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對楊毓長施以禮,弓着身子道:“樂宣君,楊氏阿勁,願意!”
楊毓微微點點頭,慢條斯理的讚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好個楊勁!”
:“樂宣君盛讚了。”楊勁直起身子道:“樂宣君大恩,阿勁永世不忘。”
楊毓微微勾起脣,笑着道:“要離去者,自去祺硯那取米除名,要留下者,明日便去劃分田地。”說完,楊毓一扭身,回了府中。
她的態度那麼堅定,絕無一絲轉圜餘地,隨着府門大關,外面爆發出了一陣陣的議論聲。
爲首的郎君冷笑着道:“楊勁,我從未想到,你竟然是這般善於阿諛奉承的小人!”
楊勁自鼻尖發出濃濃的不屑的嗤笑聲道:“大兄,衣食不繼,無片瓦遮身的日子,你還未過夠麼?我堂堂正正的自食其力,你憑什麼看不起我!”
他搖搖頭道:“大兄好生思量吧,樂宣君一女郎,才堪堪的玉石之年,靠着自己,獲得斐然地位,享受富貴。她受苦受困之時,你我可有助她一助?你又憑什麼認爲入了樂宣君一宗,就可以高坐上位,不勞而獲?憑什麼?”
楊勇羞惱的紅了臉道:“我哪裡想不勞而獲了!只是,若真的下地種田,我族可還有重返名門之日?你可明白,一旦做了,便再無迴轉之日!”
楊勁抿着脣道:“大兄,亭主府中的嵇公夜,以鍛鐵爲生。劉公倫,以釀酒養家。樂宣君也曾釣魚烹食!這些人,又有哪個敢置喙一句的?他們難道就無大兄的氣節風骨?”
楊勇閉目一瞬道:“我兒阿信,正是啓蒙之年,卻要同鄉野庶民一同下地耕田,我楊家啊,真的敗落了!”
話雖如此說,這些人卻漸漸的散去了,方纔鬧得極兇,卻無一人情願離去的。
是夜,涼如水。
:“羌人來犯!羌人來犯!”
一個不起眼的小兵一手拿着木桶,一邊瘋狂的用木杖敲擊桶底,慌亂的跑進府兵營中。
竹山縣地處蜀地邊緣,被羌人騷擾也是常事,不過,仗着四周複雜的山地地形,羌人也是不敢冒進的。
喬巫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緩緩的穿着兵甲,軍營中的兵士彷彿已成了常態一般,慢條斯理的整理好衣裝,候在營門口。
喬巫罵罵咧咧的道:“還讓不讓人安睡了,狗東西,偏生夜裡過來。”他跨上駿馬,道:“走,去看看。”
大軍行動的速度,一如江南煙雨中的青牛一般,慵懶,舒緩,任誰也瞧不出,這支軍隊要去打仗。
一炷香後,喬巫策馬來到了山坳邊上,本是睡眼朦朧,此刻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山坳下,烏壓壓一片的大軍,氣勢洶洶的殺氣奔涌着。
:“嗬!”他不禁低低的叫了一聲。
跟在前頭的兵士也見到了此時此景,臉上的神情由震驚便成了恐懼。
一個小兵牙齒打着顫道:“這,這,這可怎麼辦?”
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喬巫。
喬巫只覺得渾身粘膩,那是不知何時,冒出的冷汗,山風一打,他打了個冷戰。
思索了片刻,喬巫蹙起眉心,狂喊了一聲:“殺!”
一聲令下,喬巫策馬衝了下去,身後的兵士無奈之下,只得硬着頭皮跟了下去。
一時間,狂喊聲傳遍了四野,甚至有的兵士完全閉着眼睛,只管一邊衝一邊揮刀亂砍着。
零星的火把,一盞一盞,逐個亮了起來。
喬巫微微一怔,看着眼前。
一片巨大的黑綢下面蓋着山石樹木,旁邊有數個下僕手執着已經被砍的破爛的綢子。
在剛纔那先入爲主的情況下,山風吹動黑綢,其間夾着零星的裹着黑甲的稻草人,難怪這些人會看錯了。
衆將士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之時,楊毓自人後踏着輕鬆的步子,走了出來。
火光的照耀下,她的肌膚瑩白柔膩,雙眸更顯光輝,不點而朱的脣角,微微揚起着,她看着喬巫道:“兵貴神速,若今日真是羌人大軍壓境,此時你可還有機會?”
喬巫嘴脣張了張,蹙着眉,拱手道:“喬某白日裡陰奉陽違,該死。”
楊毓笑着道:“若方纔你敢猶疑,敢後退,現在就已經是一具屍體。”她微微擡高下巴,緩緩的走到喬巫身側道:“喬將軍要死,該死在戰場上去。”
邱永上前一步道:“君,夜深了,該回了。”
楊毓微微點點頭,轉身回到了馬車上,青帳小車悠然遠去。
喬巫猛然大口的喘氣,這女郎的氣勢,怎麼能壓的自己連大氣也喘息不得?實在可怕,實在可怕。
祺硯送上暖茶,楊毓與邱永輕輕撞杯。
:“樂宣君覺得如何?”
楊毓笑着抿了一口茶:“尚可。”
邱永點點頭:“勇武尚在,只是軍紀不嚴,倒是好辦,只人數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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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三月初三,上巳節。
金陵的貴族少年少女,手執着蘭草,匯聚在水邊,招魂洗魂,拂去不詳。
輕歌曼舞聲迴盪在四野裡,彩幄翠影,人流如潮,讓人心馳神往。
棲霞山,天氣和暖,涼風徐徐,樹影婆娑,清涼的曲水邊素錦有如一條銀河,杯盞交錯,聲聲慢慢。
上游處,下僕緩緩的將竹籠裡的雞蛋、紅棗一盞盞的美酒置於木盤上,木盤順流而下任其浮移,停在誰的面前,就要食用雞蛋或是飲盡美酒,並需作詩一首。
少年一襲素錦衣裳微微敞開衣襟,露出精瘦卻潔如白玉般的胸口,他的墨發隨意披散在身後肩頭,伴隨着清風,微微浮動。他的側顏如玉,一雙深邃澄澈的雙眸偶爾眺向遠方,抑或淡然的看着手中的酒盞。脣角略微揚起,笑或不笑,都帶着一絲猶如不在塵世的清高淡雅。
:“靖之,該你了。”
王晞之笑着,看着正好停在他面前的酒盞。
王靖之放下手中的酒杯,執起面前的酒盞,笑着道:“此酒色澤鮮豔,呈現淡紅。”他將鼻尖湊到酒盞前,輕輕的嗅了嗅,笑道:“阿瑄,這毓兒醉如此難得,難爲你捨得拿出來。”說着,一仰頭,飲盡此杯。
謝暄笑道:“樂宣君去了竹山縣數月,王司空思念否?”說着黠促的看着王靖之。
王靖之點點頭道:“玉觴繞青山,幽瀾環碧水。疏木清月冷,倩女芳蹤無。”
這一首蘊含着濃濃委屈的詩一吟,手搖木鐸的采詩官微微一怔,看向王晞之。
王晞之側目看着王靖之,低低的道:“靖之,若是思念她,便請她回來吧。”
王靖之扯扯脣角,笑着道:“從前我好時,祖父千攔萬阻,現在,我一百病纏身的鰥夫,又如何能耽擱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