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毓笑着道:“邱公生身鮮卑,樊長史不必在意此等細枝末節。”又對邱永道:“邱公,不要爲難自己。”
邱永道:“我最大的願望,便是四海昇平,海清河晏。”
楊毓微微點點頭,拱手道:“是阿毓心窄了,請邱公莫怪。”
邱永趕緊攔住,一邊側了半身道:“樂宣君何必行此大禮。能夠四海昇平是天下歸心啊!”
樊明略一沉吟,道:“邱公胸有大志,何必論族!樊明,拜服!”
:“樊長史。”邱永看着樊明,二人目光相交,相視而笑。
且說鐵焰軍別離了鎮守兩年有餘的聊城,將士們心中憤憤不平,但一想到即將見到闊別已久的將軍,卻又止不住的興奮。
十月裡,江北降下了第一場雪。
營地中架起的柴火將雪水燒的直冒泡,一個小兵端了一碗熱水給黎仲:“黎校尉,這幾年,天愈發冷的早了。”
黎仲微微點頭,接過了熱水,暖暖凍僵的手道:“再有一個月就能與大將軍重聚,我們得加快行程啊!”
:“是,待大家吃點饃饃,馬上上路。”
二人對話間,熱氣在空氣中凝結成哈氣。
遠在薊城的慕容嚳連發兩封書信,終與苻洪,苻虎結盟,至此,鮮卑最大的部族與氐人最強大的兩族正式達成了共識。
正在此時,鐵焰軍卻突然離開北方。
整個北方淪陷在了數十個胡人的政權之下,入冬,已在江北落戶的胡人再不懼糧草不濟,紛紛躍躍欲試,開始了不斷的吞併着周圍略弱的國家,胡人間陷入了一片混戰廝殺之中。
與此同時,竹山縣終於迎來了初雪之日,一行七八輛華貴的雙頭馬車,嫺雅悠然的駛進了城門。
:“郎君病了數日,可纔好了一些又趕了幾日的路,瞧這臉色蒼白的。”初二絮絮叨叨的道。
王靖之微微揚起眉:“我的容光很差?”
初二重重的點頭道:“病容難掩。”
他慢條斯理的道:“停車。”
外面趕車的車伕勒緊繮繩,馬車隊停了下來。
:“郎君這是。”初二不明所以。
王靖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耳根卻紅了:“更衣潔面。”
初二聞言微微一怔:“這就要到了。不妨到亭主府再。。。”
忽然,一道冰冷的眸光射來。
初二恍然大悟,連忙忍着笑道:“是是是。”說着挑開簾幕喊道:“來人,伺候郎君修容更衣。”
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時辰,馬車隊重新整裝,原本的小雪越下越大,將街道,房舍染成了一片雪白。
馬車行過的地方,留下了兩道整齊的車轍。
楊毓身披着銀青色的斗篷,將一張瑩白的小臉襯的彷彿生着淡淡的熒光。內裡穿着一件兔毛包邊的青藍色流彩暗花的素錦長裙,腰間繫着一條繡着翠竹的腰帶,將纖細的腰線襯托的格外曼妙。
這一身淡雅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的衣裝,直讓樊明與邱永看的呆了呆。
:“樂宣君今日很不同啊。”邱永笑着道。
三人一邊往外走,楊毓笑着伸出瑩白豐腴的小手,接着空中飄下的小雪,笑着道:“與大兄一年不見,初雪之日,自然要裝點一番纔不失禮數。”說着,少女笑聲傳遍的院子。
:“我怎麼忘了,樂宣君可是與白雪結拜的。”樊明笑着調侃道。
楊毓抿了抿脣,道:“我今日心中極爲歡欣,且饒你一次。”
往日裡哪能見到楊毓這麼嬌糯的模樣,二人先是一怔,接着放聲大笑。
三人各自登上馬車,不過一會,便到了黃家酒廬。
:“十一娘!”楊毓笑着上前。
老闆娘先是對三人福了福身,接着笑道:“樂宣君今日真是容光煥發,美不勝收。快坐下,我這便給三位溫酒。”
:“非也非也!”門口響起一個疏懶的南聲。
衆人循聲看去,一個身着蟹青色錦衣,極有重量感的文士站在門口,他年紀三十上下,身長不滿七尺,體態敦厚,笑起來憨態可掬,眯了眯眼走進酒廬道:“不是三位,而是四位。”
此人走起路來風雅翩翩,竟看不出這龐大的身軀給他帶來了什麼不便。
:“樂宣君。”他拱起雙手,深行一禮。
楊毓略一挑眉,微微頷首道:“不知君姓甚名誰,郡望何處?”
二人收了禮,胖子道:“潁川,庾蒿。”
庾蒿大喇喇的坐了下來,呼道:“老闆,快快上酒啊!”
樊明與邱永互相看了一眼,樊明輕輕伏在楊毓耳畔道:“此人諫議大夫庾峻之子,官拜陳留相。碌碌無爲,不預世事,君可不與之交往。”
楊毓微微點點頭,三人轉身找了一個空榻坐了下來。
庾蒿略有些不悅,轉過身來,自擡着榻幾與三人合二爲一:“初雪之日圍爐飲酒,我一人太過寂寞,三位便與我一同吧。”
:“觀庾君心寬體胖,似與我等非同類。”樊明面容繃緊,有些不悅。
庾蒿揚起脣,笑着道:“非也非也,吾自幼研習“三玄”,端看我這大腹,誰能量我深淺?”說着,還拍拍自己的肚子,笑意盈盈。
三玄,即《老子》、《莊子》、《易經》。
或許此人爲官之道便也是跟隨本心的清貴之流,所以纔會碌碌無爲吧?可是,爲官與爲友可是無半分相似的,說到底,一句話,楊毓對這人很有興趣。
她低低的笑了笑道:“庾君遠有雅韻,從容酣暢,與衆不同。”
:“樂宣君青眼以對,吾不勝歡欣!”庾蒿笑着給三人斟酒,看得出,此人是真心與三人相交的。樊明便也不再說些什麼。
楊毓眸光一轉問道:“企者不立,庾君,何解?”
這是在考教庾蒿是否胸有丘壑了。
庾蒿一仰頭,豪飲一大杯,杯子重新落在榻几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再一看,他眸光清亮,朗聲道:“談起企者不立,與我爲人處世可是不謀而合。此一篇雖通俗易懂,但是蘊含之名理,莫言今日,便是再過成百上千年,亦是至理名言啊!”
他的語氣疏懶至極,咬文嚼字,每個字都清晰悅耳,讓人覺得聽他說話也是一種享受。
他接着道:“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警示世人腳踏實地,勿違背自然,勿急功近利,否則欲速則不達。今時今日,多少人前仆後繼拜求功名利祿?孤芳自賞之人難道還是少數?”
他眸光看向楊毓,反問道:“且問樂宣君,何爲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