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都是快活開朗的假小子偶然流露出一點小女兒心思,眼淚就有些止不住,她天生就是個樂觀性子,難得能放縱自己哭一回,所以也沒想着要收斂,痛痛快快哭過了,把那個想過無數次的秘密重新壓回心底,她就站起身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娘放心,您的仇天不報,女兒幫您來報。只是…給我些時間,讓我找出那幾個混蛋,再多幫幾個含冤被害的人,娘,我一定會替您報仇的。」
如果宣仁鄉在這裡,此時應該就如同剛剛被晴天霹靂劈過的徐大人一般了,然後他會頭也不回拉着女兒回到照北縣,將她時時刻刻栓在身邊,再不放她離開。
可惜這只是作者的想象,宣先生此時還在照北縣的驗屍房中對着一具剛剛被髮掘出的無名屍骨冥思苦想呢,壓根兒不知道他閨女心中那個驚天秘密。
握緊雙拳暗暗發誓的宣素秋慢慢鬆開手,然後去遠處水池邊把臉洗乾淨,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消失不見,她又變回那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小宣仵作。
回到院子裡時,正碰上初一也剛從門外回來,宣素秋驚訝道:「大人叫你去找鄭知府,你怎麼這會兒纔回來?分明知府衙門離這裡也不算很遠吧?咦?鄭大人呢?沒跟着你一起過來?」
初一興奮道:「鄭大人來不了,我去的時候,他正接訴狀呢。嘖嘖,蘇州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大火的事兒纔過去多久啊?這又出了一樁兇殺案,鄭大人今年的考評算是危險了。」
「兇殺案?什麼兇殺案?」宣素秋驚訝,只聽初一興奮道:「有個傢伙持刀行兇,城西王百萬的兒子媳婦出城遊玩,全讓他給殺了,那媳婦肚子裡還懷着孩…」
聲音戛然而止,宣素秋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轉頭一看,果然就見徐滄站在門口,正冷冷看着初一。
「少爺,奴才錯了。」
初一着腦袋,再沒有一點興奮勁兒,活像是蔫了的小白菜。
「罰你三個月的月錢,閉門思過三天,這三天裡,由初二跟着我。」
徐滄丟下一句,轉身進屋,宣素秋不明所以,連忙問初一道:「怎麼了?你錯在哪兒了?」相識這麼久,徐滄還從沒罰過初一呢,怎麼這一回下手這樣狠?
「是我自作自受。」初一嘆了口氣,也不給宣素秋個明確解釋,便擦眼抹淚的去了。
宣素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撓了撓腦袋,終於還是心有不平,一轉身來到屋裡:「大人,請不來鄭大人又不是初一的錯,您要是因此罰他,未免有失公允。」
見她進來,仍如平常一般和自己說話,徐滄心中鬆了口氣:還好,小宣並沒有生自己的氣,所以…她不覺得自己是唐突她,這是說…她心裡對自己也不是很討厭吧?只是一時間還沒有上升到男女之情而已。
認識到此點的徐大人心情大好,臉上也不由多雲轉晴,見宣素秋憤憤不平地看着自己,他就淡淡道:「剛剛初一說的事,你有什麼感覺?」
「很慘,一屍兩命,更是可憐。」
宣素秋嘆了口氣,然後她就明白徐滄爲何會罰初一了,因試探道:「大人是因爲初一剛剛說這話時,太…太激動了?所以才罰他的?」
「他從前不是這樣,只是跟着我時間長了,見慣了各種人間慘劇,以至於連那點悲憫之心都磨沒了,一遇見這種事,首先想的就是獵奇。先前我說過他,如今又犯在我手裡,你說他該不該罰?」
「嗯,該罰。」這一回宣素秋也不講義氣了:「若是不讓他受點教訓,下一次他這形狀落在死者家屬的眼裡,人家該多傷心氣憤啊。」
他就知道,小宣是他的知己,他們兩個有着一般的心思,她從小就做仵作,看的屍體經手的案子不知比初一多多少,然而她到現在還能保持這一片憐憫之心,爲被害者的家屬考慮周到,小宣,小宣,今生何其有幸,竟讓我遇到你,小宣,我不會放手的。
徐滄雙眼發亮,如同黑暗中的啓明星,看的宣素秋有些心驚膽戰,喃喃道:「大人…您…您怎麼這樣看着我?可是…可是我說的不妥?」
「沒有,你說的,都是我心裡想的。」
深吸一口氣,依靠二十多年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定力強壓下心中那股澎湃激情,徐滄努力逼迫自己將心思轉到別處,恰好程剛進來了,他便問道:「鄭大人那裡的案子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我剛剛聽初一說了一句,只是不知道詳情。」
程剛恰好是從知府衙門過來的,因便點頭道:「下官剛從那裡回來,所以倒知道一二。其實案子很簡單,都是仗勢欺人惹的禍,先前王百萬的兒子帶着豪奴糟蹋了一個小媳婦兒,害得那小媳婦夜裡就上吊了,如今人家丈夫來報仇了,那丈夫原來卻是個鏢師,有些武功,等了幾天纔等到這個機會,一刀下去,兩條性命,哦不對,應該是三條性命,那王如坤的媳婦肚子裡還懷着一個,可說是一屍兩命。」
「這些人真可氣,仗勢欺人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報應臨頭?最後害人害己,那兩個女人何其無辜?都讓這麼個不如的混賬男人給毀了。」
「確實,兩個女子何其可憐,那王如坤當真可恨,不如。」徐滄也重重一拍桌子,咬牙怒斥。
程剛聽着這話實在彆扭,男權社會哪有人這樣義憤填膺爲女人說話的?他就覺着鏢師的媳婦也有錯,你既然長得俊俏,幹什麼還要拋頭露面?得別人喜歡,結果害了自己害了丈夫也害了無辜。
宣素秋是個女人,爲女子打抱不平也罷了,讓程剛奇怪的是:怎麼徐大人竟然也說出這種話?難道他也覺得這錯全在王如坤身上?鏢師媳婦就沒有過失嗎?
身爲土生土長的古代男人,程剛很不認同徐滄的三觀,不過好在他很清楚兩人之間差距巨大,沒有溝通的必要,徐大人若認爲鏢師媳婦沒錯,都是王如坤那個混賬東西見色起意,那鏢師媳婦就必須沒有錯,錯全在那個色鬼王八蛋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