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承彥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蒲鯉了。
他每次去探望她的時候,準備好一個自認爲完美的笑容和一肚子話,卻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獄警只有一句話:她誰都不見。
邱承彥的心一天比一天不安起來,幾乎整夜整夜睡不着,就算睡着了,總會被噩夢驚醒。
夢中的蒲鯉全身都是血,只有面容是慘白的,嘴邊揚着一個淒涼的笑……突然間她猛的鑽進一灣水中,變成一條鯉魚,徹底游出了他的世界。
他只能更努力的去打通關係。可是投出去的錢卻都如石沉大海。
他有些後悔爲什麼那麼衝動的把邱氏給了徐斐斐……他現在花光了最後的積蓄,然而一點回信都沒有,所有拿了他的錢的人都像是人間蒸發。
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又回到了兒時那些貧苦的日子。這種日子讓他心慌,他不在乎自己過的好不好,他擔心的是,他再也沒有能力爲蒲鯉做任何事。
他擔心的事,他已然失去了可以好好保護她的能力。
他以爲當初可以用江山來換紅顏,他以爲他有手有腳有頭腦,白手起家根本不是問題……而現實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世界變化太快,誰都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前一秒還是優雅名媛,後一秒就變成殺人未遂的階下囚。
邱承彥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終於明白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苦楚。
龍澤飛坐在他對面無奈的嘆氣,這些日子他們奔走了不少地方。那些人卻看人下菜碟,邱承彥的失勢,也連累了他不受待見。
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理會這對曾經叱吒南城的兄弟了。
“承彥……我找了手下的人,讓他們在裡面暗中照看她……”龍澤飛看看他,欲言又止,頓了頓才說道:“可是她是女囚,我的人不可能時時照料着她。前些日子有兄弟給我信,說……女囚那邊發生羣毆,我很擔心會不會是她……”
邱承彥的嘴角抽動一下,夾着煙的手指不禁微微顫抖。
“這個案子很棘手……”龍澤飛給他分析道。“我問過一個律師朋友,他聽說了這個案子。這件事棘手的地方就在於,當時人證物證具在,而且蒲鯉也很乾脆的認了罪,我們就算再努力想把她撈出來也都是於事無補,除非……”
“除非徐斐斐撤訴嗎?”
邱承彥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層無可奈何的悲哀,他看到龍澤飛衝他點了點頭,手無力的垂下去。
屋子裡一片沉默,幾隻鳥兒撲打着翅膀朝另一根樹枝飛去,夕陽下的鳴叫聲,竟透着別樣的淒冷。
邱承彥望着遠方將要沉落的太陽,他握緊了拳,他想起那兩句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慌,是不是他和蒲鯉的感情也像這片暮光一樣,雖然美麗,卻也走到了末路?
他怔了許久,她的笑容在他眼前不停的晃。他的淚涌上來,又被他狠狠嚥了下去。
他打開門大步走出去,身後的龍澤飛慌忙叫住他:“承彥,你幹什麼去?”
他頭也不回,聲音冷冷的不帶任何感情。“我去找徐斐斐……我去求她……求她撤訴。”
……
徐家的別墅修繕過之後似乎比從前更加氣派,院子擴大了足足一倍,後花園裡那個噴泉每天不知疲倦的吐着水柱。邱承彥經過的時候,水滴落在他身上。
他的頭頂一片豔陽。那幾滴水珠卻涼透了他的心。
徐斐斐似乎對他的到來沒有任何訝異,他們之間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她見到他笑着迎上去,還像從前一樣挽着他的手臂,輕輕勾住他的領帶,慢慢的和他一起上樓梯。帶他來到她的房間。
一進房間她就吻住了他,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她的一隻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隻手靈巧的解開他襯衫的扣子,尖尖的指甲在他胸前畫着圈。
她的眼神迷離而挑逗,她的笑容卻多了幾分鄙夷的味道。
“我就知道……”她的脣離開他。緩緩移到他耳邊,“我就知道你會來……我就知道你還會回到我身邊!”
他推開她,冷漠的像一尊冰雕。
“斐斐……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情想求你。”
他特意拖長了那個“求”字,在這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徐斐斐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的一生彷彿只在等待這一刻,一向桀驁不羈的邱承彥,終有一天向她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不過顯然這樣的“求”還是不合她的心意,她高高的挑起眉,眉梢眼角盡是挑釁的意味。
這樣的“求”太便宜了這個男人。也不符合她徐斐斐的風格……她要的不僅僅是他回到她身邊,她還要他重新伏在她的石榴裙下,像一條狗一樣對她搖着尾巴,告訴她,他的世界裡除了她。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
“有事求我?”
他對上她高傲的目光,不自覺的低下頭,自嘲般的笑笑,“是……有事求你。”
“堂堂邱總,終於也有求到我的一天。”
“只要你答應,我什麼都可以爲你做。”
徐斐斐心中不禁燃起微微怒火,她知道他定是爲了蒲鯉的案子而來,是來求她撤訴的。
她摸摸胸口的傷,那個可怕的洞已經結成了一個再也平復不了的疤。
“你覺得我會答應嗎?”徐斐斐的眼光變的嘲弄,她的手指指在胸口受傷的地方,“知道這個地方離心臟有多近嗎?那個女人……差點要了我的命!”
“我知道……所以我纔來求你。”
他又一次加重了那個“求”字。
她卻反問,“如果一個人差點要了你的命,你會原諒嗎?”
邱承彥猛地擡起頭,深邃的目光中帶着幾分狠戾,“徐斐斐……是你先殺了蒲輝的!別忘了,你也是殺人兇手!”
“我?”徐斐斐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張狂,“邱承彥,你到現在都還是這麼幼稚嗎?我是殺人兇手?那你去告我啊!你有證據嗎?”
她收住聲,嘴邊勾起一抹冷笑。“蒲輝早就死無對證,你以爲憑着龍澤飛調查的那三言兩語,警方就會相信嗎?呵……可是蒲鯉呢?她要殺我,她把剪刀捅進我的胸口……這是好多雙眼睛看着的!”
“你……”
“邱總最好別太沖動!”她看着他,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你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邱承彥狠狠壓下心間那口悶氣,重重嚥了兩口唾沫,緊緊握住的拳慢慢伸開,高高擡起的手漸漸落下。
徐斐斐燦然一笑,輕盈的走到電視機前。拿起遙控器按下。
牆上那面背投電視,足足有七十英寸,薄薄的一層掛在牆上,四周像是鋒利的刀片。
那臺電視色彩清晰,分辨率極高,是這款產品中的佼佼者。
邱承彥不耐煩的瞥了那電視屏幕一眼,音響中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很柔弱,很淒涼,那聲音他似乎在夢中聽到。
那個聲音帶着哭腔,在苦苦哀求。嘴裡模糊不清的重複着兩個字:“不要……不要……”
邱承彥發瘋一樣奔過去,臉幾乎要貼在電視上。他的手拍打着電視屏幕,他看到那個色彩清晰度極高的畫面上,幾個虎背熊腰的女人把一個柔弱的女孩團團圍住。
她們的笑聲很猙獰,她像一隻案板上的魚,脫離了賴以生存的水,絕望的搖擺着尾巴,張着大口,等待被宰殺的時刻。
“徐斐斐!”他失控的大吼,他的手掐上她的脖子。
他的臉憋的通紅。頭上青筋凸起,大手像是鐵鉗一樣閃着憤怒的光澤。
他的白眼球里布滿血絲,他看上去更像一頭瘋狂的猛獸。
“你……你掐死我吧……”徐斐斐快要窒息,眼冒金星,嘴邊卻還掛着那縷得意的笑。“呵……你掐死我,你再也別想見到你的小鯉!”
他最後一絲理智恢復,定定的看着她,眼珠似乎要默出來。
他咬着牙,漸漸送了手……屏幕裡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看到蒲鯉被打的不成樣子,臉腫的高高的。嘴角裂開,不停往外冒着血。她痛苦的縮成一團躺在地上,捂着耳朵的手,被血染成鮮紅色。
他絕望的大喊一聲,幾乎要把電視屏幕拍碎。
他的淚不受控制的涌出來,他不顧及自己在是徐斐斐面前,悲痛的大哭起來。
那種傷來自心底最深處,他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淚在這一刻流盡。
“我求你……我求你……”他跪在電視機前,身子伏在地上,像一隻喪家之犬匍匐在徐斐斐腳下。“我求你了……你讓她們住手,不要傷害她……我求你了……”
徐斐斐摸了摸被他掐過的地方,脖子上紅紅的一片,似乎還有他的手印。
她覺得呼吸順暢了很多,心情也舒暢了很多。
她居高臨下看着他,手中遙控器不停的回放那一段視頻,電視屏幕裡傳來的聲聲淒厲的慘叫,對她來說像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
邱承彥幾乎要崩潰,他跪在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像是一隻在寒冬裡凍僵的蟲子,手腳抽搐着,永遠等不到春天的到來。
她終於按下了暫停鍵,畫面定格在蒲鯉捂着耳朵,瑟縮在地上的那一瞬間。
徐斐斐覺得這一幕非常完美……蒲鯉在畫面裡縮成一團,邱承彥在畫面外迴應。
她笑出來,輕輕蹲下,將臉貼在邱承彥寬厚的脊背上。
“承彥……你知道我對你的心……”她甜美的聲音像是一杯毒酒,她的手捧着他的臉,一點點擦掉他臉上那兩行爲別的女人而落下的淚。“承彥……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以後不許爲別的女人落淚,答應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