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卻還是和從前一樣,晨昏定省,安靜從容,早上做會針線,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但九如巷畢竟是世代官宦之家,周鎮調任意味着什麼,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測,對周氏姐妹自然也就更殷勤了。
周初瑾一開始還擔心妹妹會表‘露’出些許的志得意滿,讓尖酸的丫鬟婆子說三道四,後來見周少瑾不動聲‘色’,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良國公府的阿朱派人給她們送了禮物過來。
程笳是一套十八羅漢的玩偶,肚子上有個機會,按下去之後羅漢會打拳。周少瑾是本‘花’樣子,記載着這兩年蘇州和京都流行的新樣子,蓋着‘私’人的印章,顯然是哪家的小姐或是太太的‘私’人印製刊行的,十分的難得。送給周初瑾的是一套琉璃燒琺琅的一百零八頭的餐具,大內燒製,用來作嫁妝,再體面不過了。
周少瑾和程笳還好,雖然東西貴重,但好歹算是兩人的喜好,想了辦法謀來也不爲過。可送給周初瑾的這套餐具,不要說周少瑾了,就是四房的關老太太,也覺得太過稀罕了。
老人家特意叫了周初瑾和周少瑾過去,問起她們和阿朱遊湖的情景。
周少瑾和周初瑾不敢隱瞞,一五一十,任何細枝抹節的事都跟關老太太說了。
當關老太太聽說良國公良世子爺曾送給她們四塊‘玉’佩做表禮的時候,沉默的半晌,等到她們姐妹講完,問道:“那阿朱小姐可曾給顧家十七小姐送了禮物過去?如果送了禮物,送的是些什麼?”
她們還真沒有往這上面想。
周少瑾和周初瑾‘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道:“我們這就差了人去打聽。”
關老太太點頭,雖然面上帶着笑,卻看不出一點高興的樣子。
到了下午,顧家那邊回了信過來,說阿朱派婆子送了一對內造的鑲銀珍珠珠‘花’。
雖然也非尋常,可比起送給周少瑾姐妹和程笳的東西,就遜‘色’多了。
關老太太拔‘弄’着佛珠,沒有說話。
沔大太太的目光卻不停地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間徘徊,神‘色’不見一絲輕鬆。
周少瑾直覺地感到出了什麼事。
她問姐姐,周初瑾笑道:“可能是良國公府的禮物太貴重,不知道還什麼禮好。”
若是前世,周少瑾自然信了。可今生,她卻沒有辦法相信——再貴重的禮物,四房百年的傳承,爛船還有三斤鐵,也不至於爲難成這個樣子!
周少瑾突然間想起程池讓南屏來問她的那幾句話……現在仔細想想,更覺得意有所指了。
她想了想,去了如意軒。
程笳正要玩阿朱送給她的禮物,十八個箔金的羅漢一字排開,或一馬平川,或金‘雞’獨立,或仙鶴展翅……她正玩得不亦悅乎。看見周少瑾,她開心地朝周少瑾招着手,道:“快來看我的羅漢……好玩吧?我娘去庫房裡找回禮去了。這次我定要讓阿朱也大吃一驚纔好!”
無憂無慮的像個孩童。
周少瑾問她:“瀘大舅母都說了些什麼?”
她眼睛盯着那些羅漢,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沒說什麼啊……就是把我叫去問了問當時的情景……然後關起‘門’來和祖母商量了半天送什麼回禮好……照我說,把前幾天李家表哥送的那條紅‘色’珊瑚珠子的項鍊送給阿朱就好,既有朱‘色’的寓意,那珠子個頂個的蓮子米大小,還鑲着碧璽之類的,品相很好,再合適不過了……”
周少瑾第一次嫌棄程笳沒心沒肺。
她一把將羅漢掃在了旁邊的木匣子裡,正‘色’地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你能不能也嚴肅點。”
程笳不悅地嘟了嘴,但看見周少瑾含怒的眼睛,忙收斂了脾氣,端正地坐好,道:“你說吧!找我什麼事?”
周少瑾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過了好一會,她心情平靜下來,才道:“你說了良國公世子給我們送表禮的事嗎?”
“說了啊!”程笳道,“我娘聽了很高興,還仔細地問了問我們都各選了什麼樣的‘玉’牌,今天早上還讓人去顧家打聽,顧十七姑得了什麼樣的禮物。後來知道顧十七姑的禮物沒有我們的貴重,我娘好像更高興了,然後不知道爲什麼又犯起愁,還讓人去打聽了你外祖母準備送什麼給阿朱做回禮,不過好像沒有打聽到……”
也就是說,姜氏也覺得阿朱的行爲舉止有些不對勁!
周少瑾覺得腦子不夠用。
她絞着手指頭在程笳的屋裡來來回回地走着。
程笳小聲道:“少瑾,你走得我頭都暈了……”
“那你就閉着眼睛好了!”周少瑾不客氣地道,又走了幾個來回,像來時一樣風似的走了。
程笳目瞪口呆,忙吩咐翠環:“你去看看少瑾幹什麼去了?”
翠環追了出去,大約過了快半炷香的功夫才折回來,道:“大小姐,二小姐去了小山叢桂院!”
“啊!”程笳睜大了眼睛,滿臉困‘惑’地道,“她去找池四叔幹什麼啊?”
翠環不知道怎麼回答。
周少瑾也正猶豫着要不要去找程池。
萬一池舅舅只是隨口這麼一問,她怎麼辦呢?
可萬一若是池舅舅知道了些什麼,有意讓南屏去給她示警,她卻沒有聽懂怎麼辦呢?
周少瑾手指頭都快絞到了一起了。
有小道童走了過來,低首給她行禮,道:“小姐,您找誰?”
周少瑾定睛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來的是清風。
他一身青‘色’細葛的道袍,板着小臉,一本正經地望着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她開玩笑般地給他還了一禮,道:“你們家四老爺在嗎?”
清風肅然地道:“我們家四老爺外出訪友了,你有什麼事,可以留個言或是明天再來。”
像個隨着世外高人修行的小道童。
周少瑾忍俊不禁。
清風不悅挑高了眉‘毛’,一副想怒不敢怒的模樣。
周少瑾笑得不行。
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想起:“清風,不要頑皮了,還不請二小姐進來坐坐。”
周少瑾擡頭,看見南屏穿着身月白‘色’的焦布比甲走了過來。
她烏黑的頭髮緊緊地綰成了髻,更顯得她眉目柔順。
周少瑾忙笑着喊了聲“南屏姑娘”。
南屏微微地笑,解釋道:“四老爺不在家,清風今天當值,我們這裡來的客人少,他不擅長待客,失禮之處,還請二小姐不要怪罪。”
“哪裡!”周少瑾見她一副當家人的口‘吻’,客氣地道,“是我不請自來,要請南屏姑娘不要怪罪纔是。”事到臨頭,她反而鎮定下來——反正已經來了,總不能就這樣退回去吧?易反易覆的,豈不讓人笑話。她索‘性’道:“不知道池舅舅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事找他,南屏姑娘可否給我遞個話?”
“好啊!”南屏爽快地道,“遞個話沒什麼問題。”她說着,歉意地道,“只是我們真不知道四老爺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南屏再怎麼,也不過是個丫鬟罷了。
周少瑾也不過是這麼一問,並沒有指望着他們真的知道程池的行蹤,笑着道了謝,讓南屏提供筆墨:“……我給池舅舅留幾句話。”
南屏沒想到是留言,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笑着把她帶到了小徑旁的一間暖閣般大小的廂房,親自幫她磨了黑,然後帶上‘門’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直截了當地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問程池,讓南屏給她遞信是什麼意思,請他有什麼事就直言,她猜了好幾天也沒有猜出來。還說了姜氏的反應,道:“池舅舅不可敷衍我,我雖不聰明,可看瀘大舅母的樣子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最後封上了信封,遞給了南屏。
南屏笑着送她下了山,看着她走遠,這才轉身往小山從桂院的深處走去。
穿過林蔭甬道,轉過假山亭閣,九曲十八彎的山路旁橫生出截只留個虯鬚根莖卻重新長出新樹的老桂樹。
南屏繞過老桂樹,旁邊突然閃出個人來。
“你去做什麼?”來人身穿件黑‘色’的衣服,閃電般地抓住了南屏拿着書信的手,笑盈盈地道,“這是什麼?給四老爺的嗎?還是我送過去吧?”
南屏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立刻紅了起來,額頭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握着信的手卻絲毫不鬆,淡淡地道:“集螢,你我雖然都是四老爺的大丫鬟,但我比你早服‘侍’四爺,論資排輩,我就爲長,你得聽我的。你若是覺得委屈,我這就稟了四老爺,讓四爺送你家去……”
來人正是集螢,她聞言冷‘豔’的面孔閃過一絲惱怒,冷哼着甩了南屏的手,身如鬼魅般地消失在了樹林裡。
南屏長吁了口氣,輕輕地撫了撫手腕,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擋住腕間的紅腫,神態自若地朝前走去。
不一會,前面就出現了個小小亭閣。
灰‘色’的檐角高高地翹起來,碗大的銅鈴紋絲不動。
懷山依舊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手抄在衣袖裡站在屋檐下。
“懷山大叔。”南屏恭敬地給他行了個禮。
懷山的目光卻落在了南屏曾經被集螢捏過的手腕上,過了一會,才向後退了一步。
南屏笑了笑,推開了鑲着琉璃的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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