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銀風國離去, 楚歌並沒有直接回醉花國,而是一人一騎一路北上,打算去以詩詞歌舞聞名的皎月國和染雪國遊歷一番, 剛和蕭瀾分別, 或者是再也不見的永別, 內心裡只如被亂馬鐵蹄踐踏過一般, 慌亂而狼籍, 而身爲一名責任重大的太子,是不允許有這樣的心境,所以此番遊歷, 就是要調整心境,他是楚歌, 慕容楚歌, 醉花國的太子, 決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紕漏。
其實,他心裡明白, 自己和蕭瀾終歸是有緣無分,但此時此刻,他亦不想刻意去尋找那份屬於自己的情感,他不知道緣分何時起何時滅,不知道在哪個地方, 遇到的又是哪個人, 只是把心裡最深處的一個角落留給那個自己深愛的女子, 那個一直不是也不將會是屬於自己的女子, 所以他早爲自己的人生定好了路線, 遊歷,歸國, 做太子,治天下,終老。
皎月國國土面積很小,一個國家左右不過十來個城鎮,其中第二繁華的當屬意綿城,意綿意綿,情意綿綿,雖是偏北的城市,卻也難掩骨子裡的細膩柔情,甫一入城,便是如沐春風般,繾綣般溫暖浪漫的氣息,老百姓的穿着並不奢華,卻也不是簡陋樸素,只是平凡中帶着一絲清雅,似乎連笑容都如陽春三月裡的拂柳,讓人心生安寧與祥和。這裡的建築有些古老,是青磚綠竹鋪就而成,悠遠古老的氛圍中透出淡淡的閒適與愜意。
早就聽說這皎月國的意綿城有一處奇異地景觀,城內有一條碧青色的河,名喚取憶河,言下之意就是取回記憶,河上常年有歌女舞姬的畫舫,無論什麼季節,只要你想,並且有足夠的資金,便可以到畫舫上聽一段小曲,賞一節曼舞,當然,這些個歌女舞姬都是賣藝不賣身,少了幾分青樓淫靡的污濁之氣,多了幾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出塵。相傳在一個機緣巧合的時刻,站在河邊之人可以看到衆多畫舫中一艘仙霧縈繞卻紫金赤紅的淺辰舫,舫中女子亦如下凡的仙子般,美得不食人間煙火,波光流轉的一個神韻間,便是把人的魂也盡數吸了去。但也有傳聞道,上了淺辰舫便是有去無回,似身於夢中,若處於幻界,在淺淺的辰光中品味着前塵,然後仙雨共醉,渺渺然消失於天地間。
對於這些虛無縹緲的傳言,楚歌也只是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此生除了蕭瀾,他再也沒遇到過另一個如此傳奇的令自己心動的神話,這樣想着,便是在脣邊漾起一個清淺的笑容,不知不覺漫無目的地行走到取憶河栽滿垂楊柳的長堤邊,有輕微的風拂過,便沾染了滿身滿意的春光,有細碎如星鑽的光芒綴上河中盪漾的微波映在俊朗的眉目間,眼裡有淙淙流水輕輕滑過。
楚歌負手佇立在堤岸上,長身玉立,風姿卓絕,遠目而望,是茫茫如霧的水天一色,靜下心神,凝息冥思,思緒在念念間早已千迴百轉,和蕭瀾的相遇,相知,相識,到最後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相思,有時候,緣分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可遇而不可求,若即若離,似有還無。
遠處茫茫垂柳掩映的水霧間,緩緩駛來一艘異於尋常畫舫的船隻,有淡紫,淺金,赭赤,微紅的光芒,似騰雲駕霧般,飄渺而仙逸。
楚歌清澈的雙眸刻印在這艘畫舫之上,待船隻駛近,便可以清楚地辨認出舫上牌匾用赤金鑄成的“淺辰舫”三個字,看到這一切,楚歌便已瞭然,自己也遇到了那個奇異的景觀,舫中翩然走出一名美若天仙的女子,淺白的紗衣完好地顯現出曼妙的身姿,烏髮上不飾一物,卻也清新出塵得很,女子巧笑嫣然地望着自己,清潤甜美的嗓音如魔咒般緊緊擭住自己的心神,“公子可願上來小坐,聽我的姐妹們小唱一曲?”
心思在一瞬間相矛盾,一邊清醒的理智不斷地提醒自己這只是個幻覺,一邊身體卻不受控制般驅使着自己往前走,正苦於無奈掙扎之際,畫舫上傳來一聲古箏的清音,心神剎那間恍惚,有那麼一根不易動搖的弦在那一刻被撥動,楚歌的心已如失控般難以把握,眼裡掠過一絲莫名的神采,便是在白衣女子的帶領下上了畫舫。
入得舫內,才發現裡面的裝飾擺設別具一格,另有六名同樣衣飾的白衣女子端坐於內,手中各持一件巧奪天工的樂器,鑲金燭臺上燭淚剛滑落一滴,半掩的窗外倒影着波光粼粼的取憶河水,牆面上掛了一幅題字,詩不成詩,詞不似詞,只是一句簡單而明瞭的句子,“遇到你的一刻起/才懂得良辰美景/才知曉紅豆甘甜”,雋秀清麗的筆法,似女子所爲,陰柔中透着力度,是一副極佳的書法,唯一不清楚的便是那奇特的筆墨,並不是尋常的黑色墨汁,也不是作圖的水粉,更像是女子的眉筆,鐫印在緞白的紙上,渲染出一派溫暖與安寧。
“公子請坐,我們將會爲公子獻上一曲《歸莫忘•癡舞》。”
楚歌輕輕一甩衣襬,翩然坐下,耳邊便是緩緩傳來一曲清麗之音,“壓枝桃,浮花照水掩嬌顏。柳蠻風動舞旋輕,癡守紅妝,情多頻系霓衣。驚飛鴻,暮落絲帶狂卷,眼角瀲灩,秋水吹波……”
曲猶勝曲,調猶勝調,如此絲竹繞樑天籟清音下,楚歌的心神逐漸恍惚,眼前白衣紅燭,紅燭白衣早已混爲一體,隨後便是如飲仙釀般沉醉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是睜開眼的瞬間,看到的已然不是淺辰畫舫裡的情景,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碧青的草地上,周圍的人都穿着自己從未見過的怪異衣着匆匆行走,不遠處一片大空地上有孩童在放紙鳶,楚歌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衣着已然不同,竟是和周圍人相似的服飾,肩上再沒有垂順下來的青絲,取而代之是齊脖的短髮……
楚歌的心裡涌起巨大的波瀾,對這裡的環境絲毫不熟悉,陌生的恐懼感席捲心頭,一面小心翼翼地踏出草地,一面奇怪爲什麼要用東西把草地圍着,向前走幾步,纔看到寬敞的道路中央,有奇怪的東西在飛速地移動着,裡面還坐着人,帶着疑惑地眼神停在原地,往道路對面看去,居然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建築物,儘管心裡對這周圍陌生的一切萬分迷惑,但慶幸的是,他還會識字,那座高聳的建築物上,赫然印着“晴空集團”四個大字……
雖然這四個字不敏感,但卻有一種萬分熟悉的感覺,好像前世在哪裡見過,思緒迴轉間,腦裡憶起在淺辰畫舫裡的情景……
當清音乍起,歌舞迴旋,題字西牆,波光影動,眼前之景是白衣紅燭,與紅衣白髮,是紅衣白髮,一名一身火紅的慈祥老者,白髮鬚眉,星沉眼底,忽然出現在畫舫中央,他微笑着看着自己道:
“紫衣流雲舞影綽,臘月香雪海,冰蟬煮酒嫋煙殘,八角琉璃亭。紅豆綿,入骨甜,錦箋欲上弦。空音碧瓦攜玉貌,相望莫相忘。”
他說,是你的,終究跑不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