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大會的會場,由一個個比劍場構成,從雪山腳下延伸到山腰,此時全場都是凱瑟琳娜肆無忌憚的笑聲,這人平時其實看着挺正常的,一旦涉及到劍,卻像變了個人,因劍而癡,因癡而狂。
“小茜,別衝動,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大會規則裡的確沒有硬性規定不準下狠手。”時與砂低聲道。
時與砂其實也很生氣,但她即便生氣,表面上仍是平穩而精準。
李小茜心中又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問題和無奈?如果有辦法的話,劍館的唐心早就動作了,不會容忍凱瑟琳娜在大會期間,重創一個又一個日行者聯盟的好手。
深深吸了口氣,李小茜不再看囂張挑釁的凱瑟琳娜,示意小柳長生上臺去把丹青子擡下來,華夏代表隊帶了醫護人員,爲首的醫療長是當初在魄羅島集訓中和李小森打過擂臺戰的六人組裡的蘇雲影,劍館方面安排的醫療人員,也早早等在場邊了——這兩天,每場凱瑟琳娜參與的戰鬥,場邊都會有醫療隊的人早早準備,因爲幾乎一定會出現嚴重的傷勢。
整個劍道大會的氛圍依然熱烈。
但這片區域的氣氛卻很是僵硬。
海洋和塞麗默然站在比劍場的另一邊,沉吟不語。
和凱瑟琳娜一起來的加布魯抱着膀子,站在不遠處,粗獷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
兩天前,凱瑟琳娜去找李小森單挑,那時候加布魯很生氣、很惱火,此時卻並不介意凱瑟琳娜的行徑——因爲現在凱瑟琳娜無論做什麼,都在劍道大會的規則內啊。
加布魯兩天前阻止凱瑟琳娜,不代表他真的是個好好先生,恰恰相反的是,侵略如火纔是北歐狂戰士的風格。
在北歐職業圈的文化裡,決鬥、傷殘、乃至在對決中死亡,都是非常普通的事情,這點無論是狂戰士一脈,還是宮廷劍士一脈,其實都是一致的。
“兩天前,唐心館主說你的行徑和俱樂部的那些傢伙無異的時候,我還覺得她把話說得重了。”李小茜迅速安排好善後的事宜,再次看向凱瑟琳娜,“現在,我覺得她說得沒錯,你的劍很強,但你這個人,很差勁。”
典型的李小茜風格的措辭,認真地看着對方,告訴對方說“你是個壞人”。
凱瑟琳娜還沒回應,加布魯這次反而開口了,咧嘴笑道:“你們華夏有華夏的精神,但我們北歐也有自己的文化,所以別拿你們的邏輯強加給我們,好麼?”
劍道大會,是諸多山門彼此匯聚一堂的一次大會,算得上是盛況空前了,但有交流,就會有摩擦。
即便山門派中最極端的那些人,已經分離出去,成立了全新的俱樂部,日行者聯盟內部,也算不上是鐵板一塊,只能說比之前各自爲戰的狀態,好了很多。
還是那句話,有交流,就一定會有摩擦。
“這場我們華夏記住了,別高興得太早了,等你和王皓對上還能贏的話,再高興不遲。”李小茜還是看着凱瑟琳娜,認真地說。
“王皓?就是你們華夏道門的那個新人?修行‘太極劍’的那個?”凱瑟琳娜笑嘻嘻地說,“不過看現在的分組,我和他就算相遇,也只能是在決賽,所以很抱歉在那之前,你還是要忍我,哈哈!”
說到這,凱瑟琳娜隨手把刺劍系回腰間,歪着頭想了想,忽然說:“李小茜是吧,我聽說過你不少事情,聽說你三年前還是個什麼事情都要你哥哥出面幫你擺平的小丫頭,怎麼,現在你哥哥死了,換成指望這王皓替你擺平——”
她沒有說完,因爲一陣狂龍般的氣勁,猛地當面壓了過來。
時與砂只來得及叫了聲:“小茜!”
李小茜已經配合“小小茜”,運轉起“雙人舞”,遠遠超越統領級別也就是職業四級的本力轟然迸發,李小茜的拳頭小小的、白白的,卻像是裹着一層凝成實質的恐怖巨力!
那巨力的形態,像是一頭猙獰的巨龍,正是李小森當初在兵閣教給妹妹的“龍之舞”。
龍有逆鱗,李小茜雖然只是個剛剛長大的小龍,但沒人能當着她的面,如此不尊重李小森!
砰的一聲悶響。
加布魯擋在了李小茜面前,狂戰士特有的森寒和熾熱交織的血腥煞氣散發出來,以拳對拳,碰撞的結果是李小茜身子微微後仰,而加布魯雖然巋然不動,卻忍不住挑了挑眉,似乎對李小茜的實力頗感意外。
加布魯也是天榜選手啊,而且骨子裡有着狂戰士一脈特有的狂野血性,放眼天榜諸人,他加布魯除了害怕凱瑟琳娜的那個實力變態的姐姐,其餘還真沒怕過誰!
怕凱瑟琳娜的姐姐,也是因爲職業剋制的關係。
拋開職業剋制不談,加布魯甚至對那血族的天榜高手,甚至對柳長生,都是絲毫不虛!狂戰士一脈就是這樣,加布魯未必有自信能完敗其他天榜高手,但狂戰士的特性決定了:只要他想,他可以拉着對方和他一起死!
要麼你死,要麼我死,沒有戰平,就算敗了也要拉着你一起死,這就是狂戰士的邏輯,也是狂戰士這個名字中的狂字的由來!
時與砂這時衝了上來,死死拉住李小茜,華夏山門之中,誰都知道“李小森”這個名字,不能輕易在李小茜面前提起。
海洋也來到近前,拍拍李小茜的肩膀,然後轉身看向加布魯和凱瑟琳娜,皺眉道:“是不是過分了?”
三年前的內戰結束後,老輩強者死傷慘重,如今職業圈的掌舵人的平均年齡,應該是史上最小的一批。
相比起其他同齡人,他們責任更重,因此也成熟得更快。
但他們畢竟是年輕人!
年輕人,就算再怎麼成熟,一樣有着抹不去的銳氣和驕傲,不像老輩人物大多被磨平了棱角。
一言不合我們還是可以談,這是很多老輩強者的做法,談不攏也要接着談,這就是政治的一部分。
年輕人呢,一言不合就開幹!誰跟你他媽的玩政治?
火藥味漸濃。
加布魯聳肩,粗獷的臉上又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說:“好吧,凱瑟琳娜你少說幾句吧,別節外生枝了。”
凱瑟琳娜笑嘻嘻地哦了一聲:“好啊,知道了。”
她是個劍癡,而且眼光毒辣,只看李小茜剎那間的全力出手,就確定這華夏書院的小丫頭,修行的內容裡,一點“劍”的部分都沒有,因此凱瑟琳娜立刻就對李小茜失去了興趣。
李小茜俏臉漲紅,這是她三年前經常出現的情況,每次着急或生氣的時候,都會臉紅。
三年來,她成熟了太多,其實很少臉紅了。
但有些事情改變不了,只是藏得更深了,這一刻她真的想殺人的心都有了,李小茜再怎麼成長,也沒辦法做到在關於哥哥的問題上,保持冷靜。
不需要時與砂勸阻,其實腦海中的理性,正不斷提醒李小茜:你現在是華夏代表隊的領隊,你不能上頭,絕不能!
但這到底要讓人怎麼忍?
李小茜緊緊咬着牙,眼眶微紅,但馬上就被她壓下去。
一旁的海洋看在眼裡,心中暗歎,三年前那個稚氣的女孩,如今的確變得更成熟,更沉靜、更從容了,但終究還是那個生氣到極點會被氣哭的李小茜啊。
“太過分了,這兩個人真的太過分了!”櫻井靜香這時候站在場邊,忍不住露出惱火的表情,“不過,小森……啊不,本堂君,你可千萬別衝動啊。”
往身旁一看,哪還有本來和她一道默默走過來的李小森的身影?
場中,凱瑟琳娜打了個哈欠,轉身就打算離開了,反正李小茜不懂劍,華夏真正懂劍的人,現在看來,大概也就那個王皓一人了。所以這劍道大會有點無聊啊,除了王皓,還有那唐沁,就沒別的像樣的對手了嗎?真是的,爲什麼像唐心、羽化雲這樣的人物,都不親自來下場參加大會啊,太無趣了。
然而她剛一轉身,心底突生警兆!
視野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劍,安安靜靜地擺在那裡,就像是一旁的大雪山那般,不聲不響,卻彷彿亙古存在!
這把劍,就那麼安安靜靜地擺在那裡,但角度和時機都極爲刁鑽,以致於凱瑟琳娜一轉身邁步,簡直像是把自己的眼珠子,往那劍的劍尖上主動送上去一般!
這很象是日本職業圈的劍術,但又好像有些區別。
這其實是李小森的斬虛式,雖然還不是開發完畢的斬虛式。
其實無論日本劍道,還是北歐的宮廷劍術,都是針對破綻的劍術,都可以說是和斬虛式有着共同之處!
李小森手持刀胚,無聲無息地來到凱瑟琳娜的身體側後方,甚至稍稍動用了一絲“強攻式”的速度,然後瞄準對方身上的一處破綻,就是這麼一劍。
這不是走砍,但的確是李小森來到劍館的這幾天來的所有見聞、修行的一次集大成,這是李小森至今爲止用出來的最高水準的一記斬術!
有日本劍道的影子,有一絲那大雪山劍意的影子,甚至有點宮廷劍術的神韻,當然,本質上這仍是李小森自己的斬虛式。
在不少人的錯愕驚呼聲中,還有加布魯的驚怒喝聲裡,凱瑟琳娜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硬是在刻不容緩之際,擰轉身體,以解眼珠被當場刺穿的厄運。
“見鬼的,這算什麼?偷襲麼!”凱瑟琳娜厲聲喝道。
然而對方的劍很滑溜,居然在最後關頭,主動撤了回去,幾乎是擦着凱瑟琳娜長長的眼睫毛划過去的!
凱瑟琳娜是個劍癡不假,但她終究是個人,是人就有恐懼心。
這一劍,是真的把她的心臟都快嚇得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是……是你?”臉色微白的凱瑟琳娜很快回過神來,眼前可不就是兩天前那個頓悟之後昏迷過去的櫻井本堂麼,“該死的,你醒了?你找死麼?!”
其他人也都認出了這個不聲不響給了凱瑟琳娜一記驚嚇之劍的傢伙。
“已經醒了麼?”
“我的天,他膽子好大,兩天前唐心館長幫他擋下了凱瑟琳娜,這傢伙居然還敢主動來找事兒?”
在人們心目中,李小森和凱瑟琳娜還是有不小差距的,兩天前面對凱瑟琳娜的主動挑釁不服軟是一碼事,如今主動來找麻煩,可就是另一碼事兒了,兩者的概念完全不同!
櫻井靜香已經忍不住捂住了臉,不敢看下去了,她是在場唯一一個知道李小森真實身份的人,她自然很明白李小森出手可不是爲了兩天前的事兒,而是爲了幾乎要被氣哭的李小茜。
回到職業圈,見到這麼多的傳說中的人物,櫻井靜香真的已經很滿足了,也挺開心的,有時候覺得和李小森一起回家族、回劍館,經歷這些事情,真的很有趣。
但她真心覺得不要再把事情搞得更大了好嘛!
“套用華夏的一句流行用語:皮這一下就這麼開心麼?”加布魯也認出了眼前這傢伙就是兩天前那個把自己頓悟到昏迷的白癡傢伙,森冷道,“小子,你想找死?”
“哦哦,那我也套用下華夏的流行用語好了。”李小森收了手裡的刀胚,故意不看妹妹,只認真盯着凱瑟琳娜和加布魯,一本正經地說,“皮這一下我還真就特別開心!”
李小森剛纔那一劍,是真的皮!
如果那一劍再過分一點,可能就要涉嫌違反大會規則了,但李小森拿捏得非常細膩,最後關頭的收勢簡直是神來之筆,讓北歐職業圈這兩人氣得不行,卻又知道沒辦法以大會規則來說事兒。
這正是之前凱瑟琳娜讓人最惱火的一點,現在被李小森反過來用在凱瑟琳娜和加布魯身上。
李小森能感覺到,妹妹的目光正在看自己,內心稍微有點後悔,是不是太明顯了點?該不會暴露身份吧?但沒有哪個哥哥能眼睜睜看着妹妹被氣成那樣還默不作聲吧!
還是不看妹妹的方向,李小森很快把那一丁點的後悔甩到垃圾桶裡,然後繼續用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一本正經的口吻說:“沒別的意思,我真的沒別的意思,就是來知會兩位三件事——”
“第一,如兩位所見,我醒了。”李小森說。
“第二,兩天前的事情,我沒忘。”李小森心說得把事情做得像是自己和凱瑟琳娜的私怨不是?
“第三呢?”凱瑟琳娜這時候完全恢復過來,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磨着牙齒問道。
“第三就是,我剛贏了七場小組賽,也就是說我已經確定小組賽出線了,正如凱瑟琳娜小姐你一樣。然後我剛剛看了下分組的情況,凱瑟琳娜小姐你出線之後的第一場的對手……”李小森反手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啊。”
加布魯眉頭一皺,看向場邊的裁判員:“是這樣麼?”
那裁判是個滿臉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之前除了宣佈結果之外一聲不吭地,此時低頭查閱了一番,然後點頭說了一個字:“嗨!”
一時間周圍衆人都流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來,兩天前被上門挑釁的這個最近的火熱新人櫻井本堂,居然甦醒過後連勝七場,然後直接就和凱瑟琳娜對上了?
凱瑟琳娜本人也是在微微怔愣過後,反而笑了起來:“這樣啊,那你的運氣可真的不是很好。”
李小森聳聳肩,不知可否。
不遠處,時與砂鬆了口氣,低聲說:“也好,這凱瑟琳娜真的是麻煩,讓她別再找我們華夏的麻煩,和日本職業圈掐起來,也還不錯。小茜你……小茜?”
時與砂身旁的李小茜一聲不吭,呆呆看着那“櫻井本堂”,心說:“這感覺……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