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央的人生經歷,與絕大多數汗國少女的經歷不一樣。因她得到了順安公主贈予的珍珠金釵,阿爹認爲她是個有福的人,所以決定撥給她一座營帳,讓她坐產招夫。
其實,這也是因爲,金帳汗國諸部落長年征戰不休,各家各戶的成年男子都要上戰場,能活着回來的很少。所以,如果能用一筆豐厚的嫁妝,招到一個孤苦無依的男人就住在本家附近,不失爲變相增加人口的辦法。
——若有戰事,這位姑爺還可以頂替兒子上戰場。
這種作法,盛行於金帳汗國廣大家有餘財的中產家庭之中,不獨阿央她們家。而汗國上層,對於招募戰士時的冒名頂替事件,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餵飽了那些徵兵官。
上天待阿央還算厚道。就在這個小部落裡,有一個自小孤苦的少年,與阿央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感情非常好。不等阿央的爹去說,這少年自己就主動提出願意迎娶阿央,並且就住在阿央家裡。
也許是自小無依無靠的緣故,這位少年悍勇非常,連續幾次上戰場都活着回來了。他與阿央生了一兒一女,小日子過得還算美滿。
因姑爺頂替兒子上了幾次戰場,阿央的阿爹也不是那狠心的人,就把當初阿央得自順安公主的珍珠金釵給了她。少年便按照阿央的交待,把金釵換成了一座鐵門,裝在了自家的營帳上。這樣,他外出征戰也能放心。
可惜造化弄人,好景不長。去歲,這位少年被招募出戰,終於沒能回來。阿央哭啞了聲音,堅強地站了起來好好把這個小家維持下去。
一次又一次的戰爭——部落之間的,部落與汗王世家之間的,汗國與相鄰諸國之間的。戰爭的後果是,阿央的阿爹與兄長們都先後戰死。她的母親早就病死了,嫂嫂們帶着侄兒侄女們被她們的部落搶了回去。
若不是阿央的丈夫生前交到了幾位生死兄弟,只怕阿央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這些年,也全是丈夫的那些兄弟幫着,她才能艱難度日。可日子不管怎麼難,她都沒有打過這扇鐵門的主意。她始終記得,順安公主空洞死寂的眼神。
這段時間,高原之上來了許多陌生人,阿央也遇見過。
有的陌生人非常和善,還給過阿央吃食和金銀,以謝她指路的功勞。但她也遭受過不堪屈辱,甚至爲了生計,她自賣自身。
一切都因爲她有兩個孩子,她想死,卻又不能去死。因此,她對任何一個陌生來客都抱有複雜的情緒。既希望來者是好人,能讓她賺些金銀,又害怕迎來的是惡客。
此時,見到這位自稱與順安公主有淵源的少女,阿央豁出去了。她撲出門,在雪地上膝行,卻不敢離宗政恪太近。眼前少女一身潔淨的白衣,她自慚形穢,不敢唐突了對方,惹對方不悅。
四體投地伏在雪地上,嘶啞身音被寒風吹得零亂不成語句,阿央語無倫次地道:“賤婦知道很是冒昧,可是賤婦沒有辦法。孩子還小,病餓交加,再不送醫救治,他們都會死。求求貴人,求求貴人大發慈悲……做牛做馬、爲奴爲婢都好……貴人,賤婦知道一件密事,願意爲貴人效勞……”
一雙溫暖又柔軟的手輕輕地握住了阿央深深摳入雪地裡冰冷粗糙的手,阿央擡起頭,看見這位少女蹲在自己面前。她的這雙手有無窮大的力量,讓自己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托起身。
“阿央,帶着你的孩子,跟我走罷。”宗政恪柔聲道。
“貴人……”阿央瞬間淚流滿面,生活的重擔早就讓她不堪重負。在這些變故發生之前,她被她青梅竹馬的丈夫保護得非常好。可惜,這也讓她在後來吃了更多苦頭。
宗政恪低聲道:“你喚我姑娘就是,我身邊不養閒人,你可要做好準備。”
“姑娘!奴婢什麼都肯做!”阿央用力點頭,又急急問,“現在可就要走了?姑娘,能不能容奴婢收拾一下東西?”
“可以。”宗政恪點頭。阿央轉身衝回營帳,很快就揹着一個大包裹出來。她的身後,還跟着兩個骨瘦如柴的孩子,眼神明亮。
看來,阿央早就有離開的打算了,她倒是果斷的性子,也足夠聰明。想來,她也是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投靠,纔不惜冒這樣的險。
“姑娘,我們去哪裡?”阿央惶恐不安地問,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破爛不堪的小家。
“只管跟着我就是,不必多問。”宗政恪說。爲安撫阿央,她一面柔聲問起阿央的經歷,當聽說阿央的丈夫被可扎齊部落招募而去,卻再也沒回來時,她不禁暗自一嘆。
四個人在雪地裡跋涉,很快就離開了阿央世代居住的小部落。她走得很堅決,再也沒有回頭。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離開高原,再也不要回來。
沒過多久,一輛停在雪地裡的大馬車就映入阿央的眼簾。宗政恪微笑道:“車上有吃食和棉被,不會餓着、也不會冷着你們。”
阿央摸摸身上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皮襖,侷促道:“姑娘您自己坐車罷,奴婢跟着就行了。”
“你這樣走下去,我要多久才能到金帳城呢?”宗政恪悠悠道,“阿央,害死你一家的人就住在金帳城裡,你不想報仇嗎?”
阿央驚呆了,什麼?這位和氣又好心的姑娘,她居然是去金帳城的?而且,聽她的意思,似乎要找哪位部落大人的麻煩?這可是送命的事啊,自己和孩子跟着她,不是在往死路上走?!
姑娘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阿央的心一顫,咬了咬牙,擡起頭道:“姑娘,奴婢知道一條可以進入金帳皇宮的密道,是奴婢的先夫告訴奴婢的。而且,姑娘,奴婢還有如何找到冰宮的地圖!”
還真是好心有好報,如果當時自己只留下些許金銀沒有問出那句話,是否就錯過了這般好的機緣?宗政恪不由雙掌合十,頌了一聲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