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毓!”桓七郎正提着水桶,搖搖晃晃的過來,見狀,他扔下手中的水桶,疾步上前。眼睛看向王靖之懷中,只一瞬間,臉色慘白,口中訥訥的張了張,:“巫!醫!快來!”說着桓七郎轉身,卻發現身邊已經被衆人包圍住,他口中想再說話,卻似乎失聲一般,發不出一聲,心中怒火攻心,朝着一個圍觀的小姑子,一腳踹了上去。
:“啊!”那小姑應聲,倒在地上,雙目含淚。
:“都讓開!”王靖之聲音低沉着,似乎來自地獄一般的聲音,令衆人不禁退了兩步。
幾人終於來到乾淨的營帳,王靖之將楊毓輕輕的放在軟榻上。
巫與醫紛紛趕來,樊明走在前頭,面色焦急,幾乎生拉硬扯着年紀逾百的巫者。
楊毓微微睜開眼,身體似飄似浮着,眼前蒙着一層晦暗不明的霧氣。
身側陰冷,她似乎回到了前世,已在金陵盧家的小院子裡病了整整半月,卻沒有一個醫者前來。
:“盧夫人,求求您,給女郎請個醫者吧!”祺硯跪在地上,雙手拉着盧夫人的衣角,滿面是淚的哀求着。
:“小賤人死,我盧家也可免去一碗米。”盧夫人輕蔑的笑着,那一臉脂粉撲朔的掉落幾顆。
楊姝便一身華服,冷冷的道:“賤婢,誰是女郎?”說着一腳踹在祺硯胸口,祺硯身子一歪,倒在一旁,她臉色蒼白的道:“是,是,是!求主母救救那賤人,求求主母!”祺硯以頭觸地,不停的磕頭“叩叩叩!”
:“求盧夫人!”
“叩!”祺硯狠狠的磕在地上。
:“求求主母!”
“叩!”祺硯額頭隱隱的滲出血絲。
:“求求二位,只需一片金葉,就能救那賤人了!求求你們!”
“叩!”祺硯狠狠的重重的叩頭。
:“呵!”楊姝冷哼一聲,扶着盧夫人的胳膊道:“賤婢與那賤人一般,盧家的金子憑甚用在一卑賤又失身的賤妾身上?”說着,她揚起文弱又嬌美的臉對盧夫人道:“婆母,去阿姝院子裡飲杯香茗?”
:“好。”盧夫人笑的歡快,二人相攜而去。
靜墨端着一碗熱水進門來,見祺硯額頭滿是鮮血,急忙上前:“祺硯!”
祺硯蒼白着臉,笑着道:“求來熱水了?”
靜墨看着那烏黑的破碗,冒着熱氣,燦然一笑:“是!”
二人來到楊毓榻前,將溫熱的水灌進楊毓口中,接着又是一陣長久長久的靜默。
楊毓恍惚着,朦朧着,前世,今生。苦苦的掙扎,分明都已經走到了這裡,又要死了嗎?
這一世,分明已經學得聰明瞭啊!
:“如何?”桓七郎上前一步,對巫詢問。
巫手執長長的木杖,木杖上色彩各異,長短不一的流蘇隨着那雙枯黃蒼老的手,在空中飛舞着,老人口中絮絮的唸叨着誰也聽不懂的語句。
漫長的吟唱,巫緩緩的停下來,聲音嘶啞如枯木一般道:“魂魄已回到這具身體。”接着他疑惑着看着軟榻上的楊毓道:“此女分明是生人,卻帶着兩世恩仇。”說着他搖搖頭,對着昏迷不醒的楊毓,口中道:“罷罷罷!”說着,搖着頭拄着木杖出門。
楊毓再次醒來,已是三日之後,她緩緩的張開眼,靜墨正在一邊用手帕沾着水,在楊毓脣角氳着。
楊毓揚起脣角,笑着,看着立在一旁,雙眼通紅的祺硯,眼神轉過,又看向滿面愁容的靜墨。
兩人先是一呆,接着,朝身後道:“郎君,女郎醒了。”
兩人讓開榻前的位置,衝着楊毓笑着,楊毓卻分明自那笑容中看出勉強。她有些狐疑,王靖之那身潔白的衣袂已映入眼簾。
他笑顏展露,那雙眼風流韻動,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那雙攜着清冷的薄脣,掛着令人舒心的笑容,臉色蒼白的似透明一般。
然而,他卻笑得和暖道:“卿卿捨得醒來了?”
楊毓垂下眼簾,笑着扯扯脣角,臉上因這一笑,卻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濃濃的藥味鑽進鼻尖。
她皺皺眉,伸出雙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右臉,是難以言狀的凹凸不平,這一碰,是更加鑽心的痛感。她瞪大雙眼,愣了一瞬,眼中清明的輕笑一聲。
接着她轉眸看向王靖之,那雙眼中帶着難以置信的詫異,顫抖的道:“煩請郎君將銅鏡幫我拿來。”她掙扎着自榻上起身,臉上是更加劇烈的疼痛,比冷水擠壓胸腔更令人絕望的疼痛席捲而來。
:“女郎,沒有銅鏡。”祺硯淚水撲閃着落了下來,上前拉住楊毓。
靜墨扶着楊毓半起的身子,強顏歡笑道:“待女郎養好身子。”
楊毓一見她們的模樣,心底更加確定,卻依舊不願相信,她微微蹙起眉頭,口中訥訥的道:“不可能的。”她緩緩的搖着頭,依舊是難以置信的目光。
她赤着足,一襲潔白寢衣,墨發自然的垂在胸前。
突然,她猛地推開正攙扶她的祺硯,瘋了一般衝向梳妝檯。
銅鏡不見了。
她手足無措的愣了一愣,雙眼四下尋摸着,接着她依次打開梳妝檯左右兩側的抽屜。
沒有,沒有,沒有!
楊毓似斷線的風箏,呆愣愣的跌坐在梳妝檯前,那雙如秋水含情的眼睛,氤氳着,潮溼着,一股酸澀的感覺涌上喉間。
眼淚滴滴落下,落在衣襟上,化開一點水漬。落在手背上,似晶瑩剔透的珍珠。落在軟榻上,消融不見。
突然,楊毓揚起頭,對着上空嘶吼一聲:“賊老天!你待我不公!”聲音迴盪在小小的帷帳中,似叫到了每個人的心底,讓人不由得也跟着狠狠的窩心,狠狠的痛。
楊毓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像孩子一般,不講道理,不聽道理,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
:“你就看不得我得意一分麼!”楊毓那雙清亮的眸子,迸發出令人森寒的恨意,她咬牙切齒的轉眸看向王靖之,惡狠狠的道:“我已這般模樣,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我再不是容止甚美的女郎!只是個毀容的潑婦!你走開!”說着,她隨手抓起手邊的靠墊,朝着王靖之扔了過去。這模樣哪裡還有一絲一毫能與那清傲豔麗,風雅肆意的女郎有相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