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行做事從不考慮當事人感受,只求自己功勞,跟這種人翻臉沒什麼不好。若是一味由着他們心意,最終只會被他們榨得一乾二淨,直到賠上性命。一個未曾受訓之人貿然去做臥底,最大的可能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們的戴老闆乃是潑皮賭徒出身,如今雖然身居高位,但是賭徒習氣未改。只不過籌碼從錢財變成了人命,尤其是我們這種旁不相干的人,更是可以隨意犧牲的對象,根本不會吝惜。”
“這幫人總以爲擺個大義出來,別人就該主動服從命令,自願奉獻一切。這種念頭不除,就沒辦法合作,翻臉就是個時間問題,早點鬧翻也不是壞事。不合作不等於不做事,我得讓他們看看,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美人計這一個辦法。要做事就得付出代價,這個代價要自己付出,而不是讓旁人犧牲。”
白鯨咖啡館只對會員開放,露絲雅和喬雪又是朋友,陳夢寒不管從哪方面考慮,都不適合進去,只好在汽車裡等。腦海中迴響着寧立言對她說得話,心中泛起萬千滋味。
她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藍衣社的負責人絕不是善男信女,得罪他不是小事。即便寧立言今非昔比,同時得罪了殷汝耕的親信加力行華北負責人,肯定會面臨巨大危機。只不過在自己面前,寧立言會裝出渾然無事的樣子,以免自己發愁,所有的壓力都由自己承擔。
她可以猜出來,寧立言在前往力行之前,心裡是有個計劃的。但是池墨軒對自己的騷擾,影響了他的計劃。現在到白鯨來,便是要藉助這些人的力量,對計劃進行調整,確保能夠順利實施下去。
寧立言對她介紹過白鯨,她很清楚其成員的身份與品行。日本人固然是惡棍,其他的洋人也未必好到哪裡去,以情報爲商品進行貿易的,絕不會是正人君子。與這等人談生意必然會付出代價,立言想要的是什麼,自己又要付出多少?而他所付出的一切,歸根到底,都是爲了自己。
想到這裡,陳夢寒覺得懷裡揣了個火盆,身邊偏又放着冰塊。愛情的甜蜜與現實的苦難攪成一處,讓她也說不清箇中滋味,只是提醒着自己在寧立言面前必要做出一副笑容。到了這時候任何的感激或是表白都是多餘,惟生死與共四字足以。
雖然有了這個覺悟,可是等聽到寧立言真的說明交涉內容,陳夢寒還是變了臉色,不顧一切地要向車外衝。
“這……這絕對不行,這種交易必須取消!如果你不好意思,就讓我和那位露絲雅談。即便是要用苦肉計,也該是衝着我來,不是讓你受苦。如果真按你的辦法做了,喬小姐和楊敏都不會答應!到時候她們非把我趕走不可。與其那樣,我寧可去死。”
“來不及了。”寧立言拉着陳夢寒不許她行動:“彼此之間已經訂立了契約,任何人都不能停止,這是規矩。若是隨便壞規矩,不成了小日本那樣的萬人恨?走吧,咱們現在去起士林,然後回飯店,把被打斷的美夢補上。”
寧立言嘴角帶着笑容,看上去心情不錯,比和陳恭濤衝突之後還要好幾分。可是陳夢寒卻是愁容滿面,便是想要擠個笑容出來都做不到。寧立言只好好言安撫着:
“別愁眉苦臉的,跟你說點高興事。剛纔我從白鯨得到一個消息,因爲普安協會的成立以及藤田公館的霸道作風,咖啡館內部已經達成共識,對於日本必須做出反制。如果放任日本人胡作非爲,這個市場就沒辦法運作。今後情報市場在對日本人實施差別對待,這種對待的間接影響,足以抵的上千軍萬馬!抗日不是隻有一種辦法,力行社派多少美人出去,也休想得到這份成果!”
寧立言的興致很高,又是下飯店,又是在商場花了大筆錢財,給陳夢寒添置不少珠寶。等回到房間,便拉着陳夢寒跳舞。陳夢寒臉上勉強帶着笑,眼睛裡卻含着淚水。直到天色將晚,寧立言準備離開時,她終於控制不住情緒,哭出聲來。
“別……別走。我不許你走!”陳夢寒拿出了從未有過的霸道,邊哭邊說道:“今晚你就算打死我,也休想從這離開!我不能看着你去玩命,就算要用你那個計劃,也該換個人。力行社都懂讓別人當炮灰,憑什麼你就得自己往上衝?”
“挨槍子的事哪能讓旁人爲自己墊背?那我和藍衣社那幫人不就一樣了?咱是爺字號的人物,不能丟了面子。”
“丟了面子總比送命好。”
“吃我這碗飯的,面子和性命本就是一回事。答應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聽話。”
寧立言拍着陳夢寒的後背,示意她鬆手,陳夢寒卻第一次違拗他的意志,使出全身的氣力抱着他,不曾有絲毫動搖。既要脫身又不能弄疼她,這不是一件容易事。寧立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脫束縛,又拍拍自己的胸前衣兜,滿面笑容地保證:
“我已經準備妥當了,不會有意外發生。大家只不過是做場戲,別當真。你還不瞭解我?我是個惜命的人,不會急着找死。我有大好的產業,還有你們這些美人,哪裡捨得丟掉性命。我還等着小日本滾出中國,咱們一塊過好日子呢。這就是嚇唬人的腥活,別當真。”
自己如何不當真!
寧立言與白鯨的約定便是找人朝他右胸打一槍,靠苦肉計的辦法栽贓池墨軒。
這次英租界賑災社會反響強烈,加上本地報刊的熱捧,讓寧立言名聲大噪,眼下是整個天津衛有名的大善人。
有人打大善人的黑槍,必能引起一番軒然大波。寧立言再趁機推波助瀾煽風點火,便能實現他的目的,讓池墨軒和普安協會都沒好日子過。
可不管他計劃得再周密,前途多遠大,槍子總是要挨。以苦肉計代替美人計,也不能算作奇思妙想,只能算是亡羊補牢。
自己心愛的男人即將爲了自己去挨子彈,陳夢寒沒辦法保持冷靜。她像個潑婦似地死死堵着門,用那嬌小婀娜的身軀塞住充當路障不許寧立言離開。
她已經豁出去了,寧立言對自己越好,自己越是不能看着他去玩命。不管這個理由多光明正大,自己也不答應。
她已經做好準備,男人可能會耐性耗盡火是惱羞成怒,即便被他打死,自己也必須堵在這。自己死也好過他中彈,不論寧立言把洋人的神槍手說得如何了得,她都信不過。
寧立言的表現出乎意料,並沒有打人也沒有發作,而是猛地一哈腰,不等陳夢寒反應過來,便已公主抱得方式把她託舉起來。任憑陳夢寒叫喊,拳打腳踢着,寧立言依舊笑容滿面。
不管到了何等時候,他都是個體貼的好情人,對女士絕不動粗的紳士。到了現在說話的語氣依舊溫柔:“時間差不多,不能再等了。這冰天雪地的,真要是把槍手凍壞了,準頭把握不住,興許真就一槍把我崩了。你要是不想當寡婦,就別再拖延。”
寧立言說話間又把陳夢寒放下,在她耳邊道:“你這樣也挺好。一會我下樓,你就在後頭追,死拉活拽地非讓我留下,這樣的戲碼也說得通。頭一次看到你能這麼潑,以後該哭就哭,該鬧就鬧,不必壓抑自己的性情。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是事情沒你想得那麼複雜。我們混混就指望賣打揚名立萬,這次的行動,和普通的賣打沒區別,你就放心吧。我去打電話,你醞釀一下情緒,我們開拍!”
陳夢寒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樓上追下來,下樓的時候一隻高跟鞋甩飛了也顧不上撿,就這麼赤着一隻腳追下去。
在國民飯店鋪房間的交際花,每到年節便有幾個這般模樣的,都是和自己“老斗”鬧翻或是逼婚失敗,鬧得如此狼狽,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何況這事關係到寧立言,這幫人連陳夢寒的赤腳都不敢看,全都把頭轉向一邊當作無事發生。
寧立言沉着臉一語不發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彷彿真的動了氣。將將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從一個侍應的托盤上抓起個茶杯,朝地上重重一摔。
玻璃杯四分五裂,衆人一陣驚呼,寧立言看也不看,向外疾走。陳夢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依舊難以控制地哆嗦起來。周身的汗毛倒豎,血液逆流衝向大腦,不知是該祈禱槍聲不要響起,還是該期待一切早點結束。
“砰砰!”
槍聲如約而至。
飯店內一片大呼小叫之聲,人們下意識地蹲下身子。陳夢寒早已經知道如此,不似其他人那樣慌張,只是配合着蹲下演戲。可是她剛剛蹲下身子,隨即就像被電到了一樣,身子猛地彈起來,那隻殘存的高跟鞋被她脫下來胡亂一丟,隨後如同一隻母豹也似向外疾衝而去。
這次並非做戲,她真的感到了恐懼。寧立言和洋人約定的是一槍,方纔外面卻響了兩槍!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