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商棋被曉曉這麼一踹,足足在牀上躺了好些日子,再沒來過後宮,一時間後宮的妃子都對曉曉議論紛紛,說她本事了得,竟然能讓皇上幾天下不了牀。
韓逸之有日來後宮找過曉曉,問了當天的情況,曉曉含糊地搪塞說自己把太子踹了,並未說出紫微星君的事,知道曉曉和太子什麼事也沒發生,韓逸之才鬆了口氣。
他前腳走,八哥就從院子裡飛了進來,“切……他管的未免太多了吧……”
見她飛來,曉曉想起之前韓逸之說過話來,他倆見面不多,卻處處針鋒相對,若說是故交或是相識倒也是合情合理,“八哥,他告訴我說,你叫聞歌,這是真的嗎?”
“吖?”八哥一愣,她只知道韓逸之告訴了曉曉她的身世,卻不知道這傢伙嘴巴大到把她的事也告訴別人,她挑起眉梢,“他的話你也信?”
“他的話不能信嗎?”曉曉立刻問,要知道韓逸之告訴她的事可不少。
“不是這個意思……”八哥越說越亂,“他說的有些能信,有些不能信……”
“那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呢?”看樣子八哥和韓逸之互相還真是夠了解的。
“關於你的都能信,關於我的都不能信!”八哥扼腕道。
“這有什麼根據嗎?”曉曉看着她,一臉迷糊。
八哥認真地說,“根據就是我和他之前有深仇大恨,他這個人心胸狹窄,卑鄙無恥,迂腐死板,所以說起我來一定會添油加醋,大肆詆譭,信口雌黃!”她說得無比激奮,好像韓逸之說她壞話時她躲在什麼地方聽見一樣。
“可是……”曉曉撇嘴,“他只說你和他認識而已啊……”
“吖?”八哥又一愣,但是很快又開始滔滔不絕,“那是他怕我說他壞話,所以纔不說的……”
“可是你也沒少他壞話啊……”曉曉聽八哥說韓逸之的次數不多,可是每一次都沒有好話。
八哥在這個問題上即使對手是頭腦比較簡單的曉曉也難以佔得上風,正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鴨子從窗外飛了進來,一進來就往凳子一坐,累得直喘氣,咕嘟咕嘟連喝了三杯水纔開始說話,“哇,這醉月樓真是厲害,到處都有分店,我可是一會也沒休息,每家店都去找了,也沒找到李月白……”
他話未說完,八哥就敲了他腦袋一下,“你真是笨,那醉月樓上李月白爲了進皇宮用來糊弄人的弄出來的,你當他還會再回那裡嗎?我說你怎麼一天不個影子,原來是忙這傻事了!”
鴨子未做聲,一邊的曉曉有點尷尬地開了口,“不怪鴨子,去醉月樓找李月白是我想出來的主意……”
“……”八哥左看看鴨子,右看看曉曉,末了仰天大嘆一聲,“做妖怪的,道行可以低,法術可以不靈,就是不能腦子笨啊……”
鴨子和曉曉面面相覷,末了一起對着遊手好閒,什麼不做卻又要指手畫腳的八哥叫了起來,“那你倒想個主意啊!”
“主意……”八哥舔舔嘴脣,“我?你們問我?”
鴨子和曉曉使勁地點頭,八哥抓抓腦袋,“月白大人嘛,是狐狸,那就應該去狐狸去的地方……”
“狐狸去的地方是哪裡?”
“雞窩!”八哥扼腕。
“……”曉曉深吸一口氣,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一隻活生生的蘆花雞!我這裡就是雞窩,鴨窩加鳥窩!他人呢?”
“也許……”八哥嚥了下口水,“還沒找到方向……”
“他那隻老狐狸,兩隻眼睛賊亮賊亮……”曉曉伸出兩指指着自己的雙眼,狠狠地說,“別說這後宮了,就是地獄有鬼放個屁,他都能看見!”她話未說完,突然一陣涼風從她脖子後面吹來,如絲綢一般從她的脖子上輕滑過,然後一抹白煙竄到她面前,李月白這麼笑盈盈地出現了,“你這麼誇獎我,我該如何感謝呢?”
曉曉被他一嚇,踉蹌了兩步,差點被摔在地上,結巴着說,“你你……”
李月白輕挑了一下眉梢,“既然知道我連地獄有鬼放屁都能看見,就該猜到你說話我也能聽見啊……”
“月白大人……”八哥星星眼狀,“太帥了……”
和曉曉立場一樣的是鴨子,對突然出現的李月白只會出現警覺,不會像八哥一樣發花癡。
“你最近去哪裡了?”曉曉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仇人出現,這也是好事一件。
“去了解一下我接下來的安排。”他悠閒地往椅子上一坐,四下看看,“這裡環境不錯。”
曉曉眉頭一皺,看樣子他是以爲自己死定了,卻沒想到自己還活着,於是鬱悶去了。自己暫時沒辦法滅了他,但是找茬還是可以的,而且她現在身份不一樣了,怎麼說李月白也不敢隨便害她了,“月白大人不是一向能未卜先知嗎?不是說我嫁不了太子的嗎?”
李月白歪頭一笑,“你是沒嫁太子啊,你嫁的是皇上啊!”
“你!”曉曉立刻說不出話來,八哥看這苗頭定是要天雷勾動地火,拉着鴨子就往外竄,“走走,我倆去看看趙妃最近在用什麼胭脂……”
李月白瞧她有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搖搖頭嘖嘖嘴,“我以爲你會衝過來問我那錦囊的事呢,難道你不應該問這個嗎?”
他的話一語將曉曉擊中,她光是想着自己要如何面對仇人,卻忘了掩飾自己知道一切,作爲遭遇突然情況且無知的曉曉,她的反應應該是指責出賣她的李月白,而不是和他在這裡進行口舌之爭,“我……”
“看來……”李月白站了起來,“我教的你的東西,你也算學了一半,還知道忍耐了,不過……”他微欠下身子湊近瞠目結舌的曉曉,“還缺練習……”
“你究竟想如何?”曉曉再也忍耐不住了,“既然你知道我瞭解一切,那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嘖嘖……”李月白又是一笑,“我可沒說你瞭解什麼,記住,話別說太快……”
曉曉又被他佔了上風,不過她也索性心一橫,“我就是說了又如何?那你倒說說,錦囊的事,我沒死,你可失望?”
“哈哈哈……”李月白笑了起來,“看見你在這後宮裡,失望的人不是我,高興的人,也不是我。”說罷他轉身化作輕煙飛入房樑之上,“從今天起,我就住在這裡了……”
“你住這裡?”曉曉仰頭喊道,雖然聲音很大,但是心裡很慌,究竟李月白瞭解到什麼程度了,她的手心滲出細密的汗,也有點微微顫抖。
“監督你的工作啊。”房樑上傳來他的聲音,“哦,對了,我看見皇上往這裡來了。”
李月白這幾日去見的是朝音,曉曉沒有被降罪的事也是他傳的話。這個消息是冰凌告訴他的,但是關於羽孃的事,她一字未提,李月白也不得而知,他可以運籌帷幄,卻猜不透上仙的心思,就像他並未想到上仙竟然會讓曉曉來接替九鳳一樣。他去的地方是妖界的映日峰。
李月白去的時候朝音坐在峰頂看日落,他身上的紅衣被映的如血一般,李月白站在他身後,輕咳了一聲,朝音扭頭一怔,“你……”
李月白坐到他身邊,“我倒不知,你這個從未修行過的鳳凰對妖界的景色也有興趣?”
朝音扭頭繼續平視前方,“只是突然想看了……”
“你是覺得曉曉出了事,於是想起了羽娘嗎?”李月白道。
朝音不語,他只是在想,知道自己的女兒也被上仙抓走時,羽娘會是什麼樣的神情,可是想着想着,心裡卻越發空洞了……
“當初……”李月白眯縫着眼看見落日徐徐,“你就是在這裡,挑選出羽孃的是嗎?”
朝音輕點了下頭,他不過是仙界的遊手好閒的一隻鳳仙,負責傳話而已,卻不知那次上仙爲何讓他來選妖,在這映日峰的山頂上,也是這樣的日落,所有滿千年道行的女妖都站在這裡,翹首以盼,希望自己可以被上仙選中,直接昇仙。
那在一個個俏麗的身影裡,只有一個,素面朝天。吸引朝音的是她那雙眼睛,雙目澄淨,似乎可以映射出她的簡單而專一的念想,她就這麼微仰着頭,看着自己。
那一瞬間,朝音覺得,在整個山峰上,似乎只有這麼一個素顏翹望的女子。
他問,“你覺得如何成仙?”
她說,“無悲無喜。”
他帶她去見上仙,她叫羽娘,是一隻有一千年的道行的蘆花雞,她聰明伶俐,總是能猜到別人的心思。就如同她站在映日峰上的那時一樣,她總是能通過捷徑獲得一切,昇仙就是她的目標。
就連李月白也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聰明美麗且溫柔端莊的女子是完美的。
尤其是昇仙以後,她又有了更尊貴的身份,一切的一切都是完美無暇的,朝音很清楚她不是自己這樣無求的人,正是因爲完美,所以她也有野心,而且野心勃勃,她說,她要做上仙。
儘管在仙界這樣的地方,她這個剛剛升爲下仙的妖也可以顯得高高在上,那麼尊貴,不容侵犯。仙界又不少下仙,大多是道行較高的妖,雖然升了仙,但也未能徹底斷了情根,而羽孃的出現,自然成了下仙們追逐的對象,所謂追逐也不過就是表達傾慕之情,而朝音雖然不屑於做這樣的事,但是並不代表他對羽娘毫無傾慕之情。或者說,他纔是第一個跳入深淵的人,那個深淵深不見底……
在仙界磨練的時候,羽娘流連在許多下仙中,她巧笑嫣然,顧盼生輝,若即若離,像一陣風,抓不住,卻又時常吹在你耳畔。
朝音本是一隻無所求的鳳凰,不能知何時也開始追逐那無影的風,直到某日,他猛然發現,初來仙界上仙賜給她的乾坤鈴上的十顆鈴鐺在短短的幾個月中竟然變成了一十七顆。
羽娘揚起嘴角,吐氣如蘭,溫潤的聲音呵在朝音耳畔,“朝音,聽說你身來就爲仙,那麼……你的道行一定很高吧……”
“我……沒有道行……”朝音微紅着臉,他身來爲仙卻從未修煉過,因爲他不知道自己要追逐什麼。
“哦……”她輕點了下頭,“不知狐仙月白道行有多少年?”
朝音騰地冒起怒火,伸手扼住她白藕一般的手臂,“你究竟有沒有感情?”
羽娘雖然手臂被勒得發紅,但是臉上卻還是笑容依舊,“我記得你帶來這裡的時候,問過我,如何成仙。我說,無悲無喜……”
朝音的手一下失了力,鬆了開來,羽娘莞爾一笑,翩躚而去。
可是如果她至始至終都是這樣的一個女子,無悲無喜,無愛無怨,那麼他也不會怨,不會恨。可是她卻沒有堅持到最後,上仙派月白與羽娘去人間滅世康朝,朝音依舊是負責傳話。
可是沒過多久,李月白告訴他,羽娘與太子私通,而且還有了身孕。
他不信,她是那樣一個驕傲,自信而且野心勃勃的女子,爲了一個凡人,竟然不惜忤逆上仙的命令,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現實卻是像他所見的那樣,她容顏依舊,變化的是她那雙澄澈的雙眼,裡面寫滿了她各種各樣的盼望,在映日峰上的那眼神早已消失不見。
她說,我愛他,他知道我的是妖,可是他並不嫌棄我,我們有了孩子,我想待在人間,我可以放棄仙的身份和那千年的道行,我只想過人的一世。
在一瞬間,朝音覺得自己被她戲弄了,原來她也不過是會爲情所困的人,既然如此,在仙界時又爲何要無悲無喜,無愛無恨……
難道自己就不如那個凡人嗎?
於是在世康朝滅亡,皇宮失守之時,他告訴羽娘,讓她逃離太子自己帶着女兒先去妖界暫避,這樣才能保住太子。
可是他卻安排了手下的兩隻小怪殺了那個叫墨淵的男子,而把這份功勞讓給了李月白。因爲在自己爲羽孃的野心糾結不已的時候,在羽娘與凡人珠胎暗結自己惱怒的時候,他卻雲淡風清地一笑,“她所做的,我倒覺得可以理解……”
“爲什麼?”
“因爲你生來爲仙,不會明白一隻妖爲了昇仙所做出的努力,更不會明白一句溫情的話就可以讓一隻妖犧牲一切……”李月白笑着說,“因爲,你是鳳仙。”
既然如此,一切的功勞都給你,不是最好的嗎?朝音想,對於他來說,羽娘和李月白所追求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虛無的。
看他陷入了沉思,李月白乾咳了一聲繼續說,“那麼你可以放心了,曉曉沒事……”
“恩?”朝音一愣,背後一僵。
李月白對於他的吃驚視而不見,“看來你的話還是有用啊,上仙果然願意聽……”
朝音咬了下嘴脣,他心裡清楚自己那日雖然答應了李月白,卻並未向上仙爲曉曉求情,“那她怎麼樣了?”他心中雖然有些憤怒,但是面對李月白他還是壓了下去,努力讓自己平靜。
“我沒見着她。”李月白說,“只是聽說她和上仙做交易,接替九鳳的未完成的事……那是她娘未完成的事……”
見他不說話,李月白起身,撣了一下白衫上的灰塵,“那麼,朝音,我們是否需要算一算舊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