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我不恨你,但永遠不會原諒你
葉司這次足足在醫院裡躺了三個多月纔出來。急性腎衰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所以他這幾個月來幾乎日日夜夜都在鬼門關門前打轉。有時候白天還好好的和陳然有說有笑,到了晚上就突發狀況,幾乎讓人以爲這次一定搶不回來了。但他命大,好幾次半隻腳都被小鬼拖進了閻王府,又硬是被醫生給拉了回來。
光是透析他都做了兩個多月,一次就要做四個多小時。每次做完他就頭暈噁心,一整天都吃不下東西。雖然透析起了作用,但畢竟對腎臟的損害還是很大的。當他的血肌酐慢慢開始下降的時候,醫生就調整了他透析的次數,從最初的一天一次漸漸改爲隔天一次。情況再有好轉,再接着減少。直到他出院前完全停掉透析,改用中藥保守治療。
命雖然是撿回來了,可是身體卻被徹底掏空了。葉司現在就像一個瀕危物種一樣需要特別小心的保護,不能感冒,不能過度勞累,不能情緒過激。要按時吃藥,注意飲食,定期回醫院檢查腎功能。除此之外,他還要再堅持一年到一年半的激素治療,此後纔可以改用中藥養腎,直至受損的腎細胞全部得到修復爲止。
他不好,陳然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這幾個月足足瘦了有二十斤,以前穿着還挺合身的衣服,現在套身上都像大出了兩個碼。胃也弄壞了,還貧血,葉司心疼又歉疚,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可是陳然卻無所謂的笑笑,說我們現在誰也不拖累誰,我們這叫相依爲命。
陳然本來想等葉司一出院就馬上帶他走的,但是想想在走之前他還有一點事情要處理。葉司這次差點連命都丟掉了,他無論如何也要爲他討回個公道不可。
帶走葉司的那家保全公司最後還是被依法取締了,無證經營本就已經違法了,再加上他們強制帶走葉司,致使葉司遭受到了嚴重的人身傷害,那家公司的經營者最後以故意傷害罪被判處一年零三個月的有期徒刑。
而作爲幕後黑手的沈淑儀,因爲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她纔是這起惡性綁架事件的始作俑者,所以也沒辦法對她提起控訴。再加上葉司本人也不願意再追究,這件事就算不了了之了。但對陳然來說,卻沒辦法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他知道葉司不追究是因爲不想讓自己爲難,但那是因爲他完全不瞭解沈淑儀,她不會感恩的,也不會歉疚。所以陳然才決定這次一定要還以顏色,就算胳膊擰不過大腿,他也要讓沈淑儀知道,誰要是再敢碰葉司一根汗毛,他絕對不保證自己不會幹出什麼喪失理智的事情來。
其實早在葉司被找到的那時候,沈淑儀就已經知道了陳然在哪裡。只是因爲當時陳然的情況也不太好,胃出血暈倒,營養不良體力極度虛弱,所以她纔沒有強制的把人帶回來。一來知道他不會再跑了,二來他現在的身體確實也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沈淑儀原本的意思是把葉司帶走,讓他暫時沒辦法和陳然見面。等她把人送到國外之後,再放了葉司。不知道是她的意思沒有表述清楚,還是下面的人傳達錯了訊息,最後就弄成了這個局面,還差點鬧出人命來。所以葉司住院的整個期間她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去騷擾他們,這倒是讓陳然有點意外。
不過知子莫若母,沈淑儀也知道,她這次沒有馴服陳然,以後就都沒有機會了。她自己的兒子自己還是瞭解的,這些年她一直沒敢逼得太緊,就是因爲知道陳然不是那種只會聽任別人擺佈的窩囊廢。所以她才覺得可惜,如果他肯照着自己爲他鋪好的路走,他的將來必定了不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當個默默無聞的小交警,拿幾千塊的薪水,連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
這是他們母子間的博弈,陳然在等,沈淑儀也在等。
葉司出院半個月後,就是沈淑儀公司的週年酒會。這麼大的上市公司,週年酒會肯定會要大辦一場。屆時被邀請來參加酒會的人,非富即貴,這絕對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上流社會的聚會。
陳然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正如沈淑儀所說,他連件像樣的西裝都沒有,所以參加酒會的衣服還得讓吳嫂從家裡給他帶出來。那套在英國定製的西裝是純手工縫製的,還是幾年前他過生日的時候沈淑儀買給他的。要換做他現在那點兒工資,估計就是一年不吃不喝他也買不起。也虧了最近瘦了好幾十斤,不然好幾年前的衣服了還真穿不進去。
再高檔的衣服也得要靠氣質襯托,陳然這些年雖然過得不怎麼精緻,可是教養是從小就養成的,富貴人家的大氣早就沉積在了骨子裡,只消再提領提領便像模像樣了。再加上葉司這個騷包慣了的人的幫忙,一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形象就出來了。
“臥槽!”等陳然換完衣服出來,葉司眼前一亮,幾乎被閃得無法直視。原來他男人還是隻藏得這麼深的績優股,以前還真是他暴殄天物了。
“怎麼了,不好看嗎?”陳然不太舒服的鬆了鬆領帶,很久沒有被這種中規中矩的衣服給束縛住了,他一時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好看,太他媽好看了。臥槽,原來我還養了只這麼有潛力的績優股,以前真是被眼屎糊了眼睛了。”葉司從來沒有誇過他長得帥或是怎麼樣的,陳然頭一次聽他這麼說,倒還有些害羞了。
“真的嗎,有沒有亮瞎你的眼?”陳然打出一束無形的光束,葉司配合的捂住眼睛倒地。
“噢,我看不見了。”
陳然一把樓過他,兩個人對視着哈哈大笑。末了,又情不自禁的擁吻到了一起。葉司知道他今天要去做什麼,但他不想攔住他。他相信這個男人,所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將來交到他手上。
“等我回來。”陳然親親他的額頭鬆開了他。葉司替他理了理領帶,送他出門。
“早點回來,我等你。”
酒會定在市裡最豪華的花園酒店舉行,三樓整層都被包了下來,可見東家出手何其闊綽。陳然去到那裡的時候,酒會已經開始大半個小時了,他正好錯過了無聊的開場致辭環節。像這種高級酒會,沒有邀請函一般是不被允許進入會場的。但陳然是誰,他可是這家公司的小開,憑他這個身份還需要什麼邀請函,他這張臉就是活招牌,隨便跟着哪個相熟的世伯,叔叔一起就進去了。
不出所料,來參加酒會的人多半是商界的大亨,要不就是政界的權貴。陳然遠遠看到沈淑儀一身華貴的紫色晚禮服站在一堆半禿頂的老頭子們中間侃侃而談,如魚得水。他隨手從侍者的托盤裡取了一杯香檳,隱到了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裡。
這種場合對他來說其實並不陌生,從他還只有幾歲的時候就開始參加大大小小不同的宴會。他像個精緻的人偶娃娃一樣被沈淑儀牽着,跟不同的叔叔阿姨打招呼,然後換來一片讚譽。他一擡頭,總能看得到沈淑儀高傲擡着的下巴和噙在嘴角驕傲自豪的笑。
那時候他其實也是高興的,起碼當年的沈淑儀還像個媽媽,他也爲自己還能成爲她的驕傲而感到有些小小的竊喜。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他不再安於做她手裡的提線木偶,她也變得對自己的兒子都吝嗇笑容。
在這種酒會上,又怎麼少得了交際舞。酒會進行到一半,已經有不少人雙雙對對的步入了會場中央,隨着舒緩的音樂翩翩起舞。沈淑儀被一個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邀請着也步入了舞池。陳然認得那個男人,正是沈淑儀上次提到讓他去見見他女兒的那個秦叔叔。他們倆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來,兩家的大人也有意要撮合家裡的小兒女結成親家。
陳然掃了一眼,果然在人羣中看到了留學歸來的秦思思。還以爲她去國外喝了幾年洋墨水會長進點,今天看來還是老樣子。滿身的珠光寶氣連狗眼都能閃瞎,他真不知道沈淑儀的口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低劣了。
在場的男士竟然沒有一個邀請秦思思跳舞的,她自己也覺得很是尷尬,在人羣中急切的搜尋着可以出手的對象。結果陳然躲閃不及,被她給看到了。陳然明顯看到她眼睛驀地亮了起來,提着裙襬就往他站着的這邊衝,陳然暗叫一聲不好就想逃。他放下杯子穿過人羣,快步朝音響師走去。秦思思看到他不知道跟音響師說了些什麼,大廳裡的音樂聲忽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看向這邊,陳然從司儀手中接過話筒,慢慢站到了衆人面前。
沈淑儀一回頭,頓時皺起了眉毛。她一揚手,準備叫工作人員過來,這個動作卻沒有逃過陳然的眼睛。
“我今天就是來說幾句話就走,如果你還想這場酒會繼續下去的話,就安靜聽我說完。”
這裡的大部分人還是不認識陳然的,所以當所有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最後焦點都落在了沈淑儀身上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還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會場的安保人員已經過來了,沈淑儀反倒揮手讓他們先不用管。她站在舞池中央,和臺上的陳然四目相對。
沈淑儀早就料到陳然對這次的事情不會這麼輕易就善罷甘休,沒想到他還真是會挑時候。她沈淑儀是誰,縱橫商海幾十載的女強人,要是連這點場都鎮不住,那這些年她也白混了。
“他是我兒子。”沈淑儀淡漠的解釋了一句,所有人都露出一種原來如此的表情。但疑惑還是沒解開,他們這是唱哪出?
“我想在場的大家還有很多人不認識我,請容許我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然,是沈淑儀董事長的兒子。今天我之所以會站在這裡,是想向大家宣佈一件事。我是個同性戀,而且現在有一個正在交往並且十分恩愛的男朋友。”陳然這話一出,底下一大片譁然。所有人都低頭掩耳竊竊私語,大家眼神中充斥着各種嘲諷和鄙夷的色彩。
只有沈淑儀一個人如座雕塑一樣站得紋風不動,但是仔細看的話,一點也不難發現她拿在手上的手包已經被她的指甲給抓出了一個深深的印子。
“我之所以選在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宣佈這個消息,只是想讓大家知道,他在我心裡也是如此重要,任何人也不要試圖妄想把他從我身邊奪走。同時,我還想請大家幫我見證一件事情,從今天開始,我陳然自願放棄沈氏所有的繼承權。從此以後,我和沈董事長也將不再有任何關係。”陳然看着沈淑儀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果斷。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打擾了大家參加酒會的雅興,我很抱歉。”陳然深深的鞠了個躬,然後在衆人驚詫的眼光中朝沈淑儀走過來。
“無論你對我做什麼,我都沒有恨過你,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對他做出的傷害。我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面了吧,媽!”陳然最後喊了她一聲媽,爾後徑直越過她身邊頭也不回的的大踏步離去。
他知道,明天的報紙上,沈淑儀連同她的沈氏將會登上新聞的頭條,成爲全城人的笑柄,她也一定會恨透了自己。但是無所謂,如果不這麼做,不徹底斷了沈淑儀的念想,他怕他和葉司以後都沒有安生日子過。
和失去葉司的恐懼比起來,怎樣的指責和傷害他都能揹負。
在酒會上發出驚人言論的第二天,陳然就帶着葉司離開了這座城市。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再回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現在一定在某個地方幸福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