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李月白的門,八哥立刻就飛到曉曉肩膀上,“曉曉,你不是說你認識太子嗎?你帶我去見太子吧!人中龍鳳啊!太子的簽名我也要!”
曉曉毫不留情地把她從自己肩膀上抓下,丟到一邊,徑直去御膳房上工去,才進門,雲梅迎過來道,“曉曉,東宮那頭叫你過去一趟。”
“什麼事啊?”曉曉不明白的問。
雲梅撇嘴揶揄道,“你裝什麼愣啊,自然是韓公子找你咯。”說着笑得好不奸詐。
他?曉曉給他的定義就是一隻不斷糾纏自己讓她認孃的麻煩鬼,找她還能有什麼事?轉念一想,難道是因爲自己那天說……自己被他吸引了要去調戲他?
難道……他在催自己快點去調戲?
曉曉想不明白,又從御膳房折了出去,才走幾步,突然肩膀一沉,她扭頭看去,竟然是隱了身的八哥,哀怨地看着她,“小雞,你就帶我去東宮吧……”
“……”曉曉想也不想伸手就是去扯開八哥,她眼裡淚光流轉,“好小雞……你就帶我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曉曉很後悔自己方纔沒有反駁李月白的話,自己的話一點也不多!她點了下頭,把剛纔的事對八哥說一遍,末了問,“你說他爲什麼不讓我說,我的話很多嗎?”
“月白大人……”八哥聽完以後已經完全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了,“月白大人不但厲害,還很會保護弱小……哦~~~~~”
“我很弱小嗎……”曉曉回道,全天下最沒資格說她弱小就是八哥了!
八哥斜了她一眼,“人家是二千七百年啊!你才區區五白年,如果我們按一百年爲算,你的道行也不過就比一個雞爪子還多一個的數!”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吧!”曉曉承認自己的爪子上確實只有四個指頭,但是八哥好像沒資格說自己吧!
“我不一樣……”八哥扭了下頭道,“我是享受生活型,你知道一隻妖一生最痛苦的是什麼,修煉完卻沒好好享受,一不小心被比自己道行高的吃了,什麼都完了。”
曉曉懶得理她,走進了東宮。
通傳後,曉曉入了宮內,八哥說自己先到處飛兩圈再進去。曉曉進門一瞧,雲梅明明說是韓逸之找她,可事實上商棋也坐在廳內,臉色並不大好看。他活了二十年,不算長,但也不算短,從小一切都如他的心意,惟有兩件不如意之事,而曉曉便是這第二件,想他堂堂東宮太子,公開表示對一個宮女有意,已經是夠驚人的了,卻沒想到這個宮女還能再公然向自己的侍讀示愛!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他不僅沒遇到過,也沒完全沒料想過。
而紀曉曉在這樣出人意料的事件裡扮演了這個出人意料的主角。
他很想問她,自己究竟哪裡配不上她了?!
“哎?”曉曉一進門並未察覺他的異常,匆匆行禮就扭頭問韓逸之,“不是你找我嗎?怎麼你們倆都在?”這話本沒有什麼問題,可是在此時的商棋聽來無疑就是在說他是他們之間多餘的——大累贅!
蓉妃出了事之後,韓逸之確實想去找曉曉,他記得她曾經去過那裡,心中有幾分懷疑,但是他若是要去找曉曉,自然不會這樣找,今天的事完全是太子心中不爽才故意這麼說的。
他衝曉曉使了個眼色,卻不知眼色這種東西在曉曉看來就是得了沙眼,“你眨什麼眼啊?”
“逸之,不用提醒這丫頭。”商棋看見了韓逸之的舉動。
曉曉還在猜想究竟是怎麼了,突然就覺得肩膀一陣尖銳的疼,扭頭一看,八哥竟然飛了回來,而且是一臉的怒火,兩隻爪子緊緊地嵌在曉曉的肩頭,曉曉卻只能忍着,順着她充滿怒火的眼神看去,對象竟然是韓逸之,而韓逸之也死死看着曉曉肩頭隱了身的八哥。
商棋看不見曉曉肩頭上的八哥,在他看來,曉曉和韓逸之正在深情凝望。
這個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他忍不住乾咳了一聲,以強調他這個太子的存在感。
“殿下,我先出去了一下。”韓逸之知道太子在暗示什麼,主動請次退,扭頭向外走,八哥立刻也飛了出去,曉曉扭頭去看,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明就裡的太子又是乾咳一聲,“人都走了,你還看什麼?”
“看背影不行啊!”曉曉回道。
“……”太子臉色越發難看了,“你就這麼中意他!”
“不,我關心他。”曉曉回道,她關心他們究竟是怎麼了啊?
“紀曉曉!”商棋再也按捺不住站了起來,“你究竟把本太子當什麼!”
曉曉扭頭,眼神誠懇無比認真地說,“……當人。”
後院裡某個角落。
“呵……原來你還沒死啊!”八哥已變成人形,冷笑一聲,“我當你早就入土爲安了呢?”
“不好意思。”韓逸之冷冷地說,“我恐怕沒有死兩次的機會。”
“所以可以叫你老不死咯?”八哥挑起眉梢道,“這可是你當年送我的話。”
“好像無論我多老,你也比我老上個幾千年,有五千嗎?”韓逸之面無表情地說。
“是四千九百九十九!”八哥叉着腰吼道。
韓逸之冰山一般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輕哼了一句道,“妖修五千年即可爲上仙,請問你差這一年究竟是故意還是無心呢?”
“關你屁事!”八哥啐道。
“既然不關我的事,那我走了。”韓逸之轉身便走,八哥忽地一閃,就閃到了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韓逸之微昂起頭,“你還要如何?”
“我倒問你還要如何?”八哥撇嘴,“你的主子早就死了,你這隻忠犬也該消停了吧?”
韓逸之本也想問她爲何會落在曉曉的肩膀上,看上去她們很熟,於是趁機問,“你和曉曉認識?”
“你問她做什麼?”八哥斜眼,“你不要告訴我,你這棵歪脖子樹上終於有肯去上吊的人了?”
“她可能是我的少主。”韓逸之自動屏蔽了她話裡的諷刺。
“喲……”八哥雙手搭在胸前,眯縫着眼睛嘲諷道,“你這隻忠犬又嗅到主人的味道了?”她冷笑了一聲,“不過你恐怕失望了,曉曉可是一隻雞妖啊!”
“那她娘呢?”韓逸之問道,“可是叫宛儀?”
八哥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她娘叫羽娘!”她大聲說,突然在她腦海裡的記憶深處,被她遺忘很久的某個角落裡,某一個模糊的情景浮現了出來。
那是在她被韓逸之拋棄後整日蹲在洞裡,不吃不喝,徹底萎靡的時候,洞口的青蛙與蛤蟆在那裡自顧聊天,“難得這麼大的消息,八哥卻什麼也聽不進去……”
“之前還說映日峰的羽娘交了好運能和狐仙月白一起去爲上仙辦事,結果她竟然和凡人生了個孩子!”
“人啊……雞和人生出來的那是什麼種啊?”
“嘖嘖,若是公的還好,若是母的,你說她以後是生孩子還是下蛋呢?”
“哈哈哈哈哈……”
“我聽說那人還是世康朝的太子呢!”
“太子又如何?如今還不是一堆白骨了?這人和妖,註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洞裡的八哥只顧着傷心,聽到了最後一句更是哭得昏天黑地,她一隻修煉了四千九百九十九年,即將升上仙的妖都不嫌棄他是個短命鬼,他還嫌棄自己?!
“你在想什麼?”韓逸之發覺八哥在發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喚了她一聲,“聞歌?”
八哥回過神來,立刻又恢復了怒氣,“不許你叫我的名字!”
“難道你的名字見不得人?”韓逸之回道,瞥了一眼她那四十多歲典型無事婦女的臉道,“還有你的臉怎麼成了這樣?”
“要你管!”八哥瞪他,“老孃我愛怎麼變臉怎麼變,誰叫我有這個本事!”
“那隨便你。”韓逸之無奈地說。
八哥比任何人都瞭解眼前這個對任何事都似乎冷冰冰的男人,他只對一件事能上心,她雖然不甘心但是也只能認命,五百年前她就認命了,她輕顫了一下嘴脣,“曉曉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你說的宛儀是不是原本是皇帝的妃子卻和太子私通?”
韓逸之一愣,點點頭,“正是如此。”
“她娘在人間的名字可能叫宛儀,但是沒有妖在人間會用真名,她本名叫羽娘。”八哥娓娓道來,“她修煉了一千八百年後被上仙選中去了人間……”很長一段時間她努力去忘記五百年前那些事,因爲韓逸之,她連帶着把她記得的,知道的那些全部遺棄在記憶的角落裡,想讓它們永遠封塵,可是她遺忘了五百年的東西,在看見韓逸之那一瞬間,全部解開。
天氣漸漸冷了,宋小舒到處收集松果準備過冬,她去了一躺御花園,那裡的松樹上滿是松果,她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自己的樹洞就快要填滿了,她心中正歡喜,要把最後幾個松果填進洞裡,才躍上東宮的牆,突然眼前一片紅色,耀眼的紅色,如火一般,她擡頭望去,懷中的松果落了一地,沿着牆上的黃瓦滾落,然後一個一個砸在地上,“你是……誰?”
她眼前正立着一隻火紅色的鳳凰,他修長的脖子筆直地立着,頭上的冠羽微微地顫動着,全身的羽毛沒有一點雜色,在陽光下流閃着柔和的紅光,“我是鳳仙朝音。”
“你……是仙?”小舒的聲音有點顫抖。
“是的。”鳳凰微點了下頭,高傲的態度並沒有改變,完全把道行低微的宋小舒給震懾住了,“你來找我的……嗎?”
鳳凰昂着頭道,“小松鼠,往前走一點。”
他的話似乎像咒語一樣,小舒心中明明很想逃離他強大的氣場,可是腳卻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直直地向前一連走了好幾步,站在鳳凰的面前,仰頭望着他,他的棕色的雙眼如琥珀一般,“我不光是鳳仙,還是能幫你實現願望的鳳仙……”他的聲音幽幽傳來,在小舒聽來如同咒語一般,她眨巴着小眼睛,“什麼願望?”
鳳凰扭頭往那東宮殿望了一眼,“你可知現在太子在見誰?”
“見誰?”小舒問道。
鳳凰低下頭,那嘴喙幾乎要貼到小舒的臉上,“是你的朋友曉曉啊……”
小舒眉頭一皺,“她?她不是我朋友……”
“是嗎?”鳳凰擡起頭,“我還以爲你們是朋友呢……”他故意拖長了音調,這話在小舒聽來簡直就像一根芒刺紮在耳朵裡。
“她明知道我喜歡太子還去勾引我的太子哥哥!”小舒嘟起了嘴巴,虧自己還以爲在皇宮裡遇上一個好姐妹呢。
鳳凰突然輕笑了一聲,“那誰叫你自己道行太低了呢?你當初離開太子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吧……兩百年,連臉都變不了……”
小舒被他說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在她眼底深處,似乎浮現出一個身影,一個問她“小舒,你爲什麼都不長大呢?”的身影……
因爲喜歡上了救了自己的商棋,她變作小宮女在夜晚出現,與他聊天,看他寫字,陪他讀書,她毫不羞澀地說,“太子哥哥,我好喜歡你喲!”然後遞上自己親手做的香囊,“送給你,這樣無論你去哪裡,小舒都知道!”她說着,動了動自己微翹的小鼻頭,好像在努力嗅什麼。
而青澀少年的商棋也伸手摸着她的小腦袋,用另一隻手輕點了一下她的小鼻頭,“小舒,你好可愛喲。”
他的手很溫暖,在她的頭上輕輕的摩挲,她也歪着腦袋讓他摸自己的腦袋,可惜她的道行只能每日變成人兩個時辰,對於她來說遠遠不夠,而問題卻不僅僅是這短暫的時刻,而是……
兩年過後,曾經十五歲的商棋長到了十七歲,身姿挺拔,已經完全是成年的男子的模樣了,而她,卻還是十三歲的少女,梳着兩條麻花小辮,她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變化,而商棋卻能感覺得到,他一邊摸着小舒的腦袋,用不解的口氣說,“小舒,你爲什麼都不長大呢?”
在一瞬間,她曾經以爲他們之間不存在的問題如洪水一般向她涌來,而在他們之間更是裂開一道她永遠也無法逾越的鴻溝,她無法改變自己的容貌,而等她苦苦修行到五百年可以改變自己容貌的時候,而他也許只是一捧沙土,一個牌位,一個墳堆。
三百年的距離,她和他誰都跨不過。
她要如何對着眼前無比誠懇看着她的人說,“我是一隻妖,一隻道行尚淺,每天只能變身兩個時辰,而且無法陪你一起蒼老的妖。”
他看不出小舒臉上的慘白,只是在那裡自顧地說,“難道是你吃的東西太少了?也許再過兩年你就能長大了……”
再過兩年,她笑了,也許兩百年以後,她還是這張臉,這張只有十三歲的臉。
除了離開,除了躲在東宮裡那棵松樹上偷偷看他,還能如何?
也許就像曉曉說的那樣,等他四十歲,六十歲,垂垂老矣的時候,她依舊是那張十三歲的臉,百年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