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期看着楊毓的背影,笑着道:“好狂妄的女郎。”他再次低頭看向楊毓送來的書簡。
楊毓踏出門外,再次擡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這一碧如洗的天空讓她心中隱約的歡快着。
:“這美豔女郎是誰?怎地在這?”幾個青年郎君路過,正看見楊毓出現在太學院,紛紛好奇的駐足看了過來。
這時,一個雙眼浮腫的郎君道:“這小娘子我識得,就是那位婉轉風流的楊氏阿毓啊!”
楊毓身子微微頓了頓,一揚頭,出了院門。
阿桐正等在外頭,見楊毓這般快便出來,有些好奇,問道:“阿毓尋向夫子何事?”
方纔談論楊毓的幾個人並沒打算放棄,竟一路跟着楊毓出了門來,站在距楊毓不過五步遠的位置,用淫邪的目光灼灼的打量她的身姿。
楊毓微微蹙眉,拉過阿桐探尋的目光,低低的道:“走吧。”
阿桐頓了一瞬,便要隨楊毓離去。
只聽後面傳來一陣高高的起鬨的笑聲。
楊毓垂下眸,雙脣抿了抿,繼續往前走。
只聽後面傳來大笑聲,一聲尖利的高喝聲:“這小娘子皮肉細膩如玉,身姿凹凸有致,在榻上定然銷魂蝕骨,美味難言!”
:“你們渾說甚!”阿桐突然轉身大喝一聲,雙頰通紅,雙目怒視着那些人。
楊毓直到此刻才停下腳步,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走到阿桐身前,將阿桐護在後面。她身姿站的筆直,腰線如鬆如竹,不過一身素袍,卻令人有種不可侵犯的錯覺。
那幾個郎君被阿桐一喝,先是一怔,接着鬨堂大笑,一聲音尖利的郎君道:“小娘子果然妙人兒,連這士族小童亦對你愛護有加。”
楊毓脣間化起一絲笑意,衝着那幾個人微微俯身行禮。
這時,已經有了一些學子士子朝這邊看了過來。
楊毓沉聲道:“不知郎君自何處聽聞這樣的謠言?”
雙目浮腫的郎君嗤笑一聲,極爲輕佻的挑着眉,朝楊毓走了兩步道:“自是有此傳言,纔會聽說。”
楊毓微微垂目道:“如此說來,幾位郎君所言不過人云亦云,而非親眼所見?”
那人笑道:“是又如何?”
楊毓不可奈何的搖搖頭道:“無他。”她緩緩轉過身,對周圍的人道:“這幾位郎君的作爲,諸位有目共睹,如此學舌小人。”她輕蔑的一笑,接着道:“誰還敢與他深交?”說完,她轉過身,準備離去。
那幾人未想到楊毓說話如此不留餘地,尖聲郎君高呼道:“水性楊花的賤人,楊家的女郎便這般教養?”
楊毓身子又是一頓,轉眸看向那人,嫣然一笑,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散發着猶如羅剎般的森森寒意,緩緩的一字一句道:“郎君還是少言爲妙,郎君聽聞如此多關於阿毓的傳言,難道竟未聽聞我殺人無數?”說完,她眯了眯眼,一挑眉,揚長而去。
衆人訥訥,看着那一抹窈窕張揚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
院門口處,一個士人身着犢鼻褲,麻布大裳,他朗聲一笑,對那幾個士族子弟道:“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
向期說:孟子說,仁,是人的本心,義,是人的大道。放棄大道不走,失去本心而不找真是悲哀。有些人雞狗丟失了知道尋找,本心丟失卻不知道尋找。
那個世家子弟愣在原處,面色一白,衝着向期拱手曲身行禮。口中個個稱知錯,向期一甩頭,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去。
幾個士族子弟拍胸穩穩心神,向期可是竹林七賢中唯二的入世之人,他的地位在太學書院可是絕高的。
聲音尖細的郎君道:“這向夫子,開口閉口皆是孟子曰,真真無趣又迂腐。”
另一人道:“別亂說,向夫子乃是當世鴻儒,入世的大名士,豈容你我揶揄。”
阿桐緩緩的跟在楊毓身後,半晌沒有說話,直到走出了太學書局,阿桐低聲問道:“何以不讓我出言教訓那幾個浪蕩子?”
楊毓正踏下臺階,聞聽阿桐此言,她緩緩的轉過身看向阿桐,無比自然的道:“阿毓不欲殿下爲我與士族子弟交惡。”
說這句話的時候,楊毓叫他殿下,而非阿桐。
但阿桐並未察覺什麼,他站在門口,笑着看着楊毓上了馬車,又目送那頂極不起眼的青頂馬車悠然遠去。直到那馬車消失在人流車流間,阿桐轉過身看向那書局內,清澈見底的眸光,第一次的露出了一絲狠辣。
楊毓坐在馬車中,直到此時才覺到濃濃的倦意,她轉眸看了眼站在太學書局前的阿桐,無聲的嘆了口氣。無論皇權如何滔天,這江山社稷可是皇權與士族共同掌管的,她怎能讓阿桐爲她在士族中壞了名聲?
只是不知那一句殿下,是否能讓阿桐明白。那句話,是對大晉二皇子司馬桐所言,而非聊城孔府中的稚童阿桐啊!
楊毓收回目光,斜倚在軟榻上,沉沉睡去。
裴良第三日未閤眼,伏在案頭研究着西邊的戰時。
若論武勇,裴良乃是頂天立地的英豪,但論起實施謀略,卻難說。但饒是如此,他的戰術眼光也遠比陣前之人,那未上過戰場的士族子弟強上千萬。
門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裴良微微擡起熬的發紅的雙眼看了過去。
來人是琅琊王氏王衝,另一位是江南士族劉氏子弟。
王衝任職僕射尚書,乃是尚書省的長官,管轄廩、假、錢、谷等諸事。雖公務繁重,但王衝卻自詡清官,這個清官絕非指清正廉明,而是不理俗務。只受其祿,不承其重。這便是世人眼中的清貴、清官。
劉氏郎君出身士族門閥,本是不願多理出身寒門的裴良,但王衝卻覺得裴良武勇無匹,也是個清越之人,每每這些士族有出遊或宴會,總會來請裴良。
裴良擡眼看了一眼二人略微點了點頭,便又將目光投向書案上的軍報。
王衝如往日一樣,穿着三梭羅淡綠錦衣進了門,他頭戴漆冠相貌俊秀淡雅,雖出身高貴,但眉眼之間總帶着一絲灑脫之感。
:“今日天色和暖,王君於外設曲水宴,將軍何不去與我等清談飲酒,豈不美哉?”劉氏郎君見裴良只略微點下頭,態度輕慢也不生氣,反而笑着與裴良說話。
裴良擡眸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如寶石般的雙眸卻沒有一絲笑意,冷聲道:“我若不研習時戰,諸君如何有空清談飲酒?”說完,裴良冷哼一聲,再次低下頭,仿若那兩人不在一般。
王衝朗聲一笑,道:“既然裴將軍繁忙,我等也不強求。”他再看也未看裴良一眼,轉出門去。
劉氏郎君略有些不悅道:“王君便不怒?”
王衝輕飄飄的道:“望白署空,是爲清貴,恪勤匪懈,終滯鄙俗。”
王衝說身居高位而眼中沒有俗務,那是清貴。勤勉嚴苛,那是鄙俗。
說完這句話,二人笑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