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山門順勢而上的臺階摩肩接踵,只見攢頭的人頭。
周少瑾咋舌。
還好王太太去想辦法了,不然讓她們就這樣擠上去,她倒沒什麼,只怕郭老夫人會氣悶的暈過去了。
她悄然地放了轎簾,眼角的餘光突然看見一道青蓮色的背影。
猿背蜂腰,十分眼熟。
周少瑾不由挑了簾子張望。
山間下,幾個男子正順着人流往山上去。
別的地方都擠得不能動彈,他們卻順利地往上走。
走在中間的那個穿着青蓮色杭綢直裰,繫着玉帶。他左邊的那個穿着寶藍色祥雲團花直裰,身材高大魁梧,好像也在哪裡見過。他右邊的那個穿着件紫紅色五蝠拜壽團花直裰,又高又胖,走的時候肉好像都在抖動似的。他們三人周圍跟着幾個身手矯健的大漢,其中一個瘦瘦高高的,穿着褐色的細布直裰,腰間繫着同色的布帶,人羣中,那背景莫名地帶着幾分蕭索,好像無意間闖到了那些人之中的陌生路人。
可週少瑾看着卻像懷山。
“難道池舅舅和朋友約了逛靈隱寺?”她喃喃地道。
如果池舅舅真的約了人逛靈隱寺,的確不好帶着她們——郭老夫人畢竟是長輩,他們少不得要顧忌一下郭老夫人的喜好。可老年人和青年人的喜好又是不同的。
原來池舅舅偷偷跑出去玩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放下了簾轎,突然覺得靈隱寺都變得親切了很多,人也跟着踏實下來。
名剎古寺都是差不多的,見過普陀山的寺院之後,再看其他的寺院都會有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
周少瑾隨着郭老夫人在大雄寶殿敬了香,王太太陪着他們去旁邊的耳房解籤。
迎面,程池正和一幫人順着臺階往下走。
周少瑾大吃一驚。
那個穿寶藍色祥雲團花直裰的竟然是那天她在江北橋頭見到的那個蕭鎮海。
另一個她不認識,白白胖胖的像個饅頭,五官都擠到了一起,皮膚卻像嬰孩似的紅潤光潔,吹彈欲破。
穿着褐色細布直裰的懷山雙手攏袖,面無表情地跟在程池身後。
幾個人的目光突然就碰到了一起。
懷山眼底閃過一絲精光,程池卻面色如常地和蕭鎮海說着什麼。
周少瑾瞬間意識到,程池並不願意讓這些人知道她和他的關係。
她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儘量做出副鎮靜自若的樣子,像那些初來逛廟會的小姑娘似的好奇地看了他們幾眼,一把抓住了春晚,低聲道:“不許做聲!”,隨後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旁邊一個手提着籃子賣雪梨的婦人身上,笑着用官話問道:“這雪梨多少錢一個?”
“三文錢一個!”婦人答着,掀開籃子上蓋着的藍色粗布帕子,拿了個又大又圓的給周少瑾,“小姐要不要買一個。”
“要。”周少瑾見春晚幾個都圍了過來,沒有誰拿眼睛瞟程池,這才道,“我們每個人要一個。”當是打賞她們乖巧聽話。
程池從她們的身邊經過。
周少瑾聽見那個叫蕭鎮海地道:“還是江南出美女!沒想到我就這樣出來隨便逛逛,都能遇到個美人。可惜這小姑娘衣飾華美,頭上戴的那對南珠珠花更是少有的南洋珠,可見非富既貴,不然去問問是哪家的姑娘拿回去做個偏房也好……”
那白白胖胖的更是道:“何必這麼麻煩,派人跟過去看看就知道底細了。憑蕭兄弟的財力人品,只要有心,什麼人家的姑娘不手到擒拿……”
周少瑾毛骨悚然。
難怪池舅舅不想讓那些人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原來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池舅舅怎麼會和這種人在一起呢?
周少瑾在心裡思忖着,拉着春晚的手就往偏殿旁的耳房跑。
郭老夫人正由王太太虛扶着在解籤的大和尚桌前站起來,見周少瑾面色發白,不由得眉頭微蹙,道:“可是遇到什麼人對你不敬了?”
她說着,不悅地瞥了一眼緊緊跟在她身後的集螢。
集螢無辜受訓,也很無奈,在心裡嘀咕道:是程子川說讓我寸步不離地跟着您老人家的……何況我一個眼睛還盯着周少瑾呢……
“沒有,沒有。”周少瑾忙上前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道,“我看見有閒幫在外面橫衝直撞的,就趕緊過來了。”
郭老夫人面色微慍,道:“這麼大的廟會,官府不是應該派了人巡邏的嗎?怎麼讓那些閒幫闖了進來?”
王太太忙道:“往年都有人看管的,今年也不知道怎地,我去看看好了!”
“不用,不用。”若是王太太和程池照了面,肯定會上前問候了的,那池舅舅和朋友跑到靈隱寺來上香的事就掩不住了。郭老夫人心裡肯定會不高興的。周少瑾朝着王太太直襬手,道,“我來的時候看見有衙役往那邊去,所以才避開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免得無意間攪了進去。”
什麼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膽小怕事吧?
王太太心裡頗不以爲然,面上滿是贊同,笑着應“是”。
郭老夫人也不想節外生枝,吩咐呂嬤嬤:“你出去看看。若是人走遠了,我們就啓程往西湖去吧!到處都是人,照這樣下去,我們黃昏時分能趕到西湖就不錯了。”
周少瑾想爲程池多爭取一點時間,笑着喊了呂嬤嬤,道:“嬤嬤出去幫我把碧桃叫進來,我剛纔讓她去買梨卻忘記給她錢了。”
呂嬤嬤笑着應“好”,出了耳房。
不一會,碧桃幾個小丫鬟帶着梨子走了進來。
周少瑾就讓碧桃把梨子放到郭老夫人的轎子裡,道:“沒想到天氣這麼熱,空氣也不好,這梨子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卻很好聞,您要是覺得胸悶,就聞聞這梨子。”
“還是你想得周到。”郭老夫人聽了非常的高興。
呂嬤嬤走了進來,笑道:“我圍着大殿轉了一圈,沒發現那些閒幫,想必是已被官衙看管了。”
周少瑾放下心來。
郭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纔有父母官的樣子嘛!”由周少瑾虛扶着出了耳房,往一旁的香雲路去。
在不遠的月亮門前,裕泰票號的轎子正等着她們下山。
王太太笑道:“一年捐他們幾百兩銀子,若是這點方便都不行,以後誰還信他們家的香火啊!”
郭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大家一起離開了靈隱寺。
遊西湖的人也很多,等找到秦子平安排的畫舫,果真已是夕陽西下時分。
王太太不停地奉承着郭老夫人:“還是您老人家有經歷,雖是第一次到杭州府來,可一看這路上的情景心裡猜了個七七八八,我癡長了四十幾歲,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老夫人這樣的眼神……”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不停將手中的梨子拿在鼻頭聞幾下,看得出來,對周少瑾這主意很滿意。
秦子平和幾個僕婦迎了郭老夫人上船。
郭老夫人見那幾個僕婦都很面生,行事也粗俗,道:“這是幾個人是哪裡來的?”
秦子平笑道:“原是這船上服侍的,我怕人手不夠,就是暫且先留下來幫着幾位姑娘打個下手。”
郭老夫人點頭,領着周少瑾在船艙中坐下。
和她們從金陵坐去鎮江的畫舫不同,這艘畫舫更華麗。紅漆漆的木地板,黃色綃紗的宮燈,猩猩紅錦緞坐墊,粉彩的茶盅蓋碗,掐絲琺琅的香爐……不像尋常人家用的。
秦子平笑着解釋道:“這是江南首富宗大老爺家的畫舫,聽說老夫人過來,特意送過來的。”
郭老夫人的丈夫、兒子均官拜小九卿,這樣的巴結奉承不知道見過多少。
她不以爲意地坐在了羅漢牀上。
船緩緩的開動。
剛開始周少瑾還沒有注意到,以爲是旁邊的船離開了碼頭,等窗外的景象換成了清山綠水,她這才驚覺,道:“池舅舅還沒有上船呢?我們不等池舅舅了嗎?”
“四老爺會在雷鋒塔那裡上船。”秦子平笑道,“他吩咐我先陪着老夫人、二表小姐看西湖的景緻。”接着解釋道,“西湖四老爺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
言下之意是已經對西湖周圍的景緻厭倦了。
周少瑾卻不怎麼相信秦子平的話。
她覺得程池肯定是因爲要陪朋友,沒辦法及時趕到西湖的碼頭和他們一起出遊,所以選了在雷峰塔登船。
可見池舅舅的這些朋友也不怎麼樣!
如果是好朋友,今天是中秋節,就應該早點放池舅舅回來陪家裡人才是。
周少瑾肯定不會去揭穿程池,她在心裡腹誹着,生怕郭老夫人因此而心生慍意,笑語盈盈地在郭老夫人面前湊着趣。
郭老夫人好像並沒有覺察到異樣,和周少瑾笑眯眯地說着話。
三步一景,十步入畫。
西湖的山水果然是名不虛傳,可當周少瑾聽王太太說這些都是人爲的山水時,周少瑾頓時有些意興闌珊,開始懷念起京城的雄偉與壯麗。
好不容易船行至雷鋒塔,天色也暗了下來。
王太太問郭老夫人要不要上岸去“拿”幾塊磚帶回金陵。
衆人均是不解。
王太太笑道:“前朝有婦人久不生育,四處求佛都不能如願。結果她有天到靈隱寺裡求籤,簽上讓她出寺遇見什麼就供奉什麼。誰知道那婦人出寺看到的居然是雷鋒塔。可她家境貧寒,又怎有財力供奉一座塔?那婦人想了半天,抱了塊磚回去供在了神龕上,日夜敬拜。結果沒多久她就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件事傳開之後,就常有杭州城的婦人趁着夜色跑到雷鋒塔抱幾塊磚回去供奉……據說求子是十分靈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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