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逸之很快就發現曉曉失蹤了,原因是他無法勸說太子,就想來讓曉曉離開,況且他心中也後悔自己告訴她那麼多,這個丫頭從來就沉不住氣,雖然他叮囑了很多遍,可依舊不安心,讓她暫時離開最好。
可是等他找曉曉的時候,卻發現她不見了蹤影。
在御膳房裡尋不到,韓逸之猜想難道是她親自去找太子理論了?再回東宮一趟也未尋得,這越是找不到人,他心裡就越慌亂,思來想去,她還去過的地方便是後宮了。
他化爲一道青煙去後宮尋她,天色已經將黑了,等他在後宮轉了一圈沒找到曉曉卻發現蹲在陳妃宮內搗鼓胭脂的兩個隱匿起的身影時,他皺了下眉頭,但還是悄悄來到他們身後。
陳妃的宮室較大,她在裡間休息,門簾緊閉,外間梳妝檯前兩隻看不見的黑手已經悄悄伸出了,“哇……這個胭脂比‘淡如煙’還要好用啊!”
“八哥……這樣不好吧。”
“不好你個頭!我們做妖的,天生就比人低等,唯一可以得意的就是這點本事了,如果連這點油水都撈不到,那真是沒什麼樂子了。”
“那你可以修煉成仙啊……”
“成仙?你以爲成仙和吃飯一樣容易啊!而且那些個仙老頭,各個死板樣,做神仙一定很無聊!”聲音停頓了一會,又叫了起來,“看看,這胭脂抹在臉上如何?”
“八哥……我說實話啊,你別打我……”
“你不說我就打你!”
“你的臉,皮膚鬆弛,還有斑,根本看不出效果啊……”
“你、你、你找死!!!看我的八哥必殺——聞歌撥毛十八啄!”
就在隱身的八哥正要大開殺戒之時,突然一個帶着冷笑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他說的是實話,憑你現在這張老臉就是穿金戴銀也不過如此。”
八哥扭頭怒瞪,正是雙手環在胸前,昂頭直立的韓逸之。
鴨子不知道他是誰,看樣子應該就是八哥的那個舊相識,趕緊一竄躲在他身後,“你是八哥的朋友,說句公道話吧。”
韓逸之扭頭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後可憐巴巴的清秀少年,自己與他明明不認識,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鄙夷,一臉沒出息的樣子,嘴上也忍不住說,“沒這個本事就別說狠話……”
八哥聽出他話裡的鄙夷,說真話,她就是氣不過韓逸之那副看不起妖怪的樣子,他原來是人看不起她,如今做了鬼還看不起鴨子,她兩眼一瞪,“真是說不出一句人話!”
韓逸之見她袒護鴨子,心中更是不爽,眉頭皺了起來,臉也拉長了幾分,本想再說什麼,卻沒開口,索性直接問關鍵的問題,“你看見到曉曉了?”
“你找她做什麼?”這話不是八哥回的,而是躲在他身後的鴨子。
“她是我的少主。”韓逸之回道。
少主!一聽到“主”這個字,八哥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是忠犬,狗鼻子還嗅到這裡來了?”
“啊!難道你是一隻狗妖?”鴨子激動地說,“你住在哪裡?青池嶺,無月山,還是映日峰?”
韓逸之雖然做了鬼可依舊保持着人的姿態與尊嚴,被理解成狗妖已是不爽了,更何況是他身後這個沒出息的傢伙,更是火冒三丈,連他一直引以爲傲的鎮定也瞬間打破,“你纔是狗妖!”
鴨子被他這麼一吼,兩隻眼睛眨巴着似乎要哭起來,“我不是狗……我是鴨子……”
八哥哼了一聲,“難道你認了主人,就要主人也認你嗎?小成是和美貌絕倫的月白大人一起花前月下了,啊……月白大人啊……”
韓逸之瞪了她一眼,“李月白這個傢伙會和曉曉花前月下?他可是害了……”
“我們妖的事……”八哥打斷他的話,“哪是你們做鬼的會懂的?”她仰頭大笑,再怎麼說做妖的又比做鬼的高了一檔次,她聞歌五百年前入不了你韓逸之的眼,五百年倒能比你高一截也算是出了口氣。
“她當真和李月白在一起?”韓逸之又問了一次。
“難道她要一日十二個時辰都由你守着?”八哥啐道,“況且你不是攀上了一個了不起的主人嗎?還不去好好侍奉?”
韓逸之不說話,突然屋外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隱身的兩妖一鬼立刻安靜了下來,那宮女臉上掛着笑容,推開裡屋的門,進去似乎等了一會,就等得裡屋傳來一陣笑聲,“皇上今夜要來我這裡?”
“是啊,恭喜娘娘!自從蓉妃出了事,這可是皇上第一次來後宮啊……”
“快幫我梳妝!”
屋外的鴨子小聲地說,“皇上要來了?”
八哥繼續抹着她手這裡的胭脂盒,“吶,一會就能看見皇上力戰羣豔了,好好等着啊!”
“你要看什麼?”韓逸之兩眼一瞪,難以相信地看着八哥。
八哥翻了他一眼,“看皇上金槍不倒啊,你要不要一起?”
“荒唐!”韓逸之立刻喝道,“你給我趕緊走!”
“就憑你也想管我?”八哥忍不住笑了起來。
韓逸之臉色變得鐵青,沉着聲音道,“那我也不走了!”
曉曉一路被那白衣女子帶到一處煙霧繚繞之地,一切聲音似乎都淡去了,只聽得丁冬的泉水之聲,卻尋不到水源,聲音不知從何而來,空靈渺遠。
冰凌依舊是伸手凌空一指,曉曉的嘴脣立刻一鬆,一股久違的空氣吸入口中,當清爽的空氣到達喉嚨深處的時候,她立刻就叫了起來,“你憑什麼封住我的嘴!那可是我賴以生存的嘴啊!我只有一張嘴啊!”
叫冰凌的女子淡然自若,微側臉看了她一眼,突然說,“你娘叫羽娘?”
曉曉一愣,“你問這個做什麼?”不知道爲什麼,自打來了人間,關心她娘是誰的人怎麼這麼多啊,先是韓逸之,又是李月白,如今連這個素爲謀面的女仙人也這麼問。
冰凌揚起嘴角一笑,“因爲,我是你的姨娘啊……”
“吖!!!”曉曉立刻大叫起來。
冰凌見她驚慌的模樣,笑了起來,倒不似她方纔冷漠不苟言笑的樣子,“怎麼,嚇成這樣?”
曉曉哪裡是被嚇住了,簡直是要嚇傻了,她腦子裡原本就不多的神經又繃斷了一根,她一直以爲自己是一個再無依靠的小母雞了,結果不僅知道她娘活着,還知道自己乃人妖混種,如今還冒出一個女仙人做姨娘,這個世界真是太混亂了。
冰凌一揮手,鬆來束住曉曉手腕的繩子,曉曉怔怔地看着她,嚥了下口水,“姨娘……你是我的孃的……”
“我是你娘在妖界的結拜姐妹,我叫冰凌,是看守鸞音閣的下仙。”冰凌回道。
一聽到“鸞音閣”這三個字,曉曉彷彿是被澆了開水一般,大叫起來,“鸞音閣!我娘呢?我娘呢!”
“莫急。”冰凌說,“你現在要隨我去見上仙。”
“因爲李月白?”曉曉回道,心中又怒了起來,“當年可是他抓了我娘?”
冰凌溫柔地一笑,“事情究竟是如何,你自己會知道,月白自有他的打算。”
“他的打算?”曉曉雙眼一瞪,“他的打算再明顯不過了,我都說了那咒語不是我下的,結果呢,他一邊去舉報我,一邊還看住我。”
冰凌伸手,把曉曉耳邊凌亂的頭髮別到了耳後,“曉曉,這世間的事,並非眼見爲實,有時候的事,不是爲了讓你明白,而是爲了讓別人糊塗。”
“不是爲了讓我明白,而是爲了讓別人糊塗?”曉曉重複了一遍,得,她直接糊塗了。
“隨我去吧。”冰凌不再多說,挽起她的手,向煙霧深出隱約可見的一處金殿走去。
後宮裡,陳妃宮內室牀後,貼着羅帳有三個人看不見的身影。
八哥揚起嘴角,笑得無比奸佞,看着留下來的韓逸之揶揄道,“看你平日外表正經,原來是騷在骨裡……”
“你!”韓逸之被她堵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喲,還裝純啊……”八哥撇嘴,“想看就明說……”
“世間怎會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韓逸之忍不住喝道,語氣裡氣憤與惱怒參半。
“嘖嘖……”八哥搖搖手指,“第一,我不是女子,我是女妖;第二,有話不說那叫悶騷,不是我的作風。”
正說着只見羅帳那邊,陳妃欠身問安,一個穿金色龍袍的人走了進來。
“喲,這就是皇帝啊……”八哥的臉都貼上羅帳了。
“皇帝啊,我第一次見皇帝……”鴨子星星眼狀地說。
“少見多怪!”韓逸之扭頭不看。
八哥哼了一聲,羅帳那邊陳妃開始倚在皇帝懷裡,嬌聲說笑。鴨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八哥,那女人沒腰嗎?坐不直嗎?”
八哥摸摸鴨子的腦袋,“這叫撒嬌,恐怕十個男人九個吃不消。”說着不懷好意地說,“比如你身邊的這位,恐怕一聽這樣嬌滴滴的聲音,骨頭都要酥了。”
韓逸之不理睬她,這個傢伙!
那頭的聲音越來越大,笑聲嬌媚動人,鴨子撇撇嘴,“啊,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我餓了。”他話音才落,屋內那邊就傳來飯菜和酒的香味,陳妃嬌嗔道,“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八哥,我們回去吃飯吧。”鴨子顯然對皇上是否能金槍不倒這個問題沒有太大的興趣,一邊的韓逸之勾起嘴角一笑,鴨子的話正中他的下懷。
八哥狠狠白了他一眼,對鴨子說,“我告訴你,你不學好這個,小雞可不會跟你!”
韓逸之一聽這話,立刻喝道,“你胡說些什麼,曉曉怎麼會跟這個鴨子在一起!”
鴨子扭頭望他,“怎麼,小雞不能和我在一起嗎?”
“可你是隻鴨子啊!”韓逸之理直氣壯地回道。
“可她也是一隻雞啊。”鴨子不解地說。
“她……”韓逸之覺得自己的話沒什麼說服力,事實上,雞鴨本是一家,在一起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啊……喝了喝了……”八哥指着那頭的戰況說。
“喝了什麼?”鴨子問。
八哥老練地摸摸下巴,“有句古話說的好,酒裝慫人膽啊,這先喝酒才能壯膽啊!壯了膽才能上牀啊……”
韓逸之毫不客氣的反駁,“這皇上寵幸自己的妃子還需要壯什麼慫人膽?”
“不好意思,我在和鴨子說話,某些鬼不要老把自己當個人物,死了就該安心做鬼。”八哥一字一頓地說。
“你!”韓逸之忍不住道,“你覺得這樣無意義的爭執可以讓你感到快樂嗎?”
“不錯!”八哥笑了起來,她經常笑,買到胭脂時笑,聽到八卦時笑,可是沒有一種笑是現在這種,鴨子從未見過,笑中帶着深深的悲哀。“我可快樂了!怎麼,你不快樂了?”
韓逸之想說什麼,突然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傳來,帳後的三人皆感覺到了,似乎是一種要將他們周圍的空氣全部吸走的壓迫感,八哥和鴨子立刻覺得呼吸不暢,韓逸之不用呼吸倒沒有這個問題。
“怎麼回事?”八哥道行高深,她沉靜了一會,竟然能開口說話了,韓逸之搖搖頭。
屋子那頭依舊是嬉笑不斷,似乎完全感覺不到這股力量,鴨子承受不住,往後一栽,已經被打回了原形,兩隻鴨蹼朝天舉,八哥看了一下,確定他還有氣。
韓逸之想要勉強起身,突然屋頂一道扎眼的白光如一道閃電一般射了下來,正指向那皇帝的後背,他摟着陳妃的手臂一顫,鬆了開來,整個人如同痙攣一般站了起來,然後倒在地上。
“皇上!”面對這樣的意外,陳妃立刻叫了起來。
帳後的八哥想看看情況,無奈那股力量尚未散去,雖然她能保住人身,卻無力動彈,而她身邊的韓逸之也是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突如其來的情況。
倒在地上的人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陳妃的叫聲越發淒厲,宮女也都慌了神,一時間手忙腳亂。
無人看見的那道寒光如它來時一般,飛速的收了回去,那股壓抑的力量也跟着散去。可八哥與韓逸之全身的力量似乎全部被收走了一樣,四肢無力,若是一般小妖哪能承受得住呢?
八哥坐定了一會,調整了氣息,趕緊伸手去搖倒在地上的鴨子,“鴨子,鴨子……”
鴨子的羽毛全部豎着,好像受了什麼驚訝一樣,八哥有點慌了神,伸手覆住他的胸口,口中唸了幾句咒語,鴨子豎起的羽毛漸漸軟了回去,服帖在身上,扁嘴巴也動了動,眼睛也慢慢睜了開來,卻是滿眼的疑惑,“八哥……這是哪裡啊?”
“鴨子你沒事吧?”八哥將他扶起來,鴨子抖抖身上的羽毛,“你這麼早就起牀啦……”
“……”八哥一愣,脫口問道,“今天是幾日?”
“十九啊……”鴨子迷迷糊糊地說。
八哥與韓逸之臉色一變,剛纔那股力量果然不簡單,竟然奪去了鴨子今日所有的記憶,可見那道白光並不準備讓任何人發現,凡人看不見,道行千年以下的直接被奪去了記憶,卻偏偏疏忽了八哥這隻老妖和韓逸之這隻鬼。
待他們回神,就見屋裡已經人頭擁動嘈雜了起來,“御醫,皇上究竟是如何了?”“御醫,你倒是說話啊!”
“皇上……皇上……駕崩了!”
韓逸之的腦子一嗡,突然猛地站了起來,“不好!太子……”他話未說完就變做一道青煙飛了出去。
“八哥……駕崩是什麼意思啊?”鴨子一臉的疑惑。
八哥臉上露出一絲凝重,看着那一室的混亂,她拉過鴨子說,“我們去找小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