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紹的打算是,過了這檔子事,便迴天幸京探望親人。從前種種,便只當做大夢一場,以後要開始新的生活。
李懿將事情一說,裴君紹並不覺得意外,微笑道:“這樣也好,混水摸魚、漁翁得利,怎麼方便怎麼行事罷。”
再聽到慕容樹的名字,裴君紹也只是輕嘆了一聲,搖頭道:“他這湊得什麼熱鬧?不好好去想退路,摻合進這等要人命的大事裡做甚麼呢?”
“能做什麼?哪個爲王爲帝者,不想長生不死、權柄永握?”李懿語帶嘲諷,笑道,“裴四,你身上也流着皇族的血,你來說說,如果你當了皇帝,會不會也想長生不死啊?”
裴君紹沒好聲氣地道:“你問你自己去!你父皇接連弄殘了好幾位有望登基的成年皇子,這不給你鋪路?”
李懿打了個哈哈,嘻嘻笑道:“我可沒那閒功夫!我家父皇春秋鼎盛,又是先天武尊,再當幾十年皇帝不成問題!”
這兩個,好好說幾句話就又能嗆起來,偏偏還樂此不疲。宗政恪從早先的勸解一二,到現在的視若無睹,也是習慣了。她盯着靈湖湖面呈現的景像,沉聲道:“別拌嘴啦,來瞧瞧這是怎麼回事?!”
李懿趕緊湊過來,一瞧湖面便呸一聲,再冷聲道:“好狠辣的手段!”
他與宗政恪離開老董的那處小客棧並沒有多遠便進入了洞天,所以還能看到那小客棧附近發生的事兒。
只見,一隊又一隊青衣輕甲的騎士正從遠方疾奔而來。大部隊呼嘯而過,而有一隊騎士路過那小客棧時,毫不客氣地扔出火把,再團團圍住了,箭射如雨。很快,有人從客棧裡衝出來,卻被無情射倒。
李懿看得真切——老董奔出客棧,身上全是火,他張開嘴大約想喊,然而嗖一聲,一支箭直中他眉心。他緩緩倒在門口,死不瞑目。
不知有多少人死不瞑目。死在火裡的,逃出火場卻倒在箭下的,這些也許只是來看看世面瞧瞧熱鬧的武者或者普通百姓,就這樣死了。
真是好狠辣的手段,好冷酷的心腸。李懿眉一皺,這就要出去。裴君紹一把扯住他袖子,淡聲道:“人死都死了,救不了。你若是衝動,現了行蹤,只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勸你,還是冷靜冷靜得好。”
李懿垂下頭,看了一眼面露不忍之色的宗政恪,只能怏怏坐下。裴四卻還要毒舌他:“得了吧,別裝出這副善人模樣。若不是看阿恪面上,你會管外頭那些人的死活?”
嘿然一笑,李懿倒是沒有反駁。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啊。徜若不是遇見了宗政恪,只怕,他會變成更涼薄更無情的人,也不一定呢。
宗政恪無奈地看看那兩人,丟下一句話便起身走向自己的木樓:“我瞧着這些人像是大魏的士兵,去抓個舌頭來問問吧。”
等宗政恪結束了修行,走出木樓,已經不見李懿。裴君紹正獨坐湖畔,一邊品茶,一邊看醫書。
見她翩翩走來,他含笑招呼她落坐:“果然是大魏的士兵,不僅大魏,大齊大昭大盛大秦,恐怕全天下能排得上號的大中國家,都派出了精銳人手過來一探虛實。”
宗政恪面色不動,跪坐在茶案之後,提茶壺自斟自飲,慢慢道:“風聲,只怕是從大秦傳出來的。去歲,我與會苦大師捉住可扎齊武尊,得到的口供曾經送去佛國。光正帝,大有可能也得到了這份口供。”
“他的武道修爲被神僧所廢,應該也想通過這處冰宮遺址找到重獲修爲的辦法。如果神僧的手段是煉氣士的手段,那他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不過,我估計他也只是派人過來,應該不會親臨。”裴君紹接話道,當時發生的那些事情他後來都清楚了。
宗政恪默默點頭,眼神冰冷:“無論是誰,若與我爭可救師父的辦法,我一定不會放過!若那個人是慕容樹……”她看向裴君紹。
裴君紹垂首不語,最後淡淡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見。”
宗政恪理解他的想法,他與慕容樹既是表親,又是主上與臣子,如他這樣深具某種風骨的文人雅士,縱然他不再願意輔佐從前的主上,也不想看見此人死在他面前。
但,他的這條命是李懿救的。他曾經的背叛出賣,李懿與宗政恪都選擇了以德報怨,他不能再出賣良知、忘恩負義。所以,他只能裝聾做啞。
於是微微一笑,宗政恪以茶代酒,敬了裴君紹一杯。他苦笑搖頭,慢慢飲下。二人看向湖面,卻不見李懿。不過,宗政恪很快就分辨出,有一名不好好安營紮寨偏偏四處亂逛的大魏士兵,定然就是李懿。
裴君紹便笑道:“他抓了個舌頭進來,問清楚了情況便易容成那人的樣子混進了魏軍之中。也難爲他,竟能將那人的說話神情都仿得惟妙惟肖。”
宗政恪一笑,低聲道:“他就是這樣聰明機靈的人啊!”
她語氣裡滿滿的自豪驕傲,裴君紹笑着點頭,手裡依然晃着他那把扇子,巧妙地掩去了眼裡一瞬間滑過的黯然。
這支魏軍真的極狠辣,一路之上,但凡遇着了人,不管是武者還是普通百姓,都被他們聚而圍之、圍而殲之,半個活口也不留。
李懿自認不是什麼好人,可絕不妄殺,他很厭惡這種行爲。宗政恪便看見,他覷着空子、抽着冷子,總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幹翻幾個最殘忍暴戾的魏軍。但,他也沒有伸出援手去救助那些被殺的人。
——從爭奪機緣這一點來講,這些到了高原之上的人,可都是他與宗政恪的有力競爭者啊。說不定,到了緊要關頭,他也要大開殺戒的。
再往前面走,幾人發現,清場的人不僅僅只有魏軍。一些武林豪門的高級武者——其中不乏武尊,同樣在做類似的事。一路行來,只見屍橫遍野,引來無數飢腸轆轆的野物。
這個非同與往的冬天,它們可以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