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正隨着太陽的升起而散去。
可東方若的內心卻感到越來寒冷……她怎麼也不想到自己一路追尋到現在，所得到的答案會是這個樣子的。
那種茫然無措是東方若從未有過的，甚至在她獨自對抗律天使的時候也沒有過。
因爲敵人很明確，她只需要去戰鬥就可以了。
但現在，東方若已經對是非善惡失去了界定，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所作所爲到底是對……是錯……
就這麼沉默的看着朝陽。
許久之後東方若問道：“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林森閉着眼睛，安靜的坐在晨陽中。
聽到這問題，他睜開眼道：“按照正常的邏輯，我們首先要找出這個第三人的幕後主使者，但經過這麼久的思考後我發現，或許當年計劃下這一切的人早已經把這種主使進化爲一種信仰，而我們都是它的追隨者，所以……或許要想改變這一切，要從我們自身開始。”
“自身開始？反思？”東方若困惑的看着林森。
林森搖搖頭：“反思是建立在自我基礎上的，可是說服自己哪有那麼容易，就像我們當初那麼多人湊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完成‘歸鄉’一樣，我們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爲是多麼的血腥呢？”
東方若當初並不是直接參與人，不過關於歸鄉她還是很清楚的。
而且從得知這個計劃之後東方若就感覺仲裁者已經變了，或者說，每個看似在忙碌的人的臉上其實都洋溢着一種病態的嚴肅感，他們用末日，用拯救世界當做藉口，來掩蓋自己正在實施的，準備埋藏這個星球上超過一半人類的名爲“降臨”實爲“滅絕”的前奏計劃。
“你們沒有意識到嗎？”東方若冷冷的反問。
林森道：“我們意識到了，可我們選擇了迴避，或者說，在我們自己看來，這種迴避不但無奈，而且可恥，因爲我們的目標更爲崇高，我們是要拯救世界的一羣人。”
東方若不屑冷哼道：“想想還真偉大。”
林森也笑了，不過是自嘲的笑。
“是啊……自詡偉大，卻與劊子手無異。”
“不過……又能怎麼辦呢，那麼多尖端科學人才聚在一起也研究不出解藥，‘歸鄉’如果真的能保證人類得以延續的話，或許這麼做也沒什麼不值得的，嘖……這麼一說，感覺《星際穿越》那部老片子還真是高瞻遠睹啊，以謊言爲前奏，再用人口炸彈延續人類文明，剩下的所有人類都被無聲的宣判了死刑……”東方若說着說着說不下去了，她低下頭，雙手握在一起，微微顫抖……
林森看着她，沒有安慰，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又閉上了眼睛，努力的深呼吸。
過了一陣，東方若再擡起頭的時候，她問道：“你是對的，這麼久以來我們可能真的都被利用了，而且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逐漸偏離了爲人的本質，但你要讓我認真思考我究竟錯在了哪裡……我……我……真的不知道。”
說罷她看向了林森。
林森坐在她身旁，聞言後睜開眼道：“其實也沒有那複雜，有關這些困惑的反思比你我都要久遠的多，就比如鋼鐵俠等一系列超級英雄漫畫和電影一樣，從復仇者聯盟成立到內戰，在他們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東方若對漫威之類的全無瞭解，不過她此刻更願意聽，若不是提問。
“超級英雄一開始是激勵民衆的偉大形象，可是隨着他們的力量越來越大，遭遇的敵人越來越強，他們就從英雄變成了類似超人這樣的人間‘神明’，他們在守護這顆星球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會對無辜者帶來災難，而這時，人們不再感激他們，而是開始忌憚他們，害怕他們，這一點就像x戰警裡的那些變種人一樣，他們在被教授統一管理之前始終被視爲異類和威脅，所以最後，無論是復仇者聯盟的內戰，還是萬磁王和教授的分道揚鑣，亦或者蝙蝠俠以人類之軀對抗超人，這些都不是爲了圖個熱鬧打給電影院的觀衆看的，他們在爲各自的理念而戰，爲各自的信仰而戰。”
林森說了一堆於東方若而言有如天書的東西，不過她還是聽懂了林森所想要表達的。
她想了想後道：“你是說……自由和秩序？”
林森笑了，他很佩服東方若這過人的理解能力。
“對，就是自由和秩序之間的對抗，強大的超級英雄中，有的出身平凡，有的則富可敵國，但當他們成爲英雄之後，這些東西就變得不再那麼重要，因爲此刻他們擁有更崇高的理想，那就是守衛正義，可是守護正義是有代價的，就算是超人也沒有能力從每一起車禍中救下即將死去的普通人，甚至他連自己的愛人都未必守護的了，因爲他感受到了自己是一道耀眼的光，而越是耀眼的光，就是越是會誕生最純粹的黑暗！”
東方若順着林森的意思開始思考自身，她在這個世界上是否就是一個超人呢？
她所傳承的被稱之爲玄奧的力量是否就是那道光呢？
一想到這，東方若不由得就記起了自己和韓空文的那段對話。
當時還戴着面具的韓空文表達的是否爲她真實的一面對東方若而言並不重要，可重要的是，韓空文曾經明確的說過，他們一直在忌憚着東方若，所以纔想盡辦法來對付她，於是就有了“塞繆”那種恐怖的邪惡存在。
‘難怪當年師傅會阻止我離開玄奧大宗……’東方若回想起過去……曾經的她爲了愛情選擇背棄師門，卻不曾想，羅生天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預料到有一天東方若會經歷什麼……
“你是說……是因爲我的存在，纔會有那麼恐怖的邪惡誕生嗎？”東方若怔怔的看着林森。
林森卻搖搖頭，同時道：“不，這是相對的，光明和黑暗，正義與邪惡是一種對稱的存在，我們不能否定任何一方，但我們要儘可能的讓這世界在正義的庇佑下存在，所以不是因爲你的存在招來了邪惡，而是因爲邪惡的誕生，你勇敢的站了出來，這是本質上的不同。”
東方若聽得出這是安慰，可她感覺更加迷茫，因爲她已經感受到了這種對抗是不可能結束的，是近乎無限的。
而這時又聽林森道：“但有一點我們或許從一開始就判斷錯誤了，這纔是導致我們今天的格局走向無限的重點。”
“哪一點？”
林森的目光從東方若身上移開，他看向遠方沉聲道：“那就是我們一直以來都在把異類當做敵人。”
“把異類當做敵人……”東方若想了想，心中好像已經明白了，可就是不確定那種感覺到底是不是對的。
“對，我們或許一開始就不應該把異種視爲敵人，因爲它們不是這顆星球上的原始掠奪者，它們是我們一手製造出的新物種，它們本身可以說是無罪的，只是我們賦予了它們爲了生存而展現出的超強進化本能太過恐怖，這一點嚴重的威脅到了我們，這才使得我們不得去建立穹頂來防止異種對人類的侵害，可事實上，我們是可以幫助它們的，甚至和他們成爲朋友的！”林森語出驚人。
東方若心中的感覺確定了，可是她看林森的目光變了。
因爲林森方纔所說簡直顛覆三觀……
那種嗜血成性的怪物怎麼突然就從敵人變成了可以做朋友的物種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這……這也太……怎麼可能呢！林森，你是不是瘋了？我們怎麼可能和異種成爲朋友？它們可是見了我們就想吃了我們的怪物啊！”
但又聽林森道：“我知道異化物種的長相很恐怖，它們也擁有着普通人根本無法與之對抗的力量，可異化本身不也被用作於強化我們的士兵嗎？我們既然可以創造出受傭者，又怎麼可能沒有壓制異化的特效藥呢？！”
可東方若還是皺着眉，她本以爲自己已經跟上了林森的思維，但現在看來，還差得遠呢、
“呃……異想天開可不行啊林森！你是見過這種特效藥不成？”
林森還沒開口回答呢，就聽東方若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道。
“的確有這種藥，而且很早之前就被製造出來了。”
東方若聞言一驚，回頭看過去時，正看到臉色蒼白的曼妮站在不遠處。
“曼妮！？你醒啦！！”
曼妮微微一笑，走到近前挨着東方若坐下了。
坐下後，她看了林森一眼，不過眼中的恐懼和警惕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哀傷。
林森回以微笑沒有說什麼。
“姐姐，你們剛纔的對話我都聽到了，關於這種藥……的確是存在的。”曼妮坐下後就明確了之前說的話。
東方若聞言一驚，隨後顯得更加不可思議起來，她轉頭看向林森，然後又看了看曼妮，隨後道：“不會吧……那……那爲什麼從沒有人對異種使用過這種藥呢？而你也從沒和我提起過？！”
曼妮答道：“其實……我也是來到這裡之後才知道這一切的，至於具體的細節，你還是問他，畢竟是他找到的線索和答案。”
東方若聞言慢慢回過頭，臉上帶着不快：“呵……你對我保留的還真多啊？”
林森聳聳肩很無辜的說道：“我們這麼面對面坐好，靜下心來聊天才不過幾個小時而已，這不剛要和你說嗎。”
東方若聞言一滯，跟着沒好氣擡起拳頭捶了他一下：“那行吧，是我錯了，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森笑嘻嘻的，他也沒躲，結結實實的捱了一記粉拳後道：“其實有關這種藥知道的人很多，只是我們一直都給忽略了而已。”
“嗯？還有誰？”
林森道：“韓空文和金穎兒。”
“她們倆？！”東方若大概也猜到了，可是這個韓空文和她一直不是很對路子，在此之前還都是敵對狀態，這讓東方若如何能察覺到呢，至於那個金穎兒……東方若心道：‘這誰來着？’
林森點點頭：“嗯，不過她們也只是受益者之一，真正擁有這種特效藥的人應該就是一直在和我們對抗的玫瑞。”
這次東方若就沒有那麼驚訝了，因爲聽到受益人，她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那個最後才現身的玫瑞，不過她感到很驚訝的是，這個玫瑞不聲不響的蟄伏了這麼多年後，一出現就成了如此恐怖的存在，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結果。
“玫瑞……嘖……她和你說過這種藥？”
林森搖搖頭：“沒有。”
“啊？那你是怎麼知道的？不會又是猜的吧？”
林森道：“不，這一次我是在瓦沙利爾森林下方的實驗中被困時找到的線索，而且爲了印證這一線索，我把相關的實驗胚體數據交給了曼妮，並讓她進行詳細的研究，然後……得出的結果顯示，我的猜錯的對的，玫瑞的確已經掌握了一種讓異種平靜下來的特殊藥物，並籍此建立了她現在這支自稱爲‘中心之帷’的異種大軍。”
東方若：“呃……等等等等！我有點亂，你讓我理一理……”
林森現在有的是時間，他點點頭，就又閉上眼曬太陽去了。
而東方若則在認真的思考這些話裡的內容。
“你說……你被困瓦沙利爾森林下方的時候找到了線索，然後又讓曼妮幫你印證……嘶……那爲什麼曼妮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我們又爲什麼一直放任着玫瑞散步恐怖？”
林森還沒開口回答，曼妮就說道：“因爲我從姐姐那裡知道了最終協議，所以……森哥就把我的研究報告取走後對我進行了單獨的記憶封鎖，然後……我就把這一切都給忘了。”
“啊？！喂，林森！你怎麼能！”東方若聽完就不樂意了。
可曼妮趕緊拉住她道：“姐姐別誤會，我不是被強制進行記憶封鎖的，而是……我真的很難承受我所看到的東西，尤其是從姐姐那裡得知的有關最終協議的內容……所以我才……我才請求森哥幫我，我是自願接受記憶封鎖的。”
東方若聽完這話沒脾氣了，她不由得心疼的抱住了曼妮，想想這丫頭還真是苦命，一直默默的在背後幫助大家不說，還要揹負着這樣的東西。
“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東方若搖搖頭：“沒有的事，你做得很好，只是某人特別沒良心，我們把他當朋友看，他倒好，居然什麼都自己一個人給扛起來，以爲自己是神啊！還怕別人和他搶啊？”
曼妮聞言臉色一紅，差點笑出聲。
林森聽得很清楚，他微微一笑，沒有解釋。
過了一陣，平復心境後，東方若轉過身看住林森：“行啦，別裝世外高人了，趕緊的，告訴我你還發現了什麼，而且爲什麼明知道有這種東西的存在卻不拿來對抗玫瑞？”
林森睜開眼，他的呼吸有點沉。
“我在發現這種藥的時候想到的第一件事其實就是挽回降臨日那天的慘劇，可是我高估了自己能力，也低估了玫瑞此刻的強大，她現在早已不再是我們眼中的一個一心想要復仇的異種，而是真真正正的，異種領袖，異種女皇！她的子民已經滲透到自由聯政體幾乎所有地方，並且她還通過對淨天火之墓的探索發掘出了‘故人骨’，並從中提煉出了被稱之爲‘芙蕾雅’之血的永恆基因，這讓她成爲了近乎不朽的存在，而以當時我們的力量要想界定誰是玫瑞的‘子嗣’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樣一來，敗局幾乎是註定的，所以……經過多次嘗試失敗後，我決定放棄這個想法，並帶着這條線索繼續深入，我想看看未來的蓋亞星是否真的就是由玫瑞主宰的。”
東方若聽得出神了，她見林森停下，不由自主的追問道：“那後來呢？後來玫瑞有沒有領導異種主宰這顆星球？”
林森搖搖頭，他笑了一下道：“沒有，無論多麼恐怖的災難，人類的力量依然是不容小覷的，這一點玫瑞自己也很清楚，更何況還有我們在，所以即便在最悲壯的結局裡，世界已經淪爲不毛之地，我們也依然存在着，只是倖存下來的人不是那麼多了而已……”
聽到這，東方若忽然一愣，跟着她就不由自主的記起了一些東西。
記起了東海望的守候，以及她最終組織米妮不成，反倒掉進玫瑞的陷阱，被那道光吞噬的記憶。
一切到這裡已經輪廓清晰，所有的東西都開始相互關聯。
但東方若還有許多疑惑。
她又問道：“那依你之前的意思……如果真的是因爲偏見才導致我們和異種之間的敵對，那我們有可能和玫瑞成爲朋友嗎？”
林森搖搖頭，指正道：“不是我們和玫瑞，而是人類和異種之間，能否從自由與秩序的對立中解脫出來，然後共同面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