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血染金鑾(上)

真如君捻雪所說, 君墨宸不停的在忙,一直忙着。

他不停的派遣死士去找尋那些消息,又不停的翻出先時的案子, 穆戈已死, 卻又如何讓人尋出柳逸清這麼多的錯處, 真真心煩。

因着這事, 他是整夜整夜的難眠。好不容易睡了, 沒多久又總被噩夢驚醒。

那夢裡,總有一個少年被刀劍刺死。每次醒來都驚的他一身冷汗,心裡又不住的勸自己, 不會的,不會是真的。

“主子, 柳姑娘進宮了。”淺茶小聲的稟道。

“小樳?朕知道了。她如今在哪?”君墨宸停下了手中的筆問道。

淺茶回道:“去了芬芷宮, 這下在和公主聊着。”

“罷了, 她們姐妹素來感情深厚,朕忙好了再去看她吧。”君墨宸點了點頭, 又示意淺茶閉嘴。

案子就如雪球,越滾越大。君墨宸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趙家的背後,也有一大片的人脈。他們這樣的有備而來,讓他這個繼位不久的帝王着實感覺對付的有些吃力。

“趙聰啊趙聰, 若是這些事情全部加在一起, 你還能這般的囂張?”君墨宸看着手裡的卷宗, 心裡感嘆道。

淺茶出去又走了進來:“前皇后娘娘來了。”她又不是他的皇后, 便成了前皇后。

君墨宸示意讓帶了進來, 見時,不過是君主見臣子的態度。

“皇上繼位也好些年了, 就沒想着選些秀女擴充後宮麼?”寒暄過後,皇后忽然問道。

君墨宸手中的筆一頓,滴下一大滴墨來。

“皇后娘娘是嫌着瑤華宮住的不舒服麼?若是這樣,西南邊的靜安殿,朕覺得不錯。”君墨宸看着她,冷聲丟了這麼一句。

那靜安殿是冷宮,這樣的話卻已經不僅僅是威脅了。她又不是他的母,他既然當初能對先帝下手,又何況是先帝根本不曾喜歡的皇后?

皇后聽到靜安殿的時候背上驚出了一身冷汗,這皇帝,果然不好招惹。卻又不甘示弱,便道:“難不成皇上還想封那柳氏爲後?男子爲後,本朝可是從未有過。”

“朕之事,不勞您費心。皇后若無事還是請回吧。”他的態度依舊是冷淡。

這逐客令一下,皇后只能悻悻的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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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要再回那金鑾殿一次了。想來,應當是平生最後一次了。終於可以不用再去那地方了。

柳逸清這樣想着,從將軍府的大門慢慢的往裡走去,他想着還是先去了秋嵐閣。那是君墨宸原先住過的地方,他想再去看看。

君墨宸登基之後,這秋嵐閣便空着了,這一空,便是好些年。好在那些服侍之人不曾偷懶,倒是像人住着一般乾淨整潔。他忽然瞥到君墨宸先時放琴的地方,玹琴也自然是被帶到宮裡去了。只是這琴架子,原先應當是放珏琴的罷。這些日子被煩的,倒是有些荒廢了。

又走至蝶夢亭,這臨水的亭子,此時也帶着絲絲寒氣。他還記得自己曾經笑言,這亭子該改名寒水亭,春夏秋冬都不曾暖過。

隱隱的,彷彿有人走了過來,柳逸清不想被人撞見,往另一個方向走開了。

來的人是陌惜,見柳逸清往另一個方向走開,也不敢去擾他。只是見了這亭子,又想起當年三人在亭子裡彈琴說笑,如今亭子依舊在,可人……

柳逸清回到秋水軒的時候已經到了黃昏,不由的感嘆了一聲,這王府還真是大的很。

秋水軒,他看着那屋子上的牌匾,忽然怔住了。望穿秋水,腦海裡忽然閃過這樣一個詞。他還記得那夜被君墨宸“逮住”時的窘迫,可他卻半帶捉弄似得對他道:“客房已經備好,在西邊的秋水軒。”

原來他一開始就對他表露了心意,可是他卻渾然未覺。可是,那又如何?

柳逸清搖了搖頭打開了屋門,在屋裡坐了一會,他將珏琴取了出來,試了試那弦。

他如何在戰場上能每每以少勝多,還不是耗了自己的內力彈了那些回的《琴殤》。可是今晚,他是不彈這個曲子的。

手動着,心卻不在。只是彈着,那曲子太過熟悉,這才發覺竟然將《梨花淚》彈了一遍。

一雙妙手,梨花落淚。這是君墨宸對他的評價。可惜今日已經沒了梨花,看不到梨花落淚了。柳逸清定了定心神,弦起,換了首曲子。

他就那樣樂此不疲的彈到了深夜,那琴絃都有些發顫了,停手之前,他忽然笑了。

手在落下,是《陵安離音》。墨宸,你可能聽得到這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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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墨宸在秋宸殿裡依舊忙到了深夜,只是擡眼,忽然看見那玹琴,他如今滿心裡都是柳逸清,見到玹琴,不覺得笑了。

好想,再聽他彈上一曲。

“這話越發沒道理了,你那偌大的皇宮還缺琴師不成?”想着柳逸清的話,他笑出了聲,若是這事了了,定要讓他給自己彈一輩子的琴纔好。

這一夜入夢,竟然安眠。他不再夢到那個噩夢,一覺睡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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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瞭,依舊是早朝。想起要去見那些老臣,君墨宸只覺得有些頭疼。

柳逸清的位置依舊是空的,君墨宸看了一眼,卻只覺得心裡缺了點什麼。

那些大臣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這未了之事,又再次提起。

“皇上如今還是不肯處置柳氏麼?”這是一位資歷較老的大臣,對柳逸清的稱呼早從柳將軍變成了柳氏,或許沒叫他金陵餘孽已經是給足了尊重。

君墨宸看着他,只是吐出幾個字:“他無罪,朕要如何處置?”

“難不成皇上想做一位昏君?”

“放肆!怎麼就見得朕是昏君了?柳將軍已經幾月不曾來上朝,也不曾干涉朝政,如何就非得定他死罪?”君墨宸恨恨的拍了一下那龍椅上的龍頭。若這椅子不是純金造的,只怕他這一掌下去,這龍椅就成了一把爛椅了。

那些大臣又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卻忽然都住了嘴。

門外突然走進來一人,使得衆人都往外看去,那不是柳逸清還會有誰?

只是青衫,不着鎧甲。

柳逸清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向君墨宸走去。行至殿階前不遠,他跪了下去,行了一個君臣之禮。

“逸清?”君墨宸卻不知爲何心裡有些慌亂,他怎麼來了?

柳逸清冷冷的環顧了金鑾殿裡的人,這纔開了口:“若是我去了,那麼諸位,是否就可以不再和皇上爲這事煩心了?”

“柳將軍果然還是有自知之明。”趙聰嘲諷道。

柳逸清看了看君墨宸,脣邊勾起了一絲笑意。他忽然將自己的佩劍拔出,卻驚的周圍的大臣不住的躲閃。

“柳將軍,莫衝動。”秦相見勢頭不好,忙對他喊道。

“柳將軍,你也不看看這是哪裡,快將劍收了。”秦越卻是看出了柳逸清的意思,他不傷人,卻是要將自己殞命。

“金鑾殿麼?呵。”柳逸清冷笑了一句。

“逸清,不要!”君墨宸喊道。秦越都能看的出柳逸清的意思,他自然也看的明白。然而君墨宸的話並不能將他攔下,只是見他劍起,便往他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道。

君墨宸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又衝下殿階,向他衝了過去。柳逸清看着他向他走來,可他的身子已經軟了,只得勉強用劍撐着。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恍惚,終是軟了下去的時候卻被君墨宸一把抱住。

“清兒,你這是何苦?”君墨宸抱着他跪在地上,顫聲問道。

他看的分明,那一劍抹的太狠,已經無力迴天,等待他們的,便只有陰陽相隔。

柳逸清恍惚中聽得君墨宸的聲音,便掙力睜開眼睛看着他,伸手抓住他的衣,輕輕對他道:“宸兒,對不起了。”

“沒有什麼對不起,只是你爲何這麼傻?”君墨宸猛地搖頭,他的心,好痛,痛的有些無力。

“我那日的話,可還記得?”他說着,嘴邊溢出的血將君墨宸黃色的龍袍染的越發的紅。

君墨宸聽他問起,忙點了點頭,他如何不記得?“記得。”說着,又將他抱緊。

柳逸清聽得他的話,鬆了口氣,只道了一個“好”字,便合了雙眼。

只覺得衣服被鬆開,看着柳逸清的手垂下。

“逸清,逸清,逸清。”再去試探他的鼻息,哪裡還有氣?

那一劍,血染了金鑾殿,也將君墨宸的心,一併刺死了。

君墨宸就那樣緊緊抱着柳逸清,不再說話,只是那樣抱着。他的睫毛微顫,竟是落下淚來。看他劍起劍落時他便溼了眼眶,只是一直忍着,他不敢讓柳逸清看到。可他終究是離他而去了。

你說的話,我都記得,你吩咐的事情,我都會去做。只是,你何時才能聽我一言呢?

整個大殿裡沒人敢向前,只是不聲不響的站着。卻是所有人的心都懸着,只怕君墨宸忽然就怒了,那自己的項上人頭便要落地了。

可君墨宸旁若無人的將柳逸清抱起,靜靜的走出了金鑾殿。

他已經走了,永遠的走了。留給他的,不過是一具冰冷的身體。他知道他不喜歡這裡,他想帶他離去。可他卻不能離開這裡,只得先將柳逸清放在秋宸殿。

“清兒,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是不相信我麼,只消再過一二日,我就能將那趙家拿下,你又爲何說也不說就這樣狠心的離我而去?”君墨宸看着柳逸清,喃喃自語。

可牀榻上躺着的人,已經不會再同他說話了。他的清兒,永遠的離他而去了。

君墨宸看着柳逸清,那柳眉依舊是淡薄,可那雙丹鳳眼,卻不會在睜開,不會再對他笑了。那朱脣閉着,面上平靜。

他離去的時候,是安心的。

來,不過是爲了辭別。

君墨宸再也忍不住了,伏在他的身子上痛哭起來。清兒,終究是宸兒害了你。若是當初不讓你留下,若是當初沒讓你入朝爲官,是不是經年之後,我們還可以笑着相遇。

可是,這世間沒有後悔之藥,這世間可以有一切,卻不會有這個若是。

你走了,我又該如何?

君墨宸只覺得眼前有些發黑,竟是硬生生的對着自己的手臂咬了一口,那一口也是咬的狠,可是都出了血,他卻沒有一點的感覺。

“他是你師伯唯一的兒子。墨宸,無論日後出了什麼事,請你一定護他周全。”

師父,是宸兒,親手害死了師兄。

君墨宸只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了,那些前塵過往,忽然涌入腦中,似乎還能見得柳逸清的笑,似乎還能聽得他的話。

“清兒,來生,我們莫在相見了。這樣的結局,不如不見的好。當年就該聽師父的話,不該去見你的。”君墨宸看着柳逸清,又在喃喃自語,不覺又落下淚來。

他這一生,不是一個好徒弟,也不是一個好兒子。如今連兄弟,他也沒做好,就更不用說其他了。

他就那樣陪着柳逸清,哭哭停停,彷彿這一生的眼淚都要爲他流盡。可縱然這一生的淚都落下,卻也換不回柳逸清的性命了。

君墨宸知道,這一切,都是上蒼對他的責罰。

這一生,愛不得。

那脖頸處的血早已不再流,只是染得兩個人的衣早已血紅。君墨宸好不容易止了淚,這才喚了淺茶取了新衣來。

也不假人之手,親自爲柳逸清沐浴更衣。

做完這一切,君墨宸只覺得屋外隱隱有些亮。淺茶再次進來時,藉着那燭光,才知是下了雪。

“主子,這是柳公子給您的。”他將懷中的信箋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