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張超腦子昏昏沉沉的,實在無心也無力去調查這些了,只能拖着疲倦的身體,往寢室方向走。
外面的馬路繞到他寢室很遠,他沒那麼多力氣了,只能從西區教學樓沿湖的那條小路上走。
若在平時晚上,那條小路上雖然人不算多,但談戀愛的男女也會不時從這裡經過的。只是現在已經11點多了,能聊得這麼晚的情侶,早該去旅館開房了,沒幾個會閒着無聊,半夜還到處亂逛。
這條路張超也不知走過多少遍了,過去和白秋在一起時,經常來這裡散步。他和陳蓉也很多次從這裡走。可以說,這條路雖小,但“人氣”一點也不低,相信沒有一個學生沒走過這條路。
但此時夜半無人,獨自走在這條臨湖的小路上,一種異樣的情愫卻悄悄蔓延了開來。
風,好像有點冷了。
是天氣冷了嗎?
恍惚中,似乎聽到有女生在唱歌。
這次,終於不再是剛纔那恐怖的越劇聲音,是動聽的歌聲,還是前幾年的流行歌曲。
“聲音真好聽啊!”張超不由讚歎道。
越劇,是江浙地區曾經非常流行的戲曲形式。至今杭州的“小百花越劇團”也是全國聞名,在文二路那塊還有個劇場。
不過在張超意識裡,越劇一向很陌生。雖然他小時侯也像其他孩子一樣,老家鎮上有個天妃宮的廟,三天兩頭有唱戲的人過來表演,這羣孩子每逢表演,都會三五成羣,聚集在天妃宮裡頭,嘴裡咬根橘子水,圖個熱鬧。
小時侯,他家做生意,爲圖個吉利,還出了當時看起來挺大的一筆300塊,請了個團唱了一夜的戲,好像是唱給廟裡菩薩聽的。但他從來沒聽懂臺上人在唱點什麼。
印象中,越劇聲音似乎都很嗚咽,彷彿只記得唱戲的女人穿件藍袍,在臺上唱着很低沉、哀傷的曲調。除此以外,就沒其他可值得回憶的東西了。
白天唱也就唱了,當熱鬧聽。但晚上唱越劇,總是會感到毛骨悚然。尤其是剛纔那句斷斷續續的“官人好比天上月”,更是聽得人發寒。
現在似乎不遠處,有個動聽的女聲正在唱着流行歌曲,唱了一首,還會換首其他的,甚是好聽,終於回到了現實的校園,不免聽得有些心曠神怡起來。
他擡頭望着啓真湖東面的臨水報告廳,那裡經常舉辦各種講座和表演,只不過現在很晚了,那裡的燈是滅着的。
誰在唱歌,又在哪裡唱歌呢?
好像就在旁邊唱歌,但看了一圈,都沒發現人影。
還是快點回寢室吧,張超感到頭越來越重了,再不回去,他覺得自己就要趴在路上睡過去了。
這時,有個聲音叫他:“同學,你過來。”
張超回過頭,發現右手邊臨湖的草地上,坐着一個穿裙子的女生。人長得非常漂亮,梳着順滑的長頭髮,從裙子裡伸出來,纖細又白淨,穿着一雙小巧的黑皮鞋。
張超指指自己:“你叫我嗎?”
“恩。”美女甜蜜地點了下頭,道,“同學,你過來。”
張超道:“幹嘛?”但說出口,又覺得這麼冷硬的話對美女說並不合適,便溫柔地補了句,“同學,找我幹什麼呀?”
美女“咯咯”一笑,笑得花枝招展,道:“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張超心下一沉,前面唱戲,現在唱歌,媽的,都半夜跑來開演唱會啊。老子還要回寢室,美女歸美女,但現在他很累,再漂亮的美女也起不了生理反應。想一下,便道:“不用唱給我聽了,我很累,想回寢室了。”
美女甜美地笑着:“我都練了很久了,明天要去參加唱歌比賽,你聽聽,我唱得怎麼樣?”
張超道:“剛纔就是你在唱歌?”
美女笑道:“是呀,你聽到了,好聽嗎?”
張超道:“挺好聽的,明天你準第一了,就這樣吧,我回寢室了。”
美女有些不高興,道:“你怎麼這麼着急呀?”
張超道:“你唱給其他人聽吧,我真的很累,要睡覺去了。”
美女道:“那就聽一首,好不好,求你了?”她露出可憐巴巴的樣子。
張超嘆口氣:“那你唱吧。”
美女道:“你過來,我要在你面前唱。”
張超無奈道:“好吧。”說着,就走過去了幾步,又離她十米遠,停了下來。
美女央求道:“你過來嘛,你過來聽我唱歌,我親你一下?”
張超心裡不由一樂,但下一秒,突然警覺起來,他媽的這輩子還沒遇過這福氣呢,這女的會不會有古怪啊?最近他遇到怪事太多,不免提高了警惕性,於是他還是沒挪步。
這時,美女站了起來,一臉不高興地走了上來,拉起張超的手,道:“跟我過來嘛。”
現在的張超腦子雖然昏昏沉沉,但心裡還是透亮的,見了這麼多古怪事,他絲毫不敢放鬆警惕。現在的他,心裡並不想跟着她走,但全身沒力氣,就被她這樣拉着向前走了。
向前走了十多步,似乎總感覺有些古怪,但到底是哪裡古怪,他也說不出來。
又走了三四步,美女回頭笑了笑,似乎笑得更古怪了。
他心下開始慌了,便使勁停下腳步,道:“我不要走了,你就在這兒唱吧。”
美女妖豔地一笑,道:“學長,你再過來一些嘛。”拉着他,不由自主地又跟着走了幾步。
這時,只聽聲後傳來了一個男聲大喊:“同學!同學!你在幹嘛,快上來啊!”
張超回頭一看,遠處十多米外,一男一女兩個人,正焦急地往他看來。
此時,他突然感到下半身一涼,低頭一看,此刻他居然站在湖中,水已經到了他肚臍眼了。而他手裡握着的,那是什麼女生的手,而是一把滑膩膩的水草。
“啊!”張超嚇得一聲大呼,腳底沒踩穩,跌到了水裡去,本能地向那兩人呼道:“救我,救我!”沒過多久,就昏了過去——
第五十四章一語成讖
(59)
張超昏迷中,似乎聽到了旁邊很多人的嘈雜聲。
“終於找到了啊!”
“張超,張超,你怎麼了?”
“張超,張超,你他媽的快醒醒……啊,阿姨呀,我,不好意思啊。”
“醫生,你看我兒子……”
“你們自己商量一下,再確定吧。”
迷迷糊糊中,似乎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好像還有人給自己打針了。
這一覺,他也不知睡了多久,似乎這麼多天睡眠恍惚,都在一覺功夫裡給還上了。
等他睜開眼睛,躍進眼裡的,是一片白。
一片白,老子他媽的被水鬼害死了,還能上天堂?
再定睛瞧瞧,牆壁和天花板都是白的,原來是間白屋子。
此刻,他正躺在一張牀上。
他剛想爬下窗,發現動不了,再一看,原來自己平躺在窗上,但兩手兩腳居然都被一段鐵弧扣了起來,右手上還插着鹽水針。
我他媽這是在哪啊!
稍微仰起點脖子,看了看蓋着的被子,上面印着“杭州第七人民醫院”,媽的,精神病院啊!
過去大家開玩笑,常罵某個人是七院跑出來的,現在是一語成讖,自己居然真被關進七院了。這以後還怎麼做人啊!
“我沒瘋,放我出去,我沒瘋,放我出去!”張超忍不住大喊起來。
很快,門開了,外面進來一個男護士,不由分說,抓起他的手,肌肉注射了一針。
“媽的,你們殺人啊!幹嘛把我拷起來,我犯法了嗎?”
那男護士顯然這種情況見得多了,天天見神經病,神經病來來回回也就是他講的那幾句話,對這男護士來說,早聽得耳朵出繭了。男護士打完針,理都沒理他,轉身走了出去。
張超憤怒地望着門口,門口,居然站着穿白大褂的陳蓉和一名中年的男醫生。陳蓉臉上似乎陰雲密佈。
張超氣急敗壞地大罵道:“陳蓉,你這臭婊子,你居然騙我,還把我關到七院,我做鬼也不放了你!”他喊得脖子筋都要爆出來了。
陳蓉一聽,眼眶一紅,雙手掩面跑了。中年男醫生看着張超,微微搖搖頭,對着門外遮住的地方,道:“你們兒子這樣,還是讓他多住一段時間吧。”
“什麼,我爸媽?”張超急得用寧波話大叫,“阿爹,母媽,快點把我放出去,我否是神經病啊!”
門外,張超爸媽走過來,看了他一下,兩人眼眶都是紅的。他爸一句話也沒說,他媽哭着道:“超,你就聽醫生話,多住些時間吧。你爹這忙陣(這陣子)生意忙,最近身體也否大好,我們過些時間再來望你。”說着,嘆口氣,兩人就轉身走了。
張超痛苦地哇哇大叫,哭喊道:“我要上廁所,我要上廁所。”
門口剛纔那個男護士再次現身,冷漠地問了句:“大小?”
張超叫道:“都要,都要!”
男護士進來後,把他的牀從中間地方一扳,隨後搖動轉軸,這牀居然可以從中間扳過來。
現在相當於張超是坐在一張椅子上,手和腳還是筆直地被鎖着。
張超罵道:“怎麼拉呀!”
男護士上前,不由分說,把他褲子一拉,全部暴露出來。男護士指着他屁股,道:“直接拉。”
原來他的牀,跟癱瘓病人專用牀一樣,屁股下面是個洞,下面是個痰罐。
張超臉色通紅,看着自己的全部暴露在一個男人面前,那什麼滋味呀。只好急罵道:“滾開,滾開!”
男護士也不生氣,轉身離開了房間。
等他拉完屎尿,男護士又進來把他牀扳了回去,沒多久,剛纔打的那枚針起了效果,張超迷迷糊糊中又睡了過去。
第五十五章飛越瘋人院
(60)
張超第二次醒來時,旁邊坐着陳蓉。張超一見她,正準備破口大罵,陳蓉低聲急道:“不要說話,我知道你沒瘋,把你送進七院不是我決定的。你再罵人,大家一定會把你當重症病人,長期看管起來,你願意?”
張超深深吸了口氣,忍住憤怒,道:“誰把我送進來的?”
陳蓉道:“你爸媽。”
“我他媽——”他剛要罵人,停下來,一臉驚訝,道,“我爸媽?”
陳蓉點頭:“除了你爸媽把你送進來,還能有誰?你以爲七院是慈善機構,專門接收精神病人的?要不是你爸媽花錢把你送進來,誰會收留你啊。”
張超驚駭道:“我爸媽,他們,他們爲什麼要把我送進這精神病院?”
陳蓉道:“你還記得你昏迷前的情景嗎,你知道你當時在幹什麼嗎,你知道是誰把你救起來的嗎?”
張超道:“記得很清楚,救我的,應該是對情侶吧?”
陳蓉笑了笑:“看來這次你很正常,沒有失憶嘛。就是那對情侶,他們說你正要跳湖自殺,把你救起來後,你就昏迷不醒了。你同學老師,還有你爸媽,都對你這舉動非常擔心,怕如果繼續留你在學校,你可能繼續會自殺,所以經過商量,你爸媽決定把你放這裡來了。”
張超道:“那你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陳蓉道:“我知道你沒瘋,我也希望你出去,但這事不是我能決定的。”
張超道:“那我該怎麼辦?”
陳蓉道:“所有人都覺得你得了精神病,你不要再跟別人解釋,你沒有得病,因爲沒人相信你對着空氣對話是正常人的表現。現在開始,你只有證明,你的病已經好了,已經恢復一個正常人了,才能出去。”
張超思慮一下,道:“那你說,我該怎麼才能證明我的病好了?”
陳蓉道:“你不要再大呼小叫,也不要開口罵人了。”
張超道:“那我就是要保持沉默?”
陳蓉搖搖頭:“你要都不說話,大家覺得你病更重了呢。最好就是你恢復像過去那樣。就算,就算你再見到或者聽到什麼古怪的東西,除了我,不要再跟其他人說了。”
“跟你說?”張超冷笑一聲,“這次該不會又是新的治療方案吧,故意說只跟你說,其實你把我的言行還是記錄下來,當成病症繼續分析吧?”
陳蓉一聽,默不作聲,眼眶微微紅起。
張超一看,似有些內疚,沉默半晌,還是道:“好了,我不是故意氣你的。”
陳蓉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現在我很難讓你再相信我了。我……”她有些哽咽,說不下去。
張超嘆口氣:“現在不相信你,我也出不去呀。這裡又不是其他醫院,我想走,拍拍屁股就能走了。不過你得先把我手上腳上的銬給解了,否則我動都動不了。”
陳蓉笑道:“這沒問題。”
張超道:“你在醫院屬於什麼地位?”
陳蓉茫然道:“醫生呀,還能什麼地位?”
張超道:“那護士聽你的嗎?”
陳蓉明白過來,笑道:“你是不想再讓男護士脫你褲子,讓你大小便吧?”
張超臉一紅,道:“還有,千萬別給我打針了,好像說這種鎮定的針,會讓人變笨的。”
陳蓉道:“看樣子,你一點也不笨嘛。”
張超一笑,道:“現在,也只有你知道我沒瘋了。”
陳蓉疑惑一下,道:“那……那爲什麼你三天前會去自殺?”
第五十六章神秘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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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蓉問起張超爲什麼要自殺,張超一想到當晚的場景,忍不住還是抖了一下,不過一看窗戶,外面是大白天,自然也不怕了。便道:“你先把我銬給解了,我再跟你說。”
陳蓉道:“你還跟我談條件呀,呵呵,不過你這銬早晚都要解的,我這就去叫人解。”
陳蓉走出去,不一會兒,那個男護士進來,解開他的銬,又關上門出去了。
張超站了起來,手腳總算自由了,在屋子裡走了一圈,指着外面陽臺,道:“可以出去嗎?”
陳蓉笑道:“當然可以。”
張超打開陽臺上的門,走出去。陽臺雖不是封閉式的,但卻圍着金屬籠,估計怕神經病自殺的吧。陽光照射下來,張超伸開雙臂,閉上了眼睛。
身後陳蓉也走出陽臺,看着他,笑道:“多曬曬太陽,對你有好處。”
張超閉着眼睛,笑着點了點頭。
“後生人,後生人。”一聲不輕不響的呼喚,張超轉頭一看,隔了兩米多遠的旁邊陽臺,有個穿病號的老頭子,正坐在那裡,笑眯眯地看着他,正在叫着。
張超皺皺眉頭,轉頭對陳蓉輕聲道:“這裡都是神經病吧?”
陳蓉笑道:“除了你嘛。”
張超可沒興趣搭理神經病老頭,沒有理他。
那老頭又像招魂一樣叫着:“後生人,後生人。”
張超想罵一句“有病啊”,但想想神經病有什麼好罵的,罵他顯得自己也是神經病了。
可老頭還是陰魂不散,一遍遍叫喚着:“後生人,後生人。”
幸虧是白天,要是換成晚上,那還不被這招魂音嚇得尿牀了。張超實在忍不住,轉頭很不友好地說了句:“幹嘛!”
陳蓉在旁邊道:“你幹嘛這麼兇,嚇到別人的,別人是病人,膽子都很小的。”
老頭卻緩緩搖搖頭:“我不是病人,他,纔是病人。”老頭把手指指向了張超。
張超也不想搭理他,就把頭別過去了。
可接下來,老頭一句話,可把張超給嚇到了:“他,撞邪了。”
話音一落,張超和陳蓉的臉都刷一下白了。
老頭看着他們表現,似乎有些得意,道:“我沒說錯吧。”
張超明知他是個神經病,可此時聽他這麼一說,還是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
老頭的表現似乎並不像個神經病,而是有板有眼地道:“你額頭有黑氣呀。”
我額頭有黑氣?
“有嗎?”他看向陳蓉。
陳蓉搖搖頭:“哪有什麼黑氣,你別聽人亂說,這裡的人,你都知道。你別理就行了。”
老頭道:“你要不要讓我給你算一下?”
張超道:“算什麼,算命?”
陳蓉點點頭:“好像聽說他以前是個算命先生。”
媽的,張超心裡暗罵,怎麼走到哪都有算命先生。
老頭閉上了眼睛,過了不到一分鐘,他又睜開了眼睛,張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老頭睜開眼睛時,臉上血色好像一下少了很多,雖然老頭本來就偏黑,但現在看起來,臉都有些蒼白了。
老頭咳嗽了幾聲,道:“張超啊張超啊。”
張超大驚:“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老頭繼續道:“你是寧波人,在杭州讀書的吧?”
張超轉向陳蓉:“是不是你們在說的時候,他聽到的?”
陳蓉道:“不記得了,可能吧。”
老頭搖了搖頭:“你對象死了,你撞邪了,你撞邪了!”
“啊!”張超聽得起了雞皮疙瘩,對陳蓉道,“他,他怎麼知道?”
陳蓉拉過張超,道:“快回去,這人有病的!”又對着那老頭道,“你再說,我叫護士給你打針了!”
那老頭似乎對陳蓉穿着醫生裝的很畏懼,忙閉了嘴不說話。
陳蓉強拉着把張超推回房間,把陽臺門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