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凱迪拉克的引擎高速旋轉,喬雪的臉色也漸漸由晴轉陰。方纔在唐家別墅裡巧笑嫣然的天使,此時露出了咖啡館鼎鼎大名“冰美人”的本相。雖然唐珞伊也是冰山美人的氣質,可是跟喬雪相比,唐珞伊的冷漠與高傲往往更能刺激男人的征服欲,喬雪卻能徹底絕了男人的心思。
寧立言和喬雪的關係既是夥伴,又是朋友,關係非同一般。放眼租界,有資格上這輛凱迪拉克,且能和喬雪互爲駕駛的年輕男子,也就寧立言一個。對寧立言來說,即使拋開喬雪本身是“美女”這個前提條件,她都是一個讓人願意親近,願意加深接觸的優秀夥伴。
兩人的相識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卻已經成了知己。很多默契不是靠歲月積澱產生,而是單純兩個人志趣相得思路接近,於靈魂層面有着深切共鳴,在很多時候甚至不需要對方開口,便已經猜出彼此的心思。一個眼神過去,便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這種相處讓他感覺舒適,喬雪同樣如此。是以兩人獨處時,便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避諱。比如在內藤面前,喬雪可以很自然地挽起寧立言的手臂,毫無表演痕跡。上車時,寧立言也很自然地坐在喬雪身旁的位置,不必有其他考量。
此時喬雪雖然沒說話,他也能猜出對方所想,搶先開口:“我知道你說的人不是指子傑,也不是指唐醫生,而是指我。日本人不糊塗,他們可以想到,最有可能辦了竹內的是我。即使沒有證據,採用倒推的方式,也是這個結果。不過我是英租界的督察,他們想要抓我,可不是容易的事。”
“你知道就好!別以爲你在英租界,就不用怕日本憲兵。日租界的碼頭需要你去管,少不了和他們打交道。日本的特務在本國租界素來無法無天,就連英、美外交官都不願意和他們接觸,何況是你?”
“這算是……關心我?”
喬雪一語不發只是把汽車馬力提高,在傍晚的馬路上,把車開得飛快。
“好吧,有話直說犯不上跟車較勁。我當然知道日本特務的大膽,所以纔要抓緊一切機會自保。就像是今天和內藤的交流,也是我給自己套了層盔甲。”
喬雪的車忽然踩了個剎車,寧立言身體前傾隨後又彈回來,這個狼狽模樣似乎讓喬雪舒坦了一些,臉上又有了笑容。
“在咖啡館裡,你我是少數派。在你加入之前,我自己一個人單幹很舒服,在你加入之後,我不希望你成爲我的累贅,但也不希望你隨便就丟掉性命。這關係到我們中國人的面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必須對你的安全負責!今天你和內藤的說辭,是否有這麼大的效力,現在還不能確定。我必須等待下一步的情報,再做判斷。這段時間內,你不能進日租界。”
“你就不怕碼頭因此脫離我的掌控?”
“如果你被日本人綁架,碼頭一樣會脫離掌控。”
“在青幫裡有句話,光棍好做,過門難逃。有些時候,一些事情的發生,是必然的程序。如果這個程序沒發生,我反倒要擔心情況蹊蹺。做任何事情都得付出代價,殺了陳友發如是,殺了竹內更是如此。但是在那一切發生之前,讓自己的安全係數增加,也是必要的自保手段。當然,爲了實現這個目標,我也得付出一些代價,比如……讓日本人得點便宜。”
“白銀的事?”
寧立言點點頭。喬雪皺眉道:“其實內藤不問,我也想問你,對於白銀的價格,你真的那麼有把握?按照你和托馬斯簽訂的合約,如果銀價漲幅小於百分之二十,你還是會虧本。可是白銀的價格波動空間有限,其實從世界的經濟發展以及銀產量看,白銀已經失去了過多的上漲空間。百分之二十,已經是一個極限,相反還有可能回落。”
“我們要相信產銀七州在國會的影響力。之前胡佛和他們作對,如今羅斯福上臺,必要有個變數。你可以把這個情報在咖啡館放出去,讓他們都見識下你的本事。”
喬雪道:“我們是商人,不是預言家。”
“那你可以把消息告訴露絲雅,到時候等着印證。”
“你希望露絲雅記住你的名字?”
“我希望露絲雅對於中國人的印象深刻一些。雖然你們兩個是好友,但是必須承認,中國人目前在咖啡館的話語權太輕了,這不對。我們應該設法擴大話語權,讓洋人對我們重視起來。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我們未來在咖啡館的權益。”
“露絲雅說得沒錯,你是個野心勃勃的傢伙,想要的很多。”喬雪嘟囔了一句,似乎後面還有話,但是沒說出來。而是繼續方纔的話題,
“即使靠這個,也不能保證你的絕對安全。”
“所以我需要給自己獲取聲望,讓日本人投鼠忌器。同時,讓他們覺得我是個有用之人,日本是個功利思想很重的國家,只要是有用之人,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拉你下水。其有所求,我便可以安全。”
“所以清除租界暴力團體的事?”
“這確實是領事的意見,陳友發別墅的事,讓英國人嚇壞了。”
英國人震驚的,並不是陳友發等人的死亡。在那些英國紳士眼裡,陳友發等人是否可以算作人,都很值得商榷,又何談性命。真正讓英國領事震驚的,是案發現場發現的大量槍械。
遺留在火場的長槍短槍有十幾只,事後在追捕兇手時,還發現了MP18衝鋒槍。
租界裡槍支比華界管理鬆懈,那些昔日的大帥或是部長,如今雖然做了寓公,體面與他人終究不同。家裡大多存着槍械看家護院,有錢的少爺小姐們趕時髦,也會從洋行搞一兩隻手槍做玩意。這在租界是公開的秘密,沒人去過問。
可是這些武器都是零散在個人手中,不成規模。一口氣這麼多武器集中出現而且還有自動火器,讓英國人聞到了危險的味道。若是租界裡華人武裝如此迅猛發展,不出幾年便可能有強力武裝團體誕生,英國人便睡不好覺了。
工部局的老爺們準備把這種現象歸咎於領事的無能,領事閣下眼下任期將滿,國內似乎也有麻煩。是以迫切需要寧立言幫自己挽回名聲,以免在國內沒法過關。
打擊暴力團體,就是寧立言下一步的工作重點。這也是他準備賣給日本人的又一個人情。
“藍衣社?”喬雪聞絃歌知雅意。
“是啊,英租界還有比他們更暴力的團體麼?”寧立言微笑道:“日本人之前就要求天津不許有抗日團體存在。當然,藍衣社不算抗日團體,但是他們的武力,同樣是日本人所忌憚的。如果藉着這次機會,約束藍衣社的行爲,日本人自然會知我的情,對其他人也有好處。”
“你是指那些地下抗日團體?還是說南方的赤黨?”
“兼而有之吧。”寧立言冷哼一聲,“陳友發之前在租界殺那幫工人,拿的可是兩份工錢。藍衣社還給他開了津貼,還讓他幫着殺人。有幾個工人不是日本人要殺的,而是藍衣社想要他們的性命。他們的工作重心,壓根不在抗日,而是在於迫害同胞和抗日人士。”
“這樣的話……倒是可以運籌一下。”
“嗯,我這有個計劃,一會到別墅,我們一起研究一下。這件事,說不定還得借日本人的力。不過第一步得先把戒菸丸的事情走通,才能推進下一步。”
第一批戒菸丸上市,是五天之後的事情。
之前日本人便在京津一帶製售過槍上戒菸丸,不過是用更爲強力的毒品,取代了鴉片,害人更深。導致這種藥物在民間名聲不好,若是光明正大發售,銷路未必喜人,反倒可能給華家招來誹謗。
可若是由巡捕發放,再有幾個身穿紡綢褲褂卷着袖頭,滿臉橫肉膀大腰圓的混混隨行監督,便由不得人拒絕。
這些日子發了橫財的華捕,個個趾高氣揚,脖子上挎着木盒,打開來,便是一顆顆龍眼大小的藥丸。
他們對於自己的管片哪家有芙蓉癖心知肚明,敲開大煙鬼的門戶,將戒菸丸一放,囑咐一句:“這是華家藥行和唐醫生的恩典。”隨後轉身離開,直奔下一處。
混混們則指着事主的鼻子囑咐一句:“按時按點吃,你小子要是把這個心意糟踐了,出門留神!”
走在街上的菸民,也會被巡捕攔住,強行把戒菸丸塞到手裡。由於整個過程免費,人們倒也沒法提出意見。反倒是有的煙鬼滿臉期盼,這邊領了戒菸丸,又想着到另一條街再領。眼下租界裡買菸土越來越難,有免費發放的煙丸哪裡會拒絕。
鄉誼俱樂部,專屬包廂內。
一張支票擺在寧立言面前,領事的私人秘書叮囑着:“這是領事閣下對於禁毒事業的支持,不惜用自己這些年的積蓄,支援這項偉大的事業。領事閣下是個不喜歡出名的人,所以這件事,你們要嚴格保密,不能走漏風聲,戒菸丸的生產也不能停頓,不能出現偏差,否則就是讓領事閣下蒙羞。”
“明白。”
寧立言已經從喬雪那裡得到消息,領事自己面臨着巨大的危機。英國人賣鴉片起家,和日本一起,被指爲毒販國家名聲掃地,自己也作繭自縛。現在倫敦的大街小巷,充斥着鴉片煙。曾經毒害了中國人的玩意,如今開始報應在英國人身上。
英國政府對此不能相容,已經命令開始調查。領事那位在議會呼風喚雨的堂兄如今灰頭土臉地位不保,領事參與銷售鴉片的事快要曝光。
領事這次回國述職,註定一去不返。在那之前,自己必須把這個消息泄露給租界的報社,讓大家都知道,他用自己的積蓄支持了禁毒事業,與鴉片勢不兩立,倫敦黑市的煙土絕對和領事大人無關。
領事閣下是個不喜歡出風頭的人,就只能別人幫他出風頭,事後麼……少不了一頓臭罵!若不經歷這麼個過程,又怎麼讓領事滿意?光棍好做,國門難逃,哪國人都是這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