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有點不合常理。
程池聽着就皺皺眉,沉吟道:“除此之外,你還聽到了什麼?”
周少瑾仔細地想了想,道:“我記得那年丙午,也就是至德二十九年,詣表哥曾來看我,那之前都沒有聽說什麼,突然間就說二叔父暴病而逝,他趕去了杏林衚衕。”她有些愧疚地望着程池:“我從九如巷出來之後,就很少和九如巷接觸了,就是偶爾聽到些什麼消息,也是隻言片語的。二叔父去世,我沒去弔唁。我當時還以爲姐姐知道,也就沒有和她說這件事。後來姐姐說起來,我才知道姐姐也是事後知道的,去的時候二叔父的棺槨已經南下,回了金陵城。你也知道,爲着我的事,姐姐要不是主持着廖家的中饋,根本就不會和杏林衚衕有任何的來往。既二叔父去世沒有給她報喪,她又怎麼會主動去祭祀?說起來,我們姐妹倆人都沒有給二叔父上炷香的……”
程池沒有作聲,神色凝重。
周少瑾忙安慰他:“或者是我想多了。當時我們姐妹和九如巷都鬧得那麼僵,二叔父猝然去世,可能大家都慌了手腳,一時沒顧得上,詣表哥被叫過去,也是因爲那時候程證已在京中,他們堂兄弟之間還有來往,他曾去程證府拜訪……”
程池安撫般地拍了拍周少瑾肩膀,打斷了她的話,道:“你讓我想想。”
周少瑾立刻乖乖地伏在他的懷裡,不再吭聲。
但程池很快就問她:“你說,二叔父去世,沒有給你姐姐報喪,而你姐姐之所以知道杏林衚衕的事。是因爲她是廖家的長媳,主持着京城的中饋,也就是說,杏林衚衕之所以和你姐姐還保持來往,是因爲廖家和程家是世交的緣故。那你有沒有聽你姐姐提起過,二叔父去世了,其他的江南世家。比如說申家、方家。有沒有去奠拜?”
周少瑾道:“就是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動靜,我才覺得奇怪啊!那個時候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已經不在了。二叔父就是九如巷輩份最高的長輩了,而且二叔父又是探花郎,在翰林院做了那麼多年的侍講學士,於情於理程家都應該大操大辦纔是。可偏偏叔父的事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似的……”
“那就是沒有給各家報喪,就算是報了喪。也是二叔父的七七過後,棺槨都已南下後的事。”程池道,“你之所以知道二叔父去世,是因爲程詣正好在你那裡。程詣之後有沒有來和你辭行?”
周少瑾搖頭:“只是派了身邊的小廝過來跟我說一聲。說實在是脫不了身……”
程池又道:“那他幫着扶棺南下了嗎?”
“嗯!”
“那程證呢?”程池道,“你說後來程證是跟我大哥讀書,然後才舉人、進士、庶吉士一路考上來的。他呢?可曾去送二叔父?”
程許當時廢了,程證這個一直跟在程涇身邊的侄兒在外人看來。就是程涇認定的接班人,這種關係,親密更甚親生的兒子。
“我不知道。”周少瑾喪沮地道,“程詣只是帶信給我,說杏林衚衕那邊沒有人,他要給二叔父扶棺,至於程證有沒有回去,他沒有說,我也不知道。”
程池冷笑,道:“他肯定沒有回去。如果他回去了,怎麼也輪不到程詣主持大局。以程詣的心性,他怎麼也會抽空來和你辭行的,正是因爲實在是脫不了身,他纔沒有來向你辭行,而是派人跟你說了一聲……你看程詣,他大約也不喜歡程識,可是他來了京城,還是按着禮數去拜訪了程識……你不是說他爲你打了程許一頓嗎?可見是真把你當妹妹似的……”
被程池這麼一說,周少瑾也覺得奇怪起來,道:“是啊!他當時和程識並不是很好,但又不想住到程誥那裡,纔會來找我的……我原來還以爲他只是幫忙……九如巷再怎麼沒人,二叔父去世是大事,也不可能連個扶棺南下的人都沒有啊!”
她十分的懊惱,道:“我當時也太不上心了。”
“這怎麼能怪你?”程池把她摟在懷裡,輕輕地撫着她背,道,“也就是你,若換了任何一個人,經歷了那樣一番事,不把長房鬧得個天翻地覆纔怪?還不要說回來之後還想着怎麼救程家了!”
周少瑾被程池這麼一誇,臉都紅了,可緊接着,她就感覺到了一股寒冰之意。
她不由愕然地擡頭。
程池的臉繃得緊緊的,目光刀光般的鋒利。
“怎麼了?”周少瑾看着心中一緊,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程池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如果你沒有記錯,二叔父的死應該不簡單。要麼是得罪了皇上,要麼是有人害死了他……大哥居然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做,就這樣把讓二叔父下了葬!如果不是二叔父的退讓,他能做到內閣輔臣嗎?二叔父就是再淡泊名利,也希望自己能名流青史吧?如果二叔父不是死守在翰林院,大哥他怎麼有機會入閣?說到底,他也不過是站家族的肩膀上往前走了一步而已……他卻做出這種事來……”
他前所未有的氣憤!
周少瑾忙幫他順氣。
“我沒事!”程池下頷緊繃,並沒有放鬆下來,道,“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氣大哥……說不定他能入閣,都是因爲這件事呢!”他的話說到最後,已帶着些許的惡意。
周少瑾忙提醒他:“大伯入閣那是新皇登基之後的事了……”
話沒有說完,兩人都均是一愣,面面相覷。
半晌,周少瑾才吸着涼氣道:“不會吧?可能是我們多心了!”
“一點也沒有多心。”程池卻神情冷峻,道,“只怕這纔是程家惹禍的根源!”
“你等等,”周少瑾撫着額頭道,“我到現在還稀裡糊塗的。”
他們說着二叔父的事。怎麼卻說着說着把程涇變成了程家被抄家滅族的緣由。
程池的思維跳得太快。
她跟不上。
程池也想理一想思路,道:“官宦之家,不管是紅白喜事還是生辰壽誕都是彼此走動的好機會。正如你所說,程敘去世之後,二叔父就是家中輩份最高的了,大哥那時候還在小九卿的位置上,於理於情都應該大肆操辦。藉着葬禮的機會引來二叔父的同年、同僚和知交好友的同情。爲入閣拜相作做一番纔是。可你看二叔父的葬禮,不僅沒有恩詔,而且還是讓程詣扶棺南下的。所以我說要麼是二叔父得罪了皇上。大哥不敢大肆操辦二叔父的葬禮。要不是二叔父得罪了什麼人,皇上爲了包庇這個人,睜隻眼閉隻眼,大哥爲着自己的仕途。佯裝不知道,趕緊地把二叔父下葬了。”說到這裡。程池眼底閃過一道冷光,“學得文武藝,賣給帝王家。那也只是賣藝而已,可沒有讓他把命賣給人家。還是把一心一意幫着他的二叔父的命賣給別人家!”
言語間全是對程涇的不滿。
周少瑾默然。
她也覺是程涇做得不對。
可那也只是賣藝而已不是賣命這句話,好像也不太對……
“所以二叔父是怎麼死的就成了關鍵!”程池道,語氣已變得冷靜而理智。“和皇上反目?有哪些事能讓他和皇上反目?皇上雖然一直把二叔父當知己,二叔父卻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就算是做知己,那也是順着皇上的意思,陪着他玩而已。不會把自己真正地當成皇上的知己。但若說二叔父對皇上就只有一味的順從,那也不對。在二叔父的眼裡,黎民百姓,國家社稷纔是真正讓他放在心上的。
“能讓他和皇上反目的,只可能是這種大事。
“但二叔父並不是那種二愣子,以爲靠幾句話或是皇上看看就能說服皇上按着他的意願行事的。
“所以二叔父和皇上反目的可能性非常的小。而且二叔父素來得皇上看重,就算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皇上也不可能就要了二叔父的性命。
“除非是二叔父涉及到謀逆,或是和哪位皇子勾結覬覦皇位。
“但你說這有可能嗎?”
不要說程池了,就是周少瑾也不相信。
她搖了搖頭。
“那就是得罪了什麼人。”程池問周少瑾,“至德二十九年,那個時候太子和皇長孫都不在了吧?我記得你說四皇子是至德二十九年十月繼得位,二叔父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周少瑾心裡“咯噔”一下,道:“是九月初。我記得當時詣表哥找我重陽節的時候去登高,我懶得動,沒有答應,但還是給詣表哥準備了吃食。結果詣表哥被叫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那些吃食最後都賞了身邊的僕婦……”
大行皇帝駕崩,又日代月,皇上要守教二十七天才能登基。
皇上是十月十六日登基的。
程池的聲音頓時變得異常低沉起來:“那個時候皇上應該已經病了,就算是二叔父得罪了人,誰能讓皇上身邊的人那樣的忌憚呢?”
四皇子!
周少瑾差點就脫口而出。
程池的目光很陰沉,道:“那個時候皇上應該已經立了四皇子爲皇儲纔是。二叔父明明知道他既將繼承大統,爲何還要得罪他?二叔父難道就不怕禍及全家嗎?二叔父又有什麼事情能得罪他?會得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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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在晚上的十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