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東方若看着他,隱約中感覺這個人也戴着面具,一種有意裝糊塗的面具。
“你是說,‘歸鄉’計劃看似是一團迷局,實際上很多人順勢就成了局中人,他們在舞臺上所扮演的角色纔是他們的本性?”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反問道:“那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執着?就是因爲你喜歡林森,或者,你的覺悟很高,你必須完成這個承諾?”
東方若聞言一震,跟着臉色微紅,她轉過臉去,冷聲道:“喜不喜歡與你何干,更何況現在是談論兒女情長的時候嗎?”
他點點頭,笑着說道:“是啊,現在的確不是談論兒女情長的時候,不過你有沒有覺得很有意思。”
“什麼很有意思?”
“我說的是,很多時候,在我們關注一個英雄的成長史的時候,卻往往忽略了被他踩在腳下的那些無辜者的生死,就比如我們現在,我們在討論和探索這一切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被矇在鼓裡的普通人的感受?”
東方若被問住了,不過並沒有很上心,只是淡淡的說了句:“有必要嗎?”
他聞言一怔,隨後苦笑道:“是啊……有必要嗎……這纔是我們最該反思的地方不是嗎?”
東方若卻感覺眼前的這個林森越來越陌生,她說道:“可能我的說法有問題,但我們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你也知道中心之帷有多厲害,你也清楚我們一路走到現在仍被困在一個近乎無限的死局裡,現在你卻還在和我討論要不要關心一個普通人的死活的話題?你覺得有必要嗎?”
前後兩個關於“必要”與否的反問,卻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低着頭想了想答道:“你說的對,這樣太過婦人之仁,太過婆婆媽媽,世界上有那麼多人,死幾個普通人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可你想過沒有,如果這些人裡包括你在意的那些人呢?”
東方若聽了這話更是覺得無語,她道:“有沒有你不記得了嗎?如果你不記得了,又何必特別選擇那枚戒指當做圖騰來提醒我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呢?嗯?”
他卻平靜的答道:“問題就出在這,我選擇那枚戒指,並不是要有意的刺激你,而是不希望你和我一樣在這條路上走着走着就忘記了自己身爲人的根本。”
東方若聽完沉默了。
林森也不說話了。
兩人就這麼挨着桌子看着太陽一點點落下,然後天色轉暗,直至星辰璀璨。
許久之後,東方若看着他道:“你已經忘了?”
他看着天空,微微露出苦笑:“快了……我都不記得我是爲了什麼走上這麼一條路的……或許當初真該選擇遺忘這一切,當個普通人,糊里糊塗的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起碼那樣我還能依稀記得這世界美好時的樣子。”
東方若聽罷又問:“這就是你想要告訴我的?這就是你最終要給我的答案?你選擇放棄?”
他聞言皺起眉,然後卻道:“應該沒有吧,畢竟你現在看到的我只是林森丟下的那部分,真正的他還在路上呢,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東方若聽懂了,可是她忽然又感覺或許眼前的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林森。
戴上面具之後,究竟是虛僞,還是本真,這個話題真的沒那麼容易界定……
但總之……東方若對眼前的這個人感到失望透頂,同時……又覺得十分的心疼……
‘看來林森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東方若心裡想着,然後逐漸平靜下來,她在方纔陷入沉默的時候仔細的考慮過了,或許她應該轉變一種思路,畢竟之前東方若從沒有接觸過林森留下的如眼前這個人一樣如此完整的意識體。
“還是說說你的發現吧,之前的話題暫停,可以嗎?”東方若道。
他點點頭,表情也放鬆了許多。
“好,那……呵……要說發現,我現在還真有點混亂。”
“嗯?很多嗎?”
他認真的點點頭:“對,很多。”
“這樣啊……那就挑個重點,然後只說與這個重點有關的,OK?不要說偏,更不要太複雜!”東方若一旦開始平靜下來,所有一切就都不算事了。
他想了想,然後道:“嘖,重點也有很多,不過還真有幾個必須說的。”
“嗯,你說吧,我負責認真聽。”
他聞言轉過身面對着東方若,稍稍遲疑了一下後問道:“你知道我和霧歡是怎麼結合的嗎?”
東方若聞言一怔,這她還真不知道,因爲林森從來沒和她詳細的提起過,她也只是知道林森和霧歡結合引發了衝擊,他們後來形成的一個唯一個體被稱之爲“賽歐什”。
所以,東方若搖搖頭:“沒有。”
“那……這就算是一個很重要的點了。”他認真起來,然後看着東方若道:“其實我和霧歡的結合是有人包含一定隨機性的,但實際上卻是人爲有意識的促成。”
東方若一臉困惑:“什麼叫包含隨機性的有意促成?”
林森聞言指着自己道:“我就是那個有意的被選取的目標,而霧歡則是那個隨機性,我們能夠結合不能算是刻意安排,但這件事本身確實被人暗中操控的。”
東方若稍稍有點明白了,同時她抓住了重點。
“你說被人暗中操控是什麼意思?難道一直有人在刻意的創造賽歐什?”
他點點頭,然後道:“對,只是一開始這種刻意雖然很明顯,但明顯的又太過模糊了,所以反而讓我們忘記了這個重點。”
東方若:“……”
他見東方若這無語的表情,立馬笑了:“抱歉,我又說的複雜了,其實我的意思是說,一開始我以爲我成爲賽歐什只是命運的選擇,可是後來我發現這一切並不是如此,而是有人在刻意的這麼做,但是成功的創造出現在這個我之後,他們好像又有所忌憚,所以一直用一個模糊的不確定的‘希望’來迷惑我,讓我一度以爲我只是一個被改造後擁有強大力量的,要擔起與力量相輔相成責任的英雄。”
東方若現在明白了,她不禁失笑道:“這套路聽着很耳熟啊,是蜘蛛俠嗎?”
他也笑了:“對,雖然我不會吐絲,也沒有叔叔,不過他們的確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那後來呢?你是怎麼發現你一直在被利用的?”東方若問。
他想了想然後無奈一笑:“關於這方面就有點複雜了,不過我現在仍感覺包括讓我意識到自己被利用這一點也是被人刻意安排的。”
東方若聽到這表情有點古怪了,她聲調冰冷的說了句:“你不會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了吧?”
他卻搖搖頭,看着很正常。
東方若臉上的古怪卻沒有消失,她又說了句:“沒有?那不然誰會這麼無聊,一直折騰你啊?”
他笑了,同時高深莫測說了句:“這就是重點中的重點了!”
“嗯?”東方若看他的表情,隨後忽然明白了。
“你是說,這一切與中心之帷有關?”
他聞言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可憐東方若被帶着來回跑,剛轉過向來,現在又迷路了。
“到底是不是啊?”
“是!但並不是中心之帷直接與我有關,而是有人在借住我向中心之帷反抗,或者說,一直有某種力量在刻意的引導我們,幫助我們來反抗中心之帷!”他說完看住東方若,給她一點時間來思考和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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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若很認真的聽完,但卻沒能第一時間抓到要點,她轉而反問道:“這樣不是很好嗎?有幫手總好過單打獨鬥啊!”
可他卻略顯失望的搖搖頭道:“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中心之帷是我們敵人啊。”
東方若還是沒明白:“難道不是嗎?”
他嘆口氣:“的確,從目前種種跡象來看,中心之帷就像我們現在所處的這片原野,它給你提供了足夠的生存空間,甚至可以說還挺富餘,但唯獨限定了你的自由範圍,讓你必須在一定的秩序之內生存,絕不可越雷池一步,而我們在意識到,並發現了中心之帷的存在之後,我們做的事情是什麼?”
東方若沒說話,她現在確實有點發懵。
“我們並沒有安心的接受這現實,而是被一種莫名力量不斷督促着向前走,然後拿起武器進行反抗,但是結果呢?結果我們輸了,輸的非常徹底,起碼就現在看來,無論哪一個位面,何種世界,人類都是一敗塗地!但有一點,無論我們的結局如何的慘,但我們並沒有被滅絕,甚至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東方若聽到這心裡產生了一點點的懷疑和動搖,但是……
“奇怪嗎?我不覺得啊,我反而認爲正是這種無限制的重複是對我們人類的折磨和侮辱,中心之帷高高在上,如神明一樣把人類囚禁在一個狹小的範圍內,讓我們連真正的宇宙星空都看不到,這還不算是敵人嗎?”東方若的觀點也很鮮明,而且幾乎無懈可擊。
可他卻淡淡的笑了笑,然後問道:“那就回到一開始我問你的問題,這種想法,這種被侮辱感,對普通人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東方若聽到這忽然僵住了,她的瞳孔放大,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是啊……
對普通人而言,自由不自由,有沒有被中心之帷掌控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們在考慮這些問題,這些人格底線的時候,是否一開始就脫離了實際呢?
東方若有點恍惚,可她的腦海中不斷的提醒她,這是不對的,就算普通人不在乎,這種想法依然是錯誤的,更何況!
“不對,你說的不對!怎麼會與普通人無關呢?你難道忘記了我們人類正在走向無法正常繁衍和生存的末日?我們已經被逼入絕境了,這時候做出這樣的舉動有什麼錯的嗎?”
他聽了這個問題卻只笑不語,因爲……
東方若看着他表情,微微有點出神,隨後眸子緩緩明亮起來,可是明亮深處卻是無比的震驚和恐懼。
“我們……被逼入絕境……”東方若低下頭,她現在已經不是感到窒息了,而是深深的寒意。
一種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被利用,在被操控的恐懼感。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我們被逼入絕境其實是有人刻意爲之的?是有人在借我們的手向中心之帷反抗?”東方若問道。
他沒有回答,而是過了一陣後忽然問道:“之前我問過霧歡,問她和我結合後,卻沒有身體,這種感覺會不會很孤獨,你猜她怎麼說?”
東方若皺起眉,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再試圖把眼前這個林森的話題拉回“正軌”。
“我不知道,畢竟我和你不一樣,我在完成禁忌接觸的時候,我的愛人就徹底消失了,可能現在剩下的這個我,既不是最開始的東方若,也是東方若的愛人,而是一個全新的存在。”
林森聞言笑了:“別那麼說,我認識的你就是東方若,不存在過去和現在的區別。”
東方若聽了只是淡淡一笑。
“好了,別開解我了,還是說說答案吧,她怎麼回答你的?”
林森看向星空答道:“她說,沒有身體或許也是一種解脫,能夠呆在這個小世界裡,更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倒是你,你雖然擁有更大的世界,可是她們擁有的只是幾百,幾千,乃至幾萬分之一的你,而我不同,我的世界裡,你就是唯一。”
東方若聽了這回答,不禁笑起來:“這情話說的真飽滿啊,我都有點羨慕了。”
林森一挑眉:“羨慕?”
東方若一怔,立馬改正道:“額,不是,是說你真有福氣,居然會認識這麼好的女孩。”
林森聽罷卻苦笑道:“是啊,可你知道我聽到這句話的感受是什麼嗎?”
東方若聞言臉色立馬一沉,她看住林森道:“停,這個你沒必要告訴我,我也不想聽,就讓我保留這份美好,行嗎?”
林森有點尷尬,他撓撓頭,仍有點固執的說道:“你就不好奇?或許我想說的也是一種美好的東西呢?”
東方若卻呵呵一笑:“你?你都有被迫害妄想症了,我還會相信你嗎?”
林森愣住了,隨後嘿了一聲,點點頭道:“保留美好,恩……對……就是這樣,有些真相其實沒必要刻意的追求完整,對吧?”
東方若聞言還想說點什麼,可是話到了嘴邊她停住了,因爲她忽然明白了林森的意思。
林森也用一種很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東方若。
兩人彼此對視,東方若的情緒一下子又迴歸了冰點。
她清醒了……她明白了……
“說點事實吧,好讓我說服自己,然後接受這一切。”東方若淡淡的說道。
林森點點頭,他拿起一旁已經冷掉許久的水壺給東方若和自己各倒了杯茶,然後嚐了口那微苦的茶水,輕聲道:“我清楚的記得自己被玫瑞的陷阱困住的那段時間,在那段時間裡,我一度以爲玫瑞就是中心之帷的代表,或者說,她正在利用這股力量來血洗世界,好完成她的復仇。”
東方若是第一次聽林森提起他在超元介入中發生的秘聞。
“這種想法一度支配着我,讓我如沒頭蒼蠅一樣在李博安的記憶中不斷的重複那段悲慘的過往,但後來……後來我突然發現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那就是這個囚籠自身存在的缺陷。”林森說着用手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畫了一個圓。
燭光下的圓不是很清晰,但也足夠。
東方若安靜的看着,靜待下文。
“這個囚籠設計的很巧妙,他們知道我是最主要的威脅,所以不惜以犧牲小部分核心成員爲代價來做餌,用以誘使我進入他們事先準備好的全套,事實上他們也的確辦到了,被替換掉的李博安成功的將我封鎖在了他們設計好的片段裡,甚至最初的設計者爲了讓我更晚一些發現自己被騙,還拿出了許多真實的,看似有用的線索來當做迷霧,而我也的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意識到自己上當,直到我在超元介入的基礎上一次次的加深,並最終完成了第六階段,也就是駕馭的範疇最強,也最危險的那個階段,並利用它把關於李博安的事情送了出去。”
“送了出去?你是說你曾經進行過時空穿越?”東方若感覺很不可思議。
而這時林森則搖了搖頭,然後指着桌子上的圓道:“在記憶中完成時空穿越莫說現實科學了,就算是小說,也是完全不符合邏輯的,但當我意識到這一切是一個周而復始,而且每一次都存在不同的接觸點的圓之後,我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那就是嘗試在另外一個時空維度裡完成我與外界的溝通。”
東方若還是沒聽懂,這怎麼可能辦得到呢?
“既然你都已經被限制在一個固定的,不可突破的圓裡,你又怎麼可能透過這個虛擬的圓去向現實世界傳遞信息呢?”
林森卻神秘一笑道:“那就要先謝謝深空中的來客了!”