較量。不管輸贏對於財東來說好處有限,金鴻飛又不是幫門的人幫袁彰武有什麼好處?他這個人無利不起早,怎麼可能把自己辛苦賺來的錢給袁彰武報效,這背後要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再不然就是有難以言喻的苦衷。當然,也有可能二者兼而有之。七爺這個消息很及時,我這裡敬您一杯!”
一些話在潘子鑫面前不便明言,到了寧立言與陳夢寒獨對時,便能敞開心扉。雖然潘子鑫還得等兩天動身,可是陳夢寒已經先行一步搬出了國民飯店。考慮到人身安全,她沒去交通或是惠中,直接搬進了坐落於英租界維多利亞道的利順德大飯店。
這家飯店的創始人之一便是大名鼎鼎的德璀琳。他管了天津海關22年,又給李鴻章當顧問,曾得清政府賞賜一品頂戴,家財萬貫實力雄厚。這座飯店建造時便不惜工本,後又經過翻修,與同時代歐洲的高級酒店相比也不遜色。
英租界警務處辦公地也設在維多利亞道,陳夢寒住在利順德安全自然不用擔心。另外一樁好處便是寧立言如今身爲副處長就在警務處上班,抽個空就能過來探望,陳夢寒近水樓臺,比起國民飯店時更方便幽會。
陳夢寒的房間寧立言親自檢查過,確認沒有竊聽裝置,可以放心說話。“原本金鴻飛只是個開銀行的,但是自從和日本人扯上關係,落水也就是早晚的事。如今他大概是身不由己,只能受日本人操縱。否則以他的心性,怎麼可能和袁彰武那種人合作。”
“金鴻飛這個人很討厭,可是他開銀行確實有兩手,年初發行法幣的時候他跟着炒匯率也賺了不少。袁彰武如果能從他手裡得到資金,只怕更不好對付。”
陳夢寒現在是社交名媛消息也頗爲靈通,知道金鴻飛是這兩年天津很紅的銀行家,手裡頗有錢財,袁彰武得到他的支持,在經費上十分充裕。
袁家是祖傳的混混,論起在幫會的根基遠比寧立言深厚,如果再有了錢,威脅就更大。陳夢寒皺着眉頭思忖,卻一時也想不出太好的辦法解決。
寧立言笑道:“無非是多了個財東,又能怎麼樣?我和袁彰武的差距不在於誰的人多,誰的根基深厚,而在於腦子。袁三的智謀以及管理纔敢哪一點比得上我?日本人信不過我,可是要從他們的本心看,他們寧可扶持我,也不會支持袁彰武,就在於後者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過去沒有比較也只好糊塗地忍下去,如今有我做了個樣子,袁彰武的無能就無法掩飾。日本人用人固然要看忠心,但大面上總得能交待下去。袁彰武不夠格,他只能算是我的威脅,不算是對頭。再說潘七爺這消息來自藍衣社,藍衣社把消息告訴他,自然是希望通過他告訴我。他們爲什麼這麼做?”
陳夢寒思忖片刻:“借刀殺人?他們是想借你的手除掉金鴻飛!他們看不起江湖人,自然不會在意袁彰武。可是金鴻飛有財富地位,是本地頭面人物,藍衣社對這種人的傾向非常敏感。多半是金鴻飛和日本人走得太近,讓藍衣社動了殺心。”
寧立言搖搖頭:“金鴻飛和日本人勾結不是一半天的事,藍衣社不至於現在才知道。如果因爲日本人的原因要動他就不會等到現在,這裡面一定害藏着個更重要的原因。”
“金鴻飛那種人不會是紅帽子,那還有什麼原因讓藍衣社對他動殺心?”
“具體的我也猜不透,但是想來必然和經濟有關。金鴻飛是個開銀行的,日本人用他也離不開這方面。雖然他幫日本人收購工廠、地皮十分用心,但是也沒到激起藍衣社殺心的地步。思來想去,還是在他的本業。他做的這行一般情況下不會觸及藍衣社,有所涉及便是不測之禍。可是藍衣社去年殺了小日向就被日本人將計就計,惹出胡白事件。隨後的何梅、秦土等協定,都是由此而發,得失功過一言難盡。金鴻飛的銀行又開在英租界,如果再因此得罪英國人就更爲不智。所以他們就想來個借刀殺人。”
陳夢寒爲心上人打抱不平:“立言一向拿柳無病當朋友,他還給你設圈套,真不仗義。”
寧立言倒是很灑脫:“他如今是藍衣社的人,受紀律約束身不由己,再說我拿他當朋友是看重他的人品行事,他對我的所作所爲未必滿意。事情關係到國家民族,他也沒有多少選擇。土肥原最近把公館從關外挪到北平,和藍衣社華北分部必然有衝突。雙方若是鬥法,藍衣社怎麼是土肥原這老狗的對手?他們自顧不暇,更顧不上其他。如果我殺了金鴻飛因此和土肥原針鋒相對,對藍衣社來說更是一件好事。他們這次算是一石二鳥,既對付金鴻飛,也拉我下水。”
“立言既然看透了他們的小心思,咱們就不上當!”
寧立言搖頭道:“不管上不上當,我也得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若是金鴻飛的行爲確實關係重大,我也不能放過他。好在他的銀行就在中街,想要掃聽消息應該不難。”
陳夢寒笑道:“是啊,喬小姐和幾個英國銀行的經理都是好朋友,她只要說句話,想查什麼都不費力。”
“夢寒,你學壞了。居然也開始在背後說人壞話。”
陳夢寒眼波流轉,語氣裡充滿無辜:“有這種事?我只不過是想什麼說什麼,這也是壞話?我們這些當外室的哪敢說大夫人壞話,何況她那麼厲害,我又哪裡敢惹?你看看,你身邊的幾個女孩子,只有她到現在還沒讓你吃到,偏偏還讓你對她死心塌地,這份本事我佩服還來不及,又怎麼敢說她壞話呢?你冤枉我。”
寧立言笑着把她拉入懷中,陳夢寒也知道點到爲止,自己反正也不可能得到名份,沒必要真和喬雪搞到勢不兩立。只不過喬雪太過霸道,既不肯真的嫁給寧立言偏要佔住他大部分時間,讓陳夢寒忍不住要損她幾句。
房間裡的電話在此時響起,陳夢寒輕輕推了寧立言一把:“你看,我就說喬小姐神通廣大吧?你剛來一會,這邊就知道消息來抓人了。”說話間她已經拿起電話聽筒,故意用帶有幾分慵懶的語氣拉着長聲問道:“喂?誰啊?”
“是陳小姐吧?寧先生在不在你那裡?”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果然是個女人,而且聽上去有些熟悉,但不是寧立言身邊的人。陳夢寒一時也想不起到底是誰。
“陳小姐不記得我了?我是池小荷啊,我來天津了,現在唐醫生這裡。我很想念寧先生,希望能和他見一面,陳小姐不會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