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緣之所起

楊毓看懂靜墨的意思,她朗聲道:“這宅子是我前世今生所求的安定,可值得五百兩黃金?”

靜墨脣間微微蠕動,再看楊毓半點不在意的模樣,微微點頭道:“能令女郎開懷,這阿堵物總還有些用。”說到這裡,她揚脣而笑,走出門去。

士人不禁搖頭笑道:“好個風雅隨性的女郎,連身側的婢女也隱有士人風範。”

楊毓垂眸而笑,眸光看向四周的景色。

這院子中間是個寬敞明亮的天井,綿綿雨絲墜落人間,落在庭院中坐落兩側的白蓮池缸中,水面泛起點點漣漪,映着滿池盛放的蓮花,便是一副美妙畫卷。

再看向正堂屋檐呈剪形的青色瓦片,廳門是防潮且明豔的紅木,上面糊着亮堂潔白的明紙。廳內擺放着素緞錦榻與黃花梨木的榻幾相得益彰。楊毓不自覺的走動向後院,身後的士人微笑着看着她,並未跟去。

踏進後院,數棵木棉樹長的茂盛,大紅色的木棉花綴滿枝頭,竟有遮天蔽日之盛。樹下一個八角小亭,亭中還擺着一個白玉雕刻雷紋的香爐,薰香自香爐中嫋嫋升起。

她往院子深處走去,木棉樹遮擋住陽光略顯得有些暗,出了院子,一排帶着閣樓的屋舍坐落於此,她進了院子,看着高高的閣樓笑的得意。

閣樓修的秀美雅緻,硃紅色小軒窗,玄色木質長廊,鏤空雕花,長廊頂上繪着彩色圖畫,似瀟湘八景的模樣,低頭看去,廊上的木板上倒是素淨。

祺硯微微張脣看着小樓,驚訝道:“處處精緻秀雅。”

楊毓進了房,只見房後直通一條木質長廊,長廊下活水流動,水中同樣栽種着滿池白蓮,長廊盡頭是一湖心小榭,涼風浮動之間,小榭四周朦朧帷帳翻飛着。

忽覺得自己太過隨意,未交割房契地契,怎能不經人同意便這般窺探?

楊毓笑着退了出來,彎彎轉轉走出了院子,回到正院時,楊家的馬車已然被趕到門口,靜墨正站在院子中等待。

楊毓面上有些尷尬,微微俯身行禮道:“阿毓莽撞了,君子勿怪。”

士人搖頭笑道:“能將此屋售與心悅它之人,呂某不勝歡喜。”

楊毓一揚手道:“靜墨,交割吧。”

靜墨將備好的金子裝進一個錦緞口袋,雙手遞給呂士人,呂士人也不查點,自懷中拿出房契地契,兩項清算。

楊毓緩緩的道:“府君那裡備案之事便交於靜墨。”接着轉頭對呂士人道:“不知阿毓幾日後來收房?”

呂士人一揚手,灑脫的道:“實不相瞞,我不日便要去閩州走馬上任,原本不捨祖宅,這下倒是一身輕鬆,女郎初到金陵,又是個女兒家,便不需帶着家僕去尋客店了。我收拾行囊,明日便去閩州與家人相聚,女郎且自安頓吧。”

楊毓驚喜,雙眸更是發亮,笑意漾開:“多謝君子。”

靜墨與祺硯安排家僕將馬車趕到院子中,各自安置着行囊,楊毓自行到種滿木棉的外院,坐在軟榻上,鼻尖縈繞着暖心的薰香,忽覺渾身睏乏。

趴在榻几上,微微合上雙目。

是啊,這一日,到金陵,見聖駕,置房舍,她太累了。

:“阿姐,我想與你在一起。”楊秀稚嫩的臉上,對楊毓依戀無比,只因二人能見面的機會,只有逢年節,楊盧二家走動時。

楊毓一身素白單衣,袖口磨破的位置被她小心的窩進袖裡,爲了見楊秀,她將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楊秀那一身青色素袍也是袖子短了一截,二人互相注意到對方的衣袖,不由得對視。

楊毓略顯尷尬的笑了笑,緩緩的道:“阿姐喜素色,這衣裳經常穿,纔會這般。”

楊毓自小喜愛豔色,楊秀哪裡會不知道呢?

他抿着脣,臉上堆滿了笑意,那雙澄澈的眸子看着楊毓,心疼之意溢於言表:“是,阿秀知曉,阿秀也愛素色。”

楊毓摸摸楊秀的發,悠悠的道:“阿姐此來金陵,途經淮水,遙遙望去煙波十里,兩岸燈火華美,河中畫舫隱隱傳來歌女美妙歌聲,真真美不勝收。”楊毓自來就善於描述與講述,寥寥幾語,語境娓娓道來,將淮水風光描繪的美輪美奐。

楊秀笑道:“阿秀會好生讀書,待到弱冠,憑藉我弘農楊氏,總能博得一官半職,到時。”楊秀微頓了頓,臉上展開憧憬的笑容道:“那淮水南岸有個烏衣巷,阿秀便將淮水北岸買下來,名喚紅妝巷,送與阿姐。”

楊毓窩心的一笑,滿懷着希望,笑着道:“阿姐等着。”

紅妝巷,楊毓並未等來。

三個月後,楊秀被污偷竊,趕出太學。

無家族舉薦,此生,再無出頭之日。

直到此時,楊毓纔想到,她二人已入了聊城楊氏的族譜,怎還能指望頂着弘農楊氏聲望博得官位?

:“阿姐!爲何你自甘墮落!爲何婉轉於貴人身下!因爲你這俗物,我永無出頭之日矣!”

:“阿姐!你這俗物,爲謀取富貴榮華輾轉他人榻間,算得甚士族女郎!”

:“阿姐!爲何!”

:“阿姐!爲何!”

楊秀的質問迴盪在楊毓耳邊,她竟不知如何回答。

告訴他,你阿姐爲了讓你活下去,強顏歡笑?

告訴他,你阿姐這俗物爲了能離他近些,不要臉皮的回到盧家?

告訴他什麼呢?

楊毓什麼也沒有說,她揚起脣角,脊背微微挺直,腰線挺拔的如鬆如竹,清歡的道:“是,你阿姐就是這般俗物。”

楊秀那失望的眼神,永遠映在楊毓腦海中。像一根刺一般,刺進心裡。

自那日以後,到楊秀枉死,整整十二年,楊毓再未見過他。

:“女郎,女郎。”

耳邊傳來輕聲呼喚。一件單衣蓋上她的肩頭,帶來一片令人安心的和暖。

楊毓緩緩醒轉過來,不知不覺間,臉上淚痕斑斑,衣袖溼了一片。她攏攏靜墨蓋到身上的單衣,被靜墨扶着起了身。

靜墨略有些不安道:“女郎這夢魘怎日復一日的重了?”

楊毓微微甩甩頭,聲音輕的似隨時要隨風而去:“無事。”她隨着靜墨走進了裝飾安頓好的閣樓,悠悠的道:“想阿秀了。”一想起楊秀,她的心不自覺的又是一窩。

靜墨微微皺眉道:“小郎出門六七個月,外頭兵荒馬亂,也不知現在身在何方,也沒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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