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巖知府朱大猷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支冷箭所攜之毒真是厲害,不但飛豹騎的解毒丸藥起不了作用,魚川府杏霖堂的顧老太醫也同樣束手無措。毒性雖然勉強被壓制,但仍然一日日侵蝕他的身體。
他的左眼徹底瞎了,右眼也被波及,除了朦朧光影再看不清楚別的。且他的左半張臉皮膚肌肉全無,只剩面骨森然;右邊面孔也在緩慢腐爛之中,散發出中人慾嘔的惡臭。
不僅如此,他全身上下都動彈不得。手腳無力不說,如今已有一條腿完全失去了知覺,另一條腿也日漸麻痹。他已然,每日光清理身體就要耗去不少時間。他那剛納的美妾根本不動手,只指揮丫環,無人在時還會在他身上又掐又擰虐待他。
真真是苦不堪言啊,這際遇。就連驛站都變着法兒讓他走。
沒辦法,師爺作主,將朱大猷擡回了魚巖府知府衙門。朱大猷並不知道。等他再度勉強睜眼,入目已是他熟悉的臥室。他氣極了,因他還抱着一線希望——想上京去找女兒求救啊。
嘶啞着嗓子喊了“水”,他影影綽綽地看見一個人從桌邊起身,慢慢走過來。他根本無法看清來人的模樣,只覺得這人身材高大魁梧,很有壓迫感。
一杯冰冷的茶水慢慢兜頭澆下,朱大猷卻無暇憤怒,他貪婪地張開嘴,艱難地吞嚥着幾滴落進嘴裡的冷水。此時,他的頭腦還算清醒,猜知這人絕不是自己的屬下,便啞聲問:“誰?”
“討債的人!”來人的嗓音竟然比朱大猷的聲音更嘶啞。
“呵呵呵。”朱大猷怪笑幾聲,有氣無力地道。“本官欠了你什麼債?要多少銀子?”忽然福至心靈,試探着問,“是你把本官害到這般田地的?”
來人冷冰冰道:“你想活麼?”
朱大猷冷哼一聲道:“當然想,可你會讓本官活下去?”
來人低聲道:“魚巖郡王爺手面闊綽,我家主子想幫他花銷花銷。你把老王爺放在你這裡的剛玉巖礦場地契拿出來,本座讓你多活些日子,你可以去京裡求藥。”
朱大猷默然片刻。緩緩道:“本官如何能信你?”
“不信我。那你就去死。”來人站在燈光陰影裡,說出來的話也如同這陰影一般的黑暗無情,“用別人的銀子。買自己活命的一個機會。這買賣劃不划算,你算不清麼?”
“的確划算。”朱大猷嘆一聲道,“可是二公子知道那三封地契,王爺的意思是讓二公子承爵。”
來人冷笑兩聲道:“郡王府的二公子如今自顧不暇。深陷弒父奪爵的案件中。便是他知,又能如何?看不出來。你對老王爺還挺忠心的。”
朱大猷低笑兩聲,喃喃道:“忠心麼?可能有幾分吧。”又振作起來道,“還有什麼條件,你一併說了。”
“寫個血狀。指證二公子對老王爺時有怨言。”來人又道。
這回朱大猷思考的時間更長,但最後還是艱難點頭。背叛麼,只要開了頭。便會繼續下去。來人摸出一顆藥丸塞進朱大猷嘴裡,這次倒了一杯溫水給他灌下。
這藥丸極霸道。朱大猷只覺胸腹中幾乎是爆炸開一股灼熱,似乎剎那間毒性就一掃而空,他那已經失去知覺的腿都能動起來。左眼是不指望了,但右眼立時就恢復了視力。他看見牀邊站着的這人全身裹在一襲黑袍裡,面目還是瞧不清楚。
感覺着身體繼續發生的變化,朱大猷心潮起伏,抱拳拱手道:“這位壯士,不管是不是你曾經想要本官的命。就衝你能救本官,咱們就既往不咎。除了答應你的事情,回頭本官還有重謝!”
黑袍人低啞道:“那就好!地契先拿來罷。”
朱大猷忙不迭應下,直接在牀上摸索,打開暗櫃的機關,將一疊紙張捧了出來,陪笑道:“除了那三張地契,老王爺還有幾個位於京城的鋪面店契,一併奉與壯士了。除此之外,本官還有十萬銀票感謝壯士。”
黑袍人當着朱大猷的面兒戴上一雙薄如蟬翼的黑色手套,然後將紙張接過來,仔細翻閱過隨手塞進袖袋裡。隨後,他從書案上拿來一張白紙,毫不客氣地用真氣割破了朱大猷的手指頭。
鮮血滴滴答答淌下,朱大猷麪皮抽搐,又不敢說什麼,只好匆匆埋頭寫起來。他長隨出身,全靠了魚巖郡王才坐到知府的位子,一手字寫得真是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一時將血書供狀寫完,黑袍人將其收下,最後又掏出一個小巧玉瓶,問道:“你可知這裡面是什麼?”
朱大猷皺眉細瞧,忽然臉色大變,支吾道:“本官不知。”
黑袍人冷笑兩聲道:“本座給你的解藥,只能支撐三日。三日過後,你又會毒性復發。”
但出乎黑袍人意料,朱大猷居然抵死不肯說出這玉瓶裡面裝着什麼。他的態度非常堅決,甚至道:“壯士,本官即便這就死了,也絕不會告訴你!”
黑袍人把玩着這柔滑玉瓶,啞聲道:“這是從老王爺秘庫裡拿出來的東西,本座知道是一種毒藥,卻從未見過,因此而好奇。朱大人只怕是誤會了,本座並非想知曉老王爺將其做何用處,只想知道它的名字而已。”他指間忽然出現一枚藥丸,與方纔朱大猷服用的一模一樣。
朱大猷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緊緊追隨那火紅藥丸,艱難地嚥了下唾沫,他低聲道:“這是紅藏。”
黑袍人聞言,袍袖微顫,重複道:“紅藏?”
既然已經開了口,朱大猷便索性解釋道:“正是金帳汗國大汗世家不傳之秘藥,紅藏!”
黑袍人將那藥丸拋給朱大猷,又低頭仔細端詳這玉瓶,良久方緩緩道:“本座真是好奇,魚巖郡王爺究竟是許了金帳汗王什麼好處,才能得到這據說沒有解藥的珍稀秘藥。恐怕,不止是那三座剛玉巖礦場的礦石盡數供給金帳汗國修建城池之用吧?!”
朱大猷慌忙將藥丸塞進嘴裡,噎得直翻白眼,而後躺倒在牀上,將被子拉過頭頂。
黑袍人冷笑兩聲:“六日,朱大人可能到得了京城?”
朱大猷悶聲道:“壯士倘若反悔,一掌拍死本官即可。”
黑袍人默然片刻道:“想活下去,先逃出這片火海罷。”
朱大猷霍然將被褥拉下,坐起身往窗外一瞧,已有烈烈火光遠遠燃起。再急看室內,黑袍人已然蹤影全無。他慘叫出聲,連滾帶爬地奔出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