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節,也稱端五、端陽、午日節、重五節、五月節、浴蘭節、女兒節、天中節、地臘、詩人節、龍日等等,各地叫法不同,習俗卻大同小異。
王府里人人都佩戴上繡着五毒的香囊,蠍子、蛇、壁虎、蜈蚣、蟾蜍都栩栩如生,因配色得宜,看着並不猙獰可怖,很是祥和安靜。
辰時二刻,四門大開,只中門緊閉。還沒到巳時,客人便陸續到來,按照爵位或品級高低,分別由不同的門進入。男賓在大門處下馬、落轎,由迎客的王府官吏或管事進入東路花園。內眷在大門裡的帷幔中下車,乘上王府的轎子,由身強力壯的婆子擡着,去往西路花園。
從巳時到午時,王府門外車水馬龍,擠得水泄不通,幸而王府屬官都有經驗,派出親兵淨街並疏導,讓各府馬車依次進入,不會在外面等得太久。
今日的來客大都是頂級豪門或朝中權貴,在燕京的郡王與公侯伯府的當家人及其內眷差不多傾巢而至,還有內閣諸相,六部尚書、左右侍郎,武將勳貴,皇族宗室,等等,真是滿眼錦繡,遍地富貴,不過,客人中也有並無官職在身的文人雅士,譬如名揚天下的安殊安七變。
他姍姍來遲,身上一襲竹青色布衣,頭上束髮的卻是一頂晶瑩潤澤的青玉冠。別的來客身邊都跟着一羣奴僕,只他單人獨騎,瀟灑而至。
王府的門子目光如炬,並不以他的穿着打扮來識人,見他長身玉立、容貌俊美、氣度飄逸,便知不是普通人,立刻上前陪着笑,替他牽馬墜鐙,扶他下來。
他拿出帖子遞過去,這門子確實不俗,竟是聽過安七變公子的大名,頓時滿臉堆笑,更加殷勤地將他帶進府中,送到齊世傑面前。
正在待客的齊世傑沒想到“何曾正眼看王侯”的安公子居然會大駕光臨,立刻笑着前拱手,“安公子,久仰,久仰。”
安七變淡淡一笑,抱拳還禮,“齊大人,幸會。”
他雖出身低,卻有着一等一的好相貌,氣質更是清貴無比,舉手投足間,比那些王侯世家的公子還要高雅尊貴,果然不愧是“布衣王侯”。齊世傑悅人多矣,此時也不禁暗暗讚歎。正要帶他去見皇甫瀟,他卻搶先說道:“齊大人,學生應邀前來,不想給那等附庸風雅之人當猴兒耍,也不願摧眉折腰事權貴。只請齊大人安排個角落,賜予清茶一杯,讓學生聽聽貴府戲班新排的那齣戲即可。”他是解元出身,雖未再進一步,卻仍是有功名在身,因而自稱學生,見官不拜,都是恰當的,並不算張狂,只是他的神情太淡,漆黑的眼瞳深邃而平靜,半點不見恭敬之色,別人卻也不能以態度不謙卑來怪罪他,相反,那些高官顯貴更要對他大度寬容,方纔能得個好名聲。
齊世傑暗贊他聰明絕頂,雖驚才絕豔,卻非常沉穩,只可惜不肯入仕,若能爲攝政王所用,正是如虎添翼。他心裡想着,面上卻始終保持溫雅和煦的笑容,親熱地道:“安公子能夠光臨,那是王府的貴客。今天本就是請了各位賓客來過節,並不需要誰奉承誰,安公子只管自在行事。若不喜熱鬧喧譁,我這就給安公子安排個清靜地方坐着。正規開戲要下午了,現在都只是唱着客人們點的摺子戲,安公子若是有興趣,我這就帶安公子過去。”
安七變搖了搖頭,“既是現下並未開戲,學生就不過去了,請齊大人隨便叫個人帶我去清靜地方坐坐,能有本書看就最好了。”
“那沒問題,安公子,請。”齊世傑親自帶着他去了靠着湖邊的一間書閣。
房間不大,裡面備有文房四寶,靠牆的架子上放滿書冊,一旁的青花歲寒三友卷缸裡放着幾軸字畫,書桌上靠窗邊有個粉彩花鳥長頸花瓶,插着幾枝盛放的唐菖蒲,一根綠色枝條上有十幾朵花,紅、黃、粉、白、紫,五色繽紛,鮮豔奪目,頓時讓這間素雅的靜室增添了許多熱烈的氣息。
這裡的一排房間都由一個伶俐的小廝守着,見他們到來,立刻上前侍候,端茶倒水。安七變見齊世傑沒有安排俏麗的丫鬟過來,心裡感覺很滿意,臉色也柔和下來,拱手向他道了聲謝。
齊世傑見他並不似外面傳的那般專門刁難王公貴族,不過是有一份真性情,不願攀附權貴罷了,此時也很是愉快,對他抱拳一禮,“安公子大才,若是起了興致,那邊有上好的筆墨紙硯,要是能得安公子一幅墨寶,那就是區區在下的幸運了。”
安七變略一揚眉,平淡地笑了笑,“齊大人過獎了,若是有興,學生自當獻醜。”
齊世傑知他今日已頗爲友善,雖心中納罕,卻不便問起,更不能過多要求,於是笑着叮囑小廝小心侍候,便去找皇甫瀟回稟此事。
安七變收斂笑容,恢復了慣常的冷淡,走到書架上瀏覽上面的書冊。這大概只是用於閒散的書閣,架上放的大都是普通的經史子集和一些雜書,都是尋常的版本,並沒有什麼珍本、孤本。他看了一會兒,隨手抽出一本山川遊記,坐到椅子上看起來。
窗外風景很美,湖水在陽光下猶如碧綠的翡翠,有節奏地拍打着堤岸,湖邊的一排楊柳在微風中輕搖着濃綠的枝條,到處是盛放的鮮花,有艾草、菖蒲的氣息輕輕地飄進房中,渲染出一種奇異的寧靜氛圍。
安七變博覽羣書,又過目不忘,手中的遊記早已翻過一遍,並無特別出彩之處,他只翻了兩頁,便覺索然無味。將書合起,放到桌上,他擡眼看向外面的景色。如此美景,讓他詩興大發,卻並沒有拿筆寫下,只在心中反覆推敲,自得其樂。
正悠然自得,沿着湖岸忽然走來一行人,當先一人身着杏黃色衣裙,頭上的鳳簪特別醒目,後面跟着幾個丫鬟婆子,瞧着也各有氣派,顯然身份不一般。
他並不是輕狂的書生,因而立刻低頭垂目,非禮勿視。
那女子正是無雙。她帶着趙媽媽和烏蘭、珠蘭、寶音、哈沁四個大丫鬟,從西路花園過來,徑直走向這個東路花園中的書閣。
守在門口的小廝嚇了一跳,連忙搶上前去,跪下行禮,“拜見王妃娘娘。”
“起來吧。”無雙輕言細語地道,“這孩子是個知禮的,烏蘭,好好賞他。”
烏蘭連忙把這個十一、二歲的小廝拉到一旁,給了他一個裝着二兩小銀蠍子的荷包。那小廝甚是機靈,立刻對她說:“姐姐放心,我什麼都沒看到。”
烏蘭笑道:“嗯,你好好侍候着,以後自有大出息。對了,你叫什麼名兒?”
小廝向她連連作揖,“多謝姐姐提攜,小子名叫侍墨。”
“好,我記下了。”烏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稍稍站出去些,若是兩邊有人來了,就過來說一聲。”
“是。”他立刻跑出去,躲在花叢後面,認真地打量着左右兩邊的情形。
烏蘭也沒進屋,只是守在門口,臉上看着沒啥表情,實則非常警覺。
無雙走進房間,看見坐在那裡的布衣男子垂着頭,看不清面容,便輕聲說:“請問可是安公子?”
安七變實在沒想到會有王妃到這裡來,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對那些權貴可以不假辭色,可對女眷卻一向溫文守禮,這時只怔了一下,便起身抱拳,躬身一禮,“正是安某人,見過王妃。”
他始終不肯擡頭,無雙看不到他的相貌,面前這人卻給了她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在短短的一瞬間,她想起了有關安七變的那些經歷,想起了母妃從來不談論自己的孃家,甚至連她的漢姓都不肯提起,以前她只看到母妃的從容不迫、胸有成竹,卻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是否有過不幸的童年時光?她是怎麼從江南到塞外?又是怎麼會嫁給她的父親?她是否想念親人和故鄉?是否期盼過自己的家人仍然活在世上?
想着想着,她的眼中泛起了淚光,聲音有些哽咽,“安公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是不是有個妹妹……小名叫果果……”
安七變猛的擡起頭來,滿臉震驚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